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后来把我扔在人堆里的理由?”
又是盛冬,云清辞挤在李瀛身边烤着火,两人皆褪下了繁复的代表身份的厚袍,着一袭青衫,看上去就只是寻常的富家公子。
察觉到他话中不满,李瀛取过身侧糖酥,给他塞进了嘴里,轻声道:“迟来的道歉,还望阿辞原谅。”
“算了算了。”云清辞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
难得李瀛卸下国事陪他追忆往昔,他也懒得与对方生气,毕竟那个时候的李瀛,并没有责任一直陪伴他。
当时的云清辞,并没有发现那李瀛正在有意识地远离他。在他看来,李瀛给他介绍朋友,常常带他去凑热闹,这都是李瀛正在向他展示生活,他以为李瀛是在带着他融入那个圈子。
云清辞尽力去融入了,可在一起玩的过程里,也总是会更多地贴着李瀛,李瀛不参加的活动再好玩他也不去,李瀛参加的活动再无聊他也要插上一脚。
以林怀瑾为首的朋友里,都喊他小黏人精。
李瀛特别郑重地说了这件事,让他们不许这么喊云清辞,老实说,云清辞当时是很惊讶的,但紧随而来,便是一股暖流。
他偷偷告诉李瀛:“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
云清辞按捺住雀跃的嘴角,在他面前背着手,无意识地垫了一下脚,软软地说:“正好啦,你是烦人精,我是黏人精,天生一对。”
李瀛失笑。
那时的他们都没有过度的去理解所谓‘一对’是否只有伴侣之间才能适用,于云清辞来说,就是你跟我好,我也跟你好,我俩天下第一好那种。
云清辞没想过跟他成亲,李瀛也没想过他会成为他的君后。
云清辞因为长得好看性格乖巧,在一干同龄人里很受欢迎,又因为瘦瘦小小,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照顾他一些。
渐渐的,他默认了只要林怀瑾开口喊他,李瀛也必然会在。
第一次出去没见到李瀛,是几个孩子约好了一起去田里逮野兔,云清辞开开心心到地方之后,环视了一圈儿。
林怀瑾告诉他:“殿下临时有事儿,让咱们先玩自己的。”
云清辞点了点头。
那一日他没玩心里去,总是心不在焉地抬眼去看,但一直到结束,也没见到李瀛的身影。
他没有打扰伙伴们的兴致,一直怀着期待到各回各家,不得不强打精神告别。
第二次,林怀瑾喊他出去的时候,云清辞还是没有见到李瀛。到了第三次,云清辞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太子去么?”
得到的答案是不去。
九岁的、被李瀛带出阴霾的云清辞,性格还远远没有那么极端,哪怕已经提前知道了李瀛不在,但因为那些人是李瀛给他找的朋友们,加上他不想让大家知道他离不开李瀛,还是答应出了门。
毕竟,万一下次李瀛在呢?
接下来每次林怀瑾喊他,云清辞都会问一句,太子去不去?
林怀瑾都说不。
连续几次之后,云清辞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李瀛,终于彻底对那些人失去了兴趣。
不管谁来喊,他都不出去了。
他不知道,李瀛有在悄悄看着他。得知云清辞离开他也一样可以跟别人打成一片的时候,他一样有些失落,但他比云清辞更为成熟,可以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直到林怀瑾告诉他,云清辞又把自己闷在了家里,谁也不见。
李瀛坐了一天,没坐住,临近傍晚的时候,乘车去了郊外别院。
那日刚下过一场秋雨,晚间的空气有些微凉,门人一见到他,就急忙引着他往里走,刘婆婆告诉他:“殿下可算来了,小公子这段时间情绪不好,饭也吃得少了,眼看着刚长起来的肉又下去了,奴才们都揪心的很。”
云清辞总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缩在屋檐下的贵妃榻上,裹着一个小毯子,安静地听雨声。
那天天色暗沉,屋檐雨水滴答,云清辞就缩在上面,仰着脸看着灰沉沉的天发呆。
李瀛不知他在想什么,但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阵揪心。
“小公子,瞧瞧是谁来了。”刘婆婆喊他,云清辞下意识扭过脸。
他果然又瘦了,小脸尖尖,眼睛越发的大。
在看到李瀛的一瞬间,云清辞的眼眶陡然红了,他翻身从榻上下来,赤着脚冲进了屋内,并重重地关上了门。
到这一天,李瀛已经两个月都没有找过他了,云清辞意识到他是故意不理自己,心中自然又是生气又是委屈。
房门被敲响,云清辞趴在床上掉着金豆。
李瀛先是敲了一下。
云清辞没有理会。
他便又敲了一下。
云清辞还是没有理会。
无奈,他开口道:“怀瑾说你最近不愿跟他们玩了,我便来看看你。”
室内一阵安静。
李瀛抿了抿唇,道:“阿辞,别生气了。”
云清辞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抽了抽鼻子。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柿饼,出来尝尝好不好?”
“……”
李瀛耐心地站了一会儿,云清辞始终不愿开门,他只能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在门口,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他转身离开,刚走出屋檐,就听到后方传来声音,云清辞重重在里面砸了一下门。
李瀛停下脚步,眸子里浮出笑意,他又退回来,哄道:“求阿辞开下门,饶了哥哥吧。”
云清辞一把拉开了门,凶道:“你是谁哥哥?”
“我哥哥。”李瀛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蕴着光,温温柔柔细细碎碎,云清辞抵抗不了这样的李瀛,他鼓起脸颊,不甘不愿地朝后面让了让。
李瀛提起门前的柿饼,目光落在他踩在地上的赤脚,道:“什么天气了,还不好好穿鞋?”
“要你管。”
他走进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瀛把柿饼放在桌面,又去给他拿来了鞋子,道:“快穿。”
“就不。”不光不穿,他还抬脚把鞋子踢了开。
李瀛捡回来,蹲在他面前,仰起脸看他,目光微沉。
云清辞扁了扁嘴,拿脚蹬在他身上,委屈唧唧地说:“你给我穿我才穿。”
“我上辈子欠你的啊?”话虽这么说,李瀛还是取来了帕子,给他擦干净了脚底。
他明明只比云清辞大一岁,可性格却比他稳重太多,也成熟太多。
嫩白可爱的脚在他掌下,被薄袜裹住,塞进了软靴里。
那是太子殿下第一次服侍人,这时的他只是单纯的把自己当成了云清辞的兄长,还远远不知道,云清辞未来会成为他的小祖宗。
穿好鞋后,太子殿下起身出门,云清辞立刻巴巴地跟了出来,却见他停在了门口的活水池边,就着竹制的出水口净了手。
李瀛洗好手转脸,发觉他抠着门框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又是一阵心疼与好笑:“我又不走。”
云清辞扭脸钻进了屋内。
李瀛跟进去,擦干手之后来给他拆包着柿饼的油纸,道:“给你带了东西,还得亲手给你拆,要不要再喂到你嘴边儿了?”
他捏起柿饼,云清辞厚着脸皮张开了嘴。
李瀛只能送到他嘴边。
云清辞咬了一小口,也不接剩下的,就开始兴师问罪:“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最近比较忙。”
“哼。”云清辞又就着他的手咬一口,再问:“你是不是嫌我烦,故意不理我的?”
“绝对没有。”李瀛说:“我从未觉得你烦。”
“……他们都说我黏人精,你真的不嫌弃我?”
“不嫌弃。”李瀛说:“若是嫌弃,岂会给你带柿饼来?”
他又喂了云清辞一口,道:“不过就算没有我,怀瑾也会带你玩的,你不要总是闷在家里,这样……”
“我不想跟他们一起玩。”提起这个,云清辞心里就堵得慌,他道:“阿娘不喜欢我跟着他们一起疯。”
“阿辞……”
“我就想跟你一起。”云清辞低下头,豆大的泪珠在桌面跌的粉碎,李瀛拖着凳子朝他靠近,伸手给他抹了抹眼泪,道:“我有很多事要做,不好一直陪着你。”
“那我去陪你好不好?”
长长的睫毛掀起来,他看向李瀛,语气绵软:“下次你没时间的时候,我去宫里找你,好不好?”
“……宫里规矩多,我怕你不习惯。”
李瀛并不想让他进宫,他不喜欢皇宫,觉得皇宫不是个好地方,便不希望云清辞去那个地方。
云清辞的神色却划过了一抹受伤。
他以为李瀛是不想让自己接触他的生活,于他来说,皇宫是一个威严而尊贵的地方,他想,也许李瀛是觉得他不配。
两个人双双沉默了片刻,云清辞再次开口,道:“你走吧。”
“阿辞……”
“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云清辞板起脸说:“我也不稀罕你。”
李瀛哑了片刻,道:“刘婆婆说你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辞……”
“我不喜欢你了。”云清辞离开桌子,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想你,再也不跟你好了。”
听出他的赌气,李瀛只能跟了过去:“你别生气。”
“你整天往我家里跑,却不许我去你家一趟,是你你不生气,你真是好大的度量。”
云清辞脆生生地指责了他一番,李瀛知道自己不该,但他后来还是存了侥幸心理,他想,也许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云清辞不过想进宫找他玩而已,所以他递给了云清辞一块牌子,告诉他手持令牌便可以进宫找他。
云清辞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云清辞把那块牌子收好,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李瀛见终于把他哄好,心头微微一松,故意问他:“还跟不跟我好了?”
“跟。”云清辞喜笑颜开:“跟你天下第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