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姐。”
“是我。”
“今天是四月二十六日,你在白羽卫所属地里打开了一道神族印记,你承不承认有这样的事?”
“我承认。”
对方笑了笑,好像很为无歌的配合感到高兴。她生的很甜美,但神态是冷的,身段是利落的,像一杆修长的墨竹,“那么就好办了。”
她将交叠的双腿松开了,咬着笔杆想了想,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小字,“那么,这是否可以认为这是你有意在私下联系神族的工具。”
“不太行。”宁无歌说,“我个人认为,不会有人蠢到在遍布封印禁制的地方打开神族印记。”
“地下是一个隐蔽的空间。”
“没有脱离符咒监管范畴。”无歌说,“这个大家都知道。”
坐在她对面的人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么我想问问你,这个神族印记是怎么被打开的呢?”
“那是一件被收缴来的赃物。”宁无歌轻声说,“在我们试图研究它的时候,它自己启动了神族印记。爆炸了,然后消失了。”
“那东西是什么来历?”
“我不知道。”宁无歌安定地说,“或许,是有什么人把它从神界夹带进来。毕竟,现在时局不大太平……”
“巫的力量体系被认为更偏向于神族,而不是魔族。这种说法你知道吗?”
“曾有耳闻。”宁无歌承认,“可我才是他们的统领。”
她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许多的魔界卫兵几乎在事发的第一刻就通过神力追踪机制赶到了现场,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因为事发突然,离离只来得及将魂魄之石丢在地上,让它咕噜噜地滚了开去,落到了房门处的阴影里。而凌风茗下意思踏前一步,把它遮挡在别人的视线之外。
金灿灿的阳光从天空中洒下来,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祥和的午后。夜菁点了点头,记下了最后一笔论断,“好啦,现在我们已经把这些事全都弄明白了。”
“本来,断定你们到底谁在撒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一般要足足一个月。”她说,“不过今天你们可走运了,吕秋泓大人亲自坐镇。我决定直接把你带过去见他,无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会明白的。”
她带着无歌掀开门帘走出去的时候,离离已经在外面等候很久了。“怎么样?”她小声问道。
“说出来你都不敢信。”无歌说,“她打算带我去见吕秋泓。”她对那些卫兵平静地说道,“不用推。我想自己过去。”
离离的表情一下子松弛了,她松开了宁无歌。她的身边,凌风茗正凝望着宁无歌远去的背影。
“这下不用着急了,会没事的。”离离咕哝着说。
“我们最近很忙。”夜菁说,引着无歌穿过一条条的走廊,她明显是很容易对别人产生好感,也很容易对别人产生恶感的性格,一旦看到对自己胃口的个性甚至长相,就会自动地在心中对人做出判断,“我们已经收缴了二十四个来历不明的神族器物,抓住了两个偷偷联系神族,出卖魔界的人,最离奇的是十八个神族人想要偷渡到魔界,理由仅仅是想要来参观自然风光。“
她又打开一道竹帘子,示意宁无歌跟着她进去。但是,宁无歌在房门口微妙地停顿了一小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了,“不管我们再怎么忙,这也不是你进到这里的理由,夜菁。“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漠然了,好像迎头罩下来一捧冰雪似的,夜菁的脸颊上洇开薄薄的红,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一个疑似私通神族,但证据不是很确凿的女人,我带着她来见您。”
从房间门口转出来一个人,他背着手,额头的饰带上带着一颗明亮的蓝色宝石,和他的眼睛几乎是一样的颜色,“怎么回事?”
“在白羽卫的区域,我们检测到直接的神力波动,怀疑这是神族派来的间谍。”
听完了夜菁的汇报,男人不由自主地大声讽笑起来,“怎么会有在白羽卫的地盘使用神力的人?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蠢蛋?“
他转过了身,在看到宁无歌的一瞬间,脸僵住了。
“吕秋泓大人就是这样的人。你忍着点,他可能会骂你,但如果和他动手,你就犯了更大的罪。“夜菁低声附在宁无歌耳边说,她把手掌往宁无歌肩头一拍,告诫似的打了打,向吕秋泓的方向推近了两步,“大人,我把人带来了,希望您细细地审问她。”
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吕秋泓依然在原地站着,表情甚至有点呆傻,过了很久,才木木地往自己杯子里倒水。热水溢出来了,在桌子上流出难看的水纹,“是上好的花茶。“他解释似的说道。
他自然地站起来了,而宁无歌绕过了轻烟缭绕的桌案,坐了下来,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样,只不过宁无歌并没有端起茶杯来喝茶,吕秋泓泄气地推了一把茶盘,“左使,我不是说您蠢。”
“我不在意。“无歌说,“很久没有见你了,看来你过得还算不错。”
“一点,一点都不好。”吕秋泓摇头,“都城的清晨太过闷热,好像一直被一个罩子罩着,到了正午,日头又太毒,花叶上的露水干的特别快。就连天黑,也比冰雪城晚一个时辰。我不喜欢这里,无时无刻不希望着回到冰雪城去。”
说到冰雪城的时候,他双眸发亮,微蓝的双眼一点也不比额饰上的蓝宝石逊色,“难道您今日来找我,是要启程回到冰雪城去?“
但是无歌只是摇头,“没法子,我们一时半刻离不开都城。”
“为什么?”
“理由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但现在又添了新的。”宁无歌道。
“魔尊……尚未死透。”
“请恕我不能从命。”吕秋泓说道。
“为什么?”宁无歌没有生气。
“因为您又要把他找回来,做他的忠心下属。”吕秋泓说道,“我并不觉得感人,我只觉得愤怒。”
“说下去。”
“他已经死了,死了就是败了。为什么又要找到他,给他第二次机会呢?普天之下,能做魔尊的,难道只有他一人么?如果他能做,为什么您不行呢?难道您就是天生不如他吗?”他问道,“人人都胸有大志,甚至他们目光短浅,思想粗陋,如果他们都可以幻想成为魔尊,凌驾于四城八域的所有人之上,那为什么您不行呢?难道就因为您爱他,就要永远地臣服在他膝下,仰着他的鼻息过活么?”
在他的一生之中,好像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段话。无歌抬起脸来,是个哑然失笑的动作,“你最近在看什么?”
“什么?”
“你地摊书册读太多了。”宁无歌静静地说道,她俯身从桌子的最底下抽出一张纸来,这页纸张排版精美,画着一个宁无歌所见过最美的女人和一名俊朗的青年相互拥抱着。上面写着”她,柔弱而倔强。他,智慧而强大,他们将怎样谱写一曲盛世中的哀歌恋曲?”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手一颤,心中到底不能平静,问吕秋泓,“这是什么?”
“是都城中最当红的水玉,光是明面上在市场上售卖的已经超过八千册了。”吕秋泓说,“这个是以她的书改编而成的表演,现在已经在都城开了三天,场场爆满,一票难求。每夜戏院的灯烛都不熄灭,一根小孩手臂粗细的通天烛,直接从日暮燃到天亮。还有,据说那个和您同名同姓的女角人选已经换了三批。”
“为什么?”
“因为痛哭着嘶吼的戏份太多,场次又排的满,嗓子都吃不住了。而且在时长两个时辰的表演中,她们总是要被虐待,被推来打去,苦笑,落泪,下跪。”
“真可怜。”无歌同情地说,“男人呢?”
她指了指插画上那个高傲的男人,吕秋泓看起来更生气了,“演他非常容易!只要厉声责骂,推推搡搡,同时间歇性地变成聋子和瞎子,必要的时候再流几滴眼泪就可以了!反正她最后总是要他在一道的,她爱他,所以总是原谅他!”
“原来是这样。”宁无歌说道,她一时沉默,“总的来说,还挺有意思。”
“这真是您一生之中犯得最大的错误了。”吕秋泓道,“水玉说,男女主角只是恰好和您二位同名同姓,事实上一点也不相干,谁会相信她的话呢?她还说,如果有谁要去封禁这篇东西,这正说明了事实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不然,为什么要着急地禁止呢?”
“爱人不是错。爱是难以自持的,心神摇曳的,无法控制的。”宁无歌喃喃自语般地说道,“但是,我不信爱能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我的底线。我从不原谅别人。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我这么做……我还没有那么贱。”
“给我两个这场戏的位子。”她突然说,吕秋泓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明白自己这位女主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宁无歌又说道,“想办法把他转到白羽卫这边来,多动一点脑筋。”
“我做不到!我可能会动手揍他一顿。”吕秋泓叫道。
“事实上你越快办这件事,我就能越快报复他。”她说,”总之,你来想办法。我要他。“
“还有一件事,我通知你他即将回来,并不等于我决定继续服从他。”
这句话似乎终于说服了吕秋泓,“我明天就去办。”
“为什么不是今晚?”
“今晚有晚宴,那群人,又要旁敲侧击的向我逼问你的去向了。只要我一露出点什么口风,就像鱼怪一样扑上来,实在可恨。”卢秋泓抱怨着,他突然问道,“您……您想去看看么?”
他递上一张面具,那大概是他从某个神族人那里缴获来的东西,柔软的,轻若无物,“我试过了,这东西很有用,只要您把它贴在脸上,配合无影石的功效,没有人会认出你。”
宁无歌只犹豫了一瞬,就把那张面具往脸上拍去,那东西像水一样覆盖上了她的肌肤,“我不撒谎。我确实有些想念我的那些老朋友了。”
“他们也同样地想念你。”吕秋泓说,发出他惯常的讽刺笑声。
距离宁无歌上一次参加四城八域统领者们的集会,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数百年来,她一直坚持呆在冰雪城中,推辞一切和外出有关的活动,而他们是绝不可能上冰雪城里来见她的,那里太高,太冷,更为重要的是,谁也没法保证能战胜身处冰雪城中的宁无歌。
月亮已经高高地升起来了,缀在院墙边生出的花枝上,今晚的月离月满只差了一线,可就是这浅浅的一线,却让宁无歌觉得无比的安心。她靠在桌子的一角边上,面前摆了一长串的酒壶和自己喜欢的菜肴和瓜果,悠闲自得地自斟自饮。
“你瞧她,怎么喝这么多酒呀?那酒我最多只能喝一杯,多了都会醉。”
“可能是刚来都城的魔使吧。魔域浩大,什么样的人都有的。”
两个路过的小侍女正窝在月门边上,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宁无歌耳朵尖,听见她们在悄悄地谈论自己,于是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个女孩子顿时惊叫着逃走了,是小,连头上扎着的那两团包子头都随着奔跑的脚步晃晃悠悠,像主人。
宁无歌放下酒杯,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从神族偷渡客那里收缴来的东西果然是一件好物,此时正轻柔地贴在她的脸上,随着她呼吸的动作跟着一起一伏。现在,她已经完全是另一张脸孔了,下巴更尖而眼睛更为上挑,看起来比原来的样子还要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