系统关于返程的通知是统一下发的,每个琅云人都收到了。
而距离最远的,大概就是班奎国了。
其中,收到消息最晚的便是纪良。
他选择农业,并不单单是因为任务要求,更多的是个人爱好。
即使他手上的任务都是完成状态,可他依然热情不减,为了监督班奎的大棚种植忙碌,基本上每天就住在田地边上。
他甚至都不看手机,而其他琅云人都忙着收拾东西,竟然真的让他把新闻拖成了旧闻。
直到几天后,当造船专业的人驾着大船前来接人的时候,他们才想起来漏掉了个纪同学。
于是立刻派人去找,寻到他的时候,那人正叉着腰,站在新盖的大棚前面来回溜达,嘴里哼唱着欢快的曲调。
走近些,就听清了词儿——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班奎人,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机灵~”
同学:???
不过时间紧迫,他并没有等着这人把整首歌唱完,就过去拉着他将回家的事情说明白。
然后就退后两步。
果然,纪良在愣了一瞬后,就开启了狂喜模式。
活脱脱像是个没人管的小电钻,同学都怕他把新弄得大棚给撞塌了。
而同学只是看着他,笑容里甚至带了点慈爱。
或许是因为纪良的年纪最小,所以其他人对他都很照顾,这会儿也就只是瞧着他蹦跶来蹦跶去,并没有上前打扰。
等过了一会儿,等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纪良一蹦一跳地过来,兴冲冲道:“现在就能走吗?”
同学回道:“我们先坐船去周国,和那里的同学汇合,然后一起返校。”
听到熟悉的词儿,纪良下意识道:“返校?要交作业吗?”
同学笑道:“作业可能不用,但是你这段时间的研究报告最好带上,毕竟我们回去以后还是有可能要写报告做功课的。”
纪良的鼻子皱了一下。
万万没想到,奋斗六年,他都快被塑造成了异世界的农神了,结果一朝回到解放前,还是要回去写作业……
不过还是不一样的,他可是亲手拉动异世界农业发展的人!
回头写个《农业机械制造加工技术在异世界的开发与应用》,估计能直接毕业!
不愧是我!
纪良立刻想要去收拾东西,恨不得现在长翅膀,直接飞到船上去。
可是很快,他就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女王呢,她说没说要送我们?”
同学摇摇头。
其实琅云学生们也觉得奇怪,因为在班奎国的这段时间,女王对他们处处关照,而且对于他们做的事情也是问得格外详细。
到王宫里吃完饭已经成了琅云的日常聚餐。
但是这次离开,女王安排得隆重,处处妥帖,偏偏她自己就只是在远处看,倒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要知道,其他国家的人都恨不得从琅云身上能多求来一些良方书籍来丰富自身的。
班奎这般,着实有些独树一帜。
纪良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略想了想,就道:“那我先回去看看。”
“去住的地方吗?东西都打包好了,你的也有人帮你收拾,不用着急。”
“不,我去王宫看看。”
同学惊讶,但也没拦着他,只是看着纪良的背影一脸迷惑。
去王宫,怎么就用上了“回”字呢?
而女王显然也没料到纪良会来。
或者说,她之所以不想亲自去送仙人们离开,便是因为不想看到他。
结果现在被纪良找上了门,女王“腾”得起身。
但很快又坐回去,迅速抚了一下头上的王冠,确定自己一切如常后就一动不动。
一旁的心腹见状,面露疑惑,但还没等问,纪良就已经跑了进来。
或许是因为知道就要回家了,所以那些属于神仙的高冷架子也就懒得继续端着了,此刻的纪同学难得带了符合年纪的欢快活泼,一路小跑进来,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女王,我要走啦!”
班奎女王缓缓抬起眼眸,看着这人的笑脸,下意识地握紧双拳。
但很快就松了下来,嘴角微翘,声音温和:“我知道了,恭喜仙君重返天庭。”
纪良轻车熟路的走过去,坐到了女王对面。
隔着桌子,看着很近,但却是伸出手都够不到的距离。
女王想要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还抖不抖,但是只是微微弯弯颈子,她头顶上的精致王冠便有些晃动。
赶忙重新坐直,目不斜视,格外端庄。
纪良并没有注意到这人的动作,只管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因为女王要逼婚导致他看到王宫就绕着走,但随着女王放弃,还准备选择良婿,纪良和她的走动就多了起来。
原因也简单,整个王国都是女王说了算的,遇到事情和她说自然比和别人说管用。
而且女王生得美,性格爽利,也没有其他原住民那种说两句话就要行礼的做派,纪良和她相处自然舒服些。
现在俨然已经忘记了逼婚的事儿,纪良显得格外自在,说起话来也带着些随意:“我这趟回去,以后应该就不会回来了,有些事情他们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是我还是想要当面和你聊聊才能放心。”
他这段话的重点在后半句。
毕竟整个班奎的农林发展都是他负责的,那么他自然也是要多叮嘱些。
可是女王关注的却是前半句:“再也不会回来吗?”
纪良随意点头,然后就开始展开地图,指着上面花了红圈的地方,一边说一边标记。
他所说的都是和班奎农桑息息相关的事情,女王纵然心中有事情堵着,却也只能暂时放到一旁,专心细听。
等纪良说完,她亲手斟了碗茶递过去。
纪同学接过时,闻到了这人手腕上的味道,鼻尖微动,很快分辨出来:“这是兰花香味吗?”
女王迅速把手收回来,笑容平和:“是,我让人专门挑配出来的,怎么样?”
纪良认真道:“挺好闻的。”
如果以前,他肯定会问问兰花种在哪里,如何培育,能不能扩大生产。
但是现在都要走了,这里的事情自然还是让原住民自己处置最好。
所以纪良没再说什么,他看了看时间,然后就跳下椅子,对着女王笑道:“船就要开了,我先走啦,希望女王和班奎国以后都能一帆风顺。”
女王一惊,起身想要送他,但是到底顿住了脚步。
看着纪良离开的背影,一直到那人消失在了冗长的石洞内,女王才愣愣地坐了回去。
一旁的心腹见状,不由得有些心惊。
这是她头遭看到女王这般模样,本来应该装作没看到,但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妹,到底还是问了句:“王上,您若是想要去送,现在赶去海边也是来得及的。”
女王睫毛微颤,可到底还是垂了下来,遮挡住了碧色眼眸:“还是不去的好,去了,我反倒会不舒坦。”
心腹不解:“可属下瞧着,王上是想去的。”
女王的唇角动了动,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她取出了个锦盒,用手在花纹上摩挲,嘴里轻声道:“你还记得吗,之前我有心想要个神之子,结果被琅云的上仙找上了,当时虽然言语客气,但是我听得出,那位上仙说我不通情|事,将婚姻儿戏。”
心腹保持安静。
因为她觉得这话没错。
从自家王上的表现就能感觉到,她在将自己的婚事当成政事,当成工具,独独没有当成感情的寄托。
可是听女王的意思,好像,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情?
而女王显然也不需要心腹的回应。
她挽了挽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青葱之间将锦盒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个瓶子,瞧着小小的,里面的液体有着淡淡的颜色。
女王小心翼翼的捧着,拧开了上面的盖子。
浓郁中带着清爽的香气飘散出来,瞬间盖住了浅淡的兰花味。
心腹微愣,然后很快认出来,这是纪良之前送给自家王上防蚊虫的物件。
只是一直没有用过,原来被珍藏在了盒子里。
女王舍不得倒出来用,就只是拿着,嗅了一下瓶口的味道,脸上就露出了笑意。
她的声音似乎也因此变得温柔了些:“就像是纪良说的那样,我并不是泥做的菩萨人,我也有心,有感情,很多时候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心腹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便听女王道:“之前我想要与他成亲,并不是玩笑,而是认真的。”
这句话,听上去轻飘飘,但是内涵巨大。
心腹脸色顿变,连忙道:“王上,渎仙恐怕会有反噬,还请慎言。”
女王却不在意,自顾自接着道:“无人将我当个活生生的人瞧,算来算去,只有他会平等待我。”
心腹咽了咽口水,战兢兢问着:“王上,心悦之?”
女王鼓了鼓腮,难得有些孩子气,眉间微皱,似乎在回答一个难题:“心悦,谈不上,我甚至说不出是不是爱他,可是我刚刚是真的想要问他能不能留下来的。”
“……但,王上没问。”
“是啊,没问,因为我想的只是让他留下,却不是随他走。”
心腹又不出声了,但不同于刚刚的无言,这会儿的她脸上带了些哀伤。
女王却笑起来,带了些自嘲,又带了些解脱:“你瞧,即使是这种时候,我觉得我可以努力一下,为他冒险,但是最终想的依然是我的班奎,我的子民,归根到底,他们在我心中,是比我自己还要重要的。”
心腹轻声劝道:“这是王上的仁心。”
女王用手摁了摁胸口:“我现在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心了。”声音微顿,她道,“你有没有看过仙界里流传出来的那本《西游记》?”
“看过的。”
“那你应该记得,里面有个女儿国,那国王也是一心圣僧,真心以待,但最终也只是看着他们离开,半句挽留都没有,当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明明是秋日午后,那样明媚的阳光下,女王的声音却带着萧索:
“不过是知道求不得,留不住,思来想去还是放手更好些罢了。”
心腹叹了口气,给她倒了盏茶,想要劝说。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个身影走出了山洞。
两人都是一愣,很快就看清了来者。
是纪良。
小少年还是一蹦一跳的,腿倒腾的飞快。
他好像彻底不要什么仙人的架子了,一边跑一边道:“我有个事儿忘记和你说了!”
女王见他着急,赶忙站起身来,走过去迎他:“仙君莫要急,别跌了,慢慢说。”
纪良站定,微微昂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些的班奎女王笑道:“刚刚我给你标记的地图你要收好,上面不仅有我做得记号,还有其他专业写的,尤其是那些军事重地,都要小心维护,千万不要出差错。”
女王有些惊讶:“仙君不是研究农业的吗,怎么对这些也有涉猎?”
纪良给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很正常呀,在我们那里,农业和军事以前是同一个频道的。”
女王:……
果然,听不懂。
所以幸好没有在一起,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女王想要玩笑一下遮掩过去,但终究还是没成功。
她深吸一口气,在纪良又要离开前,她开口道:“仙君等等。”
纪良顿住脚步,重新走到她面前,忽闪着眼睛问道:“怎么了呀?”
然后就看到女王从腰间去下了一个香包,轻轻地放到了纪良手上。
这次,她抬手时,带起来的却不是刚刚的兰花香气。
而是粘在她指尖上的,让纪良更熟悉的……六神的香味?
正惊讶,就听女王的声音已经缓缓响起:“我身上,从王冠到华服,都是我的身份带给我的,是我的国民将我供养起来的,我需要对他们负责。这些是我的,但又不是我的,细想来,我所拥有的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纪良不解:“所以呢?”
女王笑着看他:“只有这个兰花香包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从布料,到刺绣,全是我亲自动手,里面的兰花也是我种出来晒干后放进去的。”
纪良低头看了看,果然发觉这布料不算上乘,刺绣更是稚嫩。
说是兰花,倒不如说是韭菜……
当然,他就算年纪轻,可到底也在异世界生活数年,人情世故长进很多,这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儿就咽了回去,转而笑道:“挺好看的。”
女王其实知道自己女红一般。
如今听他夸,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就笑着回到桌前,将锦盒托起,看着里面的瓶子道:“这花露水是仙君送给我的,那这个香包,便是我的回礼了,望仙君收下。”
其实纪良的第一反应是不情愿的。
按着系统的说法,他们这些在积分贡献榜上名列前茅的能有带回一样东西的机会。
别人如何不知道,纪良是想要带个贵的东西回去的。
实在不行,揣个金条也好呀。
怎么看都比这香包贵。
可是当他想好了拒绝的话,准备开口时,一抬头就对上了女王的眼睛。
碧如海水,波光粼粼。
定睛看去,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人的眼中真的有水汽,哪怕是笑着,看上去端庄优雅,但是眼眸里面的雾气依然遮掩不住。
阳光照进来,碧色眼眸被衬得很是漂亮。
同时也让纪良所有的婉拒都瞬间消散。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聪明得很。
更何况,女王基本没有遮掩,他当然看得出来对方的情意。
同样也能瞧得出,对方对自己说着些,其实并无所求,也没准备要什么结果,只是单纯的想送个东西给他。
可能是临别礼物,可能是寄托真心。
这反倒让纪良有些无措。
他到底年纪小,连初恋都没有,一直都是学习使我快乐。
从小就是跳级,等上了琅云的天才班,同学们也都不会撩他。
毕竟未成年受法律保护。
这就让纪良完全没有应对爱情的经验。
之前不小心听到了女王的直球,直接把他吓跑,哭着找老师求助。
但这一次,人家并没有想要他,而是来跟他作别。
这就没必要逃,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稚气的少年在还不懂情|爱的时候,突然撞到了一腔真心。
阴差阳错,此题超纲。
感情他不懂,能回应的只有真诚。
纪良抿了下嘴唇,心思急转,反手就把香包放进了背包里。
专门放在了单独的袋子,拉拉链的时候都很小心。
然后他就笑着对女王说道:“多谢你呀,这个香包我很喜欢,我也有东西给你。”说着,就把自己的宝贝笔记本递了过去。
女王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愣了一下,急忙道:“我送你,是真心诚意,并不是想要找你讨要什么好处。”
纪良笑道:“我知道,只是这个香包太贵重了,我总要还你点什么,这样才公平嘛。”
女王还想推拒,可是纪良已经把笔记本塞给她了。
摸着黑色本子上的纹路,班奎女王不知作何反应,那张明艳的脸此刻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而她耳边,是少年人的清亮嗓音:“这都是我亲笔写的,上面不仅有关于各种作物的属性,还写了一些班奎一旦发生意外,要如何确保粮食供给,哦对了,还有些关于农具的改造。”
女王愣愣问:“改,改成什么?”
纪良笑得人畜无害:“改成武|器呀。”
一句话,就让女王紧紧抱住了那个本子。
技术方面的事情她不懂,但是仅仅是这么几句话,她就明白了这个笔记本的分量。
鼎盛时,可以农桑。
危机时,可以保命。
尤其是班奎这样掌握着黑水的地方,总是很容易起战事。
以前有琅云仙人在,各国有所顾忌,一旦仙人离开,即使他们已经掌握了些自保手段,但隐患还是在的。
纪良这是在给他们做最后的打算,也是最长远的打算。
女王心里一动,猛地抬眼看他。
对上的就是纪良干净的笑。
琅云少年一脸坦荡,岁数小,连感情也纯净得很,眼神尤其清冽:“这次我是真的走了,希望你以后能够国泰民安。”
班奎女王红唇微颤,终究,化为笑容缱绻,声音温柔如春风:“望仙君此去一路顺风,福安顺遂,长乐无极。”
女王到底没有去海边相送。
纪良也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等上了船,他并没与旁人在一处,而是抱着自己的背包独自呆着。
总是乐乐呵呵满处跑的小少年却难得没有与人说笑的心思。
等随船过来接人的夏应寻到他的时候,就看到这人正在甲板上吹风。
双目看天,静静出神。
夏应便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么老实?是不是晕船了?不舒服就说,我带了晕船药的。”
纪良依然没动弹,只是轻声回道:“我不晕的,就是在这里想些事情。”
夏应好奇:“想什么?”
纪良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漫不经心:“在想我送出去的笔记本,那可是我在异世界这么长时间积攒下来的东西,全是我一笔一笔写下来的,现在送人了,虽然电脑里有备份,但是要重新整理好恐怕得好些日子了。”
“本子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以后写作业的依据,但是对原住民来说,是送个了他们一个太平保障。”
显然,这是个厚礼。
夏应接着就问:“送谁了?”
“班奎女王,当回礼。”
“那她给你什么了?”
“这个。”
说着,纪良将兰花香包拿出来。
夏应有些傻眼。
他同样是可以带东西回去的,当时他们就聊起来过,夏应准备带这个世界的古法医书,而纪良这小孩儿口口声声都闹着要金条的。
本以为他收了女王的定然也是个宝贝,但是谁能想到,居然是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香包?
夏应有些懵:“你怎么改主意了?”然后定睛看去,“这,是韭菜吗?”
纪良气得鼓脸:“是兰花,兰花!”
夏应忙安抚小孩:“好好好,是兰花,不过你不是一直闹着要贵的东西吗,如今怎么改主意了?”
纪良笑着把香包收起来,重新枕着胳膊看天,明明还带了些稚气的声音,却多了些阅尽千帆的淡然和看开:“你不懂,这个可是比金银要贵重得多,这是真心。”
夏应:“……啊?”
纪良并不解释,他眯起眼睛,轻声道:“大人的世界果然很复杂啊,要是能一直当小孩就好了。”
夏应不知内情,这会儿就只是笑他:“之前闹着要回去的是你,现在说要留下当小孩的还是你。之前我和物理那边的聊过,这里终究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所谓时间流速不一样其实就是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排斥罢了,怎么,你不想长个儿了?”
纪良笑笑,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是啊,这里不是我的家,现在这样就挺好。”
说着,他摸了摸被放在心口的香包。
有个人,把真心给了出来。
那是她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比什么都贵重。
所以纪良将她看重的国泰民安送还回去,给了彼此一份成全。
能够各得其所,只愿前路坦荡。
过往化春风,暖过了无痕。
而最终,班奎王宫里发生的事情纪良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他下船的时候,便回到了往常蹦蹦跳跳的模样,天天抱着牛奶不撒手,说是要为了回家长大高个儿做准备。
齐国则是履行了诺言,对仙人们的护送无微不至,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周国才离开。
等到了周国都城,班奎的学生们就和原本在这里的人汇合到了一处,准备修整一番后就返回琅云大学,等待回家的一天。
算算时候,也就只剩不到一周了。
时间紧迫,他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而原本过来帮忙的钟左遇到了个让他意外的人:“……钟尧?”
坐在轮椅上的郎君膝盖上盖着毯子,模样依然清隽,那张脸上不再是惯常对着他的冷言冷语,反倒了带了淡淡笑意:“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钟左下意识道:“自然好了,你别想看我笑话……”声音微顿,“不过,你到周国来干嘛?你家掌柜的呢?”
钟尧回道:“她还在齐国,最近风大,恐惹了凉,不好出门,她就不到这里了,准备直接从齐国前往凤尾山。”
换句话说,他们分开了。
钟左的眉头立刻拧在了一起。
旁人不知,可他是看得出来的,这钟尧分明是对着那位何依依仙子存着别样心思的。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琅云仙人要返回天庭了,只怕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结果这人不缠着何仙子要死要活,反倒跑来找自己?
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可是钟尧却不让他多想什么,只管道:“我有事情同你说,很重要,让我进去坐坐吧。”
钟左拧着眉头,但还是没有拒绝。
只是在开门前,他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树荫下停着的三驾马车,还有后面蒙着布的三个箱子似的东西,好奇道:“那是什么?”
钟尧回头看,淡淡道:“没什么,让人随便打的,一个翻盖,一个滑盖,一个平板,到时候挑个好的用就行了。”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起来,“但仔细想来,这些式样也不紧要,左右也不会再开,如果真的从里面弄开了,怕是要吓死几个。”
钟左:……啊?
而钟尧也没有让他过去看的意思,很快就正了身子,自己转折轮椅的轮子往前走,嘴里道:“给我上杯茶,要雨前的,用你存的雪水煮,记得拿捏火候,鱼眼泡才好,不然我是不喝的。”
钟左:“……这是你自己上赶着和我聊天的,哪儿来这么多臭毛病?”
钟尧却笑着看他:“等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别说明前茶了,怕是让你现在去给我买茶山你也是愿意的。”
这话说得有些大了,尤其两人之前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钟左万没有伺候他的道理。
但,这人的笑容太暖了。
从小斗到大,钟家大郎还是头一遭如此平和的对钟左讲话。
就像是突然转了性,冰做成了刺骨刀一下子化成了春日水一般。
钟左有些受宠若惊,居然说不出拒绝对方的话。
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到底还是走上前,推着钟尧进门。
而在另一处厢房里,是谭旻和夏应对面而坐。
虽说夏应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周国边郡和草原,但是当初谭旻去琅云大学的时候,与他相处比较多的也就是夏应了,后面下山时也是一路的,故而还算熟悉。
夏应便笑道:“我听边宇航他们说了,周国这边的发展很快,而且你和公子章制定的政策也很好。”
谭旻回了个笑,将茶盏递过去,嘴里道:“仰仗仙人帮扶,我代表周国敬仙人,我对仙境许诺,只要大周存在一天,给仙境的香火就不会断绝,我大周世世代代感念仙人恩德。”
夏应想说,你们你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用总念叨他们,不然天天打喷嚏谁受得了?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喝了口茶,夏应问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
谭旻语气温和:“仙君但讲无妨。”
夏应道:“别管是在哪个国家,我碰到的原住民……就是凡人,其实都是有所求的,有的求名,有的求礼,不一而足,可到底我也不知道你求的是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
谭旻笑笑:“如果我说了,仙君会保佑我实现吗?”
夏应回道:“保佑就算了,问苍生不问鬼神,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真诚的祝福。”
谭旻也不强求,只管将茶盏放下,拢了拢袖口,然后才道:“要说我的期望,其实也是从仙境中学来的一句最为贴切。”
“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夏应看着他,一时无言。
谭旻并不是空泛的说大话,而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从工业的推行,到生活的改善。
无论是基础教育,还是政策实施,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特别是对于王权的改变和限制,他都有自己的章程。
颇有些反帝反封建的影子。
夏应终于忍不住愕然,开口道:“这些,那位公子章知道吗?”
谭旻点头:“知道,而且是他主动提出来要这么做的。”
夏应:……
所以这叫什么?
我反我自己?
谭旻却很心平气和,说起话来都是不疾不徐:“有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我与他有很多分歧,在一件事情上高度一致。”
“什么?”
“民贵而君轻,人民是立国之本。”
夏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承认,自己之前错看了眼前人。
即使这人口口声声唤自己仙君,但是论思想境界,自己不如他良多。
突然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办法看到未来的周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他也庆幸,琅云离开以后,这个世界才会重新属于原住民。
就像是琅云的学生要回到他们的世界去构建他们的未来一样,这个次元的未来,从不属于外来者,而是属于原住民自己。
于是,夏应再次举起茶盏,真诚道:“希望君一切顺遂。”
谭旻第一次被琅云的人称呼一句“君”。
他的指尖猛地颤了颤,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声回了句:“在下定不负仙境教诲,也望仙境前路坦荡。”
而夏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尤其是要去挑选医书带回琅云。
虽然这里的医学发展滞后,但是有不少新奇思想和治疗手法还是很有用处的。
在研究上,永远没有对错,只有适不适合,什么都看看总归是好的。
在夏应离开后,谭旻也走出院子,准备去找钟左。
正巧,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街上罚站的钟左大人。
这人盯着街道尽头,表情严肃。
许是看多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看到他这般正经反倒让谭旻觉得稀罕起来。
于是谭大人主动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里问道:“你在瞧什么?”
钟左先是一愣,待看清身边人后赶忙行礼,随后才道:“我在看我哥哥。”
谭旻微愣:“你是说,钟尧?”
“对。”
“本官听闻你俩不和,说起来,这还是你头一次在我面前喊他为兄。”
钟左沉默片刻,然后才道:“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谭旻微皱眉尖:“此话何意?莫不是你出了什么事儿?”
钟左摇头:“不是我,是他。”
这倒是让谭旻更搞不懂了。
因着钟尧管着“奇迹依依”,又捏着多条商队,所以谭旻一直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关注。
根据情报,何依依是有心将所有的生意都交给钟尧的。
这可是一块足够让任何人动心的肥肉。
换句话说,钟尧可以直接一跃成为巨贾,手上的金银十辈子都挥霍不完。
这如何会有事儿?
于是,谭旻便道:“你也不用关心则乱,虽说仙人要走了,但是那开遍大陆的铺子却是归到钟家大郎手上,只怕唯一要发愁的事情就是钱太多了没处花吧。”
可是钟左却身子微僵,然后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按着谭旻的心胸,断不会算计别人的私产,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索性坦诚以告:“不瞒大人,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什么意思?”
“我那哥哥,把‘奇迹依依’,以及他名下的所有房子田地商路,全都给了我。”
“……你说什么?!”
“真的,他带了房契地契商契来,可多了,足足一箱子。”
饶是镇定如谭旻也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那你应该高兴啊,还愁什么?”
钟左连连摇头:“就是因为他都给了我,我才难过,因为我有预感,这人只怕要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可能生,可能死,左右和我没关系了。”
听他如此悲观,谭旻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因为把这些都给了你就说他要死要活吗?我瞧着,钟家郎君并不像是要轻生的,他来时我看到了,身上一点点灰尘都要掸下去,这样仔细可不像是将死之人。”
钟左哀叹:“大人,您不懂他,可我懂,因为我俩怕的东西都一样,所以我能确定他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谭旻好奇:“那说说看,你们怕什么?”
钟左一脸悲切,字字泣血:“人死了,钱没花完。”
谭旻:……???
作者有话要说:钟左:你不懂!我俩都是铜板穿在肋条骨上的人,钱比命重要!他肯定是要死了!
钟尧:倒也不是,我发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钟左:什么?
钟尧:爱情。
钟左:你瞧瞧!这人都开始说胡话了!啊啊啊完蛋了他肯定是要死了!
钟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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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可以跳过的小备注: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出自张载《横渠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