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吕太守府邸,吕大人端坐在主座上,一张圆润的脸要笑不笑,山羊胡子不住抽搐着,略显滑稽。

他阴沉着眼望着摆放在大厅的一具具尸体,指甲都扣进了肉里,才忍着气没有当场发作。

他本以为,此次盗取虎符和杀死宋止,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想到他派空了一个院子的人去刺杀宋止,竟全变成了一具具尸体,而宋止却仍旧好端端的坐在他的宴客厅上,言笑晏晏的喝着茶水。

宋止不是不会武吗,还带着个累赘侍女,是怎么逃出升天的。

吕太守将目光转向韩将军,眸光闪烁不定,潜伏着杀意。

“吕大人,你可别用这样感激的眼神看着我,不用太感谢我,刚才我来的时候已经命人敲锣打鼓,给大人你捉了盗贼,还告知百姓留意城中是否有可疑人物寻找重宝,我为大人你做了这么多事,大人可别再想法子卡韩某的军饷了。”

韩进将吕太守眼底的杀意瞧得明明白白,却丝毫没放在心上。

武官向来与文官就不对付,更别提像吕太守这种贪得无厌,阴险狡诈,罔顾将士性命的人,他早就与吕太守结怨已久,他想杀他,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才勉强维持这表面和平罢了。

“吕大人,今夜之事确实是多亏了韩将军出手相助,不然延之一介文弱书生,怕是要死在这些盗贼手里了。”

宋止放下手中的茶,冲着吕太守温和的笑了一下,气质依旧温润,却诛心于无形。

“吕大人你还是快遣人查查这些贼子的手里,可否藏着你府邸里的重宝,可别叫他们提前暗中转移了去。”

“宋大人与韩将军说笑了,丢的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贝,倒是劳烦韩将军遣人过来帮忙了,你那边的军饷朝廷已经下来了再者宝贝也比不得宋大人的性命重要,你没受伤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否则下官将来怎好向宋丞相交待。”

吕太守切了切茶盏,借着喝水的幌子才将脸色稳定了下来,挤出一抹和蔼的笑。

待客厅上,三人脸上皆挂着与同僚寒暄交流的笑意,你来我往的暗自交锋着。

站在宋止身后的乐珂瞧着吕大人几次绷不住神色的憋屈模样,心底那股委屈劲儿倒是被暂时转移了一下,做咳嗽模样憋着笑意。

只是她还是有些疑惑。

原著中,宋止出了太守府邸后,便遇上了定安城百姓聚于太守府邸前,对他俯首跪拜,嘴里念着是宋氏一族的荣光带来的及时雨,他是定安百姓的救世主。

这样胆大妄为,功高盖主的歌颂,让本就对宋氏不满的皇帝更是如鲠在喉,恨不得锄而去之。

现在想来,这必然是吕太守的另一手笔。

可现在宋止是出了院门,方才韩将军又一路命人敲锣打鼓的昭告众人,他与宋止是二进太守府。

那吕太守便已失了先机,这一阴狠毒辣的诡计,之后还会不会发生?

而宋止明明会武,为何又只称自己是文弱书生,而吕太守还一副不疑有他的模样。

莫非原著中没有描写宋止会武,全都是宋止刻意隐瞒的原因吗?

乐珂垂眉思索了这两日,知晓宋止会武的人,要么都死了,要么就是他的亲信,唯一例外的就是她这么个也不知是何身份的人。

既不是亲信,也还没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乐珂自嘲的笑了笑,遂又想起刚才想明白宋止不信任她,刻意瞒着她的事。

想来宋止其实也并不那么需要她的担忧吧,她说得多了,说不准反而扰乱了宋止的判断。

乐珂不再多想,只安静站在宋止身后听着他们唇枪舌剑,直至散场。

“檀云,发生了何事,乐姑娘可是脚上复发亦或者染了风寒身体不适?”

待到从太守府邸出来后,见乐珂低垂着头上了马车,宋止喊住了檀云,低声询问。

方在在宴客厅上,他虽不能回头去看乐珂,但眼角余光却察觉到她整个人忽然变得恹恹的,低垂着头在他身后一语不发,全然不像来时那样笑意清浅,眼底像是缀着最惊艳的星光。

“大人,您是真不知道啊。”

檀云有些迟疑,神色有些为难的瞥着宋止。

方才她弄清乐姑娘不是因她而脸色不好后,思索了一番便明白了过来乐姑娘大抵是在生大人的气。

“您,忘了今夜发生的事了啊。”

见宋止望着已合上的马车门陷入沉思不语,檀云大着胆子隐晦提醒了一句。

做一个好的侍女也不容易,点的太清楚明白显得主子不聪明,什么也不说,就大人这种一心扑在家国事上,没有儿女情长的人,怕是一时半会也转不过弯来。

因此她只能隐晦的点一句,她相信以大人的聪慧,定然能领悟她话里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宋止在听闻檀云的话后,低垂的眼睫颤了一下,脚步抬起,转而又收回,只温声嘱咐了檀云一句。

“好生照顾好她。”

次日清晨,外头雨暂时停歇了,却仍旧是黑云笼罩,瞧着向随时要下雨的模样。

乐珂翻来覆去一夜都没能睡好,盯着巨大的黑眼圈洗漱出了房门。

刚在檀云的带引下去了饭厅吃着早点,厅外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是昨夜那骑装少女。

今日她仍旧是骑装打扮,不过是换了个色,如雪里红梅的颜色更衬得她身形高挑细长,英姿飒爽。

她十分自来熟的自顾抽了把椅子,坐上了餐桌。

“正好我也还没用早膳,我陪你一道吃,一会我带你去骑马去不去?”

她也懒得顾碟碗玉勺的那一套,径直伸手捡起一包子塞进嘴里,三两下咽了下去后开口道。

也不等乐珂回答,她又紧接着启唇开开合合。

“对了,还没跟你介绍,我叫韩曦曦,昨夜那留着大蓄胡子嗓门贼大的是我爹韩起,现在他和宋大人好像去商议什么事去了。你呢,你叫什么名?”

韩曦曦的名字取得十分温柔小意,行事做派倒十分洒脱自然,全然不像乐珂想象中的古代少女,倒像是北方姑娘一般,豪爽清透。

“我叫乐珂,你会骑马啊。”

郁闷了一夜的心情倒暂时好了些许,她和韩曦曦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

“乐珂,你这名字好生绕口,不过倒怪有趣的。”

韩曦曦随着念了一遍,小麦色的脸上扬着古灵精怪的笑意。

“我自小在边关长大,我娘没得早,我爹思念我娘不愿意娶个小夫人,又没时间管我,就把我丢军营让人养着,军营里的那些把戏我都会了个干净,骑马自然是不在话下。”

“不过你愿意随我去骑马吗,你们京城来的女子,扶风弱柳的模样,走两步就倒,我可不喜那样的。”

“我不是京城人,不是那样的,不过我也确实不会骑马,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真马也就前两日,所以你若是愿意带我出去,还得麻烦你教我了。”

高三毕业前学习紧,没日没夜的熬着学习,去过的景点也都没马,所以见到真马坐马车,也是前两日遇到宋止以后的事。

“你不是宋大人的夫人吗,宋氏不至于穷成这样,让你连马也才这两日见到吧。”

韩曦曦显然十分诧异,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不是宋止的夫人。”

“不是,那你们昨夜里...”

韩曦曦虽大大咧咧,却不是口无遮拦,她有些迟疑的才小声询问。

她分明瞧见昨夜里乐珂众目睽睽下抱着宋止,当时她还有些纳闷宋止何时娶了亲,没想到只是误会。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提起宋止,乐珂瞬间又有些焉焉巴巴的,垂着眼长叹了一口气。

“就算现在不是,我琢磨着你们这事要成也要不了多久。”

韩曦曦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贼兮兮的凑到乐珂耳边小声嘀咕。

她虽远离京城,但宋氏一族宋止三元及第,惊才绝艳且容貌温润清隽的名声是听过的。

宋氏的人向来克己守礼,举止有度,端君子之风,行君子之事。

大庭广众下,没推拒一少女的拥抱,说是心里没点其余的念头她是不信的。

“别编排宋止了,他心里有小青梅,我一个半路闯入的外来客哪能呢,不说这事了,咱们还是出去你教我骑马吧。”

乐珂撇了撇嘴,想起了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的姜瑶音。

因着韩曦曦没有恶意,而宋止瞧着像是与韩起形成同盟的模样,她便放心的跟着韩曦曦出去了。

雨后的城里街道总算不是漫天黄沙,四处干裂,昨日靠在城墙根的一脸颓丧地人也不见了。

大街上所见到的老翁佃农,依旧枯瘦黝黑的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喜意,像绝境逢生一般,眼底带着希冀,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渴求。

第一次上马的乐珂一遍小心翼翼的拉着缰绳,听着韩曦曦的指挥控制着马儿小步小步的踱着,一边忙里偷闲打量周边的人群。

周边的孩童好奇的围在她的马跟前仰头打量着,干瘦的小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在瞧见的她的眼神扫过来时,又忽然变得羞涩起来。

与周围的小伙伴嬉笑打闹着远去。

微风带来他们天真烂漫的稚童言语。

“这个姐姐的马儿真好看,我长大了也想要骑,像她这样漂亮。”

“你说的不对,分明是这个姐姐生的好看,你长大了就算骑了这马,也不会这样漂亮的。”

“......”

听入耳的乐珂不由自主的扬起笑意,却又在瞧见那些人脸上的神色后,心猛地一沉。

昨夜里到现在情绪低落,她差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瘟疫。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近七天,而七天之后,在雨势退却后,伴随而来的是令人恐慌的不治之症瘟疫。

小说里没有描写这场瘟疫究竟是何疫,只讲了传染性极强,让整座城池近十万百姓,感染了尽乎三分之二的人群。

于古代而言,这样的瘟疫带来的是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大元这样摇摇欲坠的腐败王朝。

不行,她得回去,想办法将这件事告知宋止。

国破百姓苦,他们都是鲜活的人命,不应该在才得到希望后,又被绝望笼罩。

“韩姑娘,我突然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一趟,改日再约你骑马。”

瞧见乐珂脸上忽然变得焦急的神色,韩曦曦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跟着檀云先行回去。

待回到临时的居所后,乐珂坐立不安的等着宋止回府。

时辰飞逝,暮色沉沉,月牙儿挂上了枝头,宋止却仍旧没能回来。

乐珂在檀云的劝解下,回到了房里等待。

直至子时,因昨夜里没睡好,白日又废了气力学骑马,她抵不住睡意朦胧趴伏在桌上睡去。

大抵不是在床上,这一觉睡得格外不安稳,梦里有张牙舞爪的不知名生物追着要她死,不停地挠着她的肚腹,阵痛传来,她被疼得眉心蹙起。

隐隐约约间,她听见有人在窃声窃语。

“大人,今日乐姑娘出去与韩将军的女儿骑了会马儿,后突然变了神色急着要回府找您。”

“可知是为何,情绪有无好点儿。”

“瞧着是不太好的样子,晚膳也没用,方才屋子里才停了动静,想必是睡下了罢。”

“我知晓了,你先行下去吧。”

檀云扶身退去后,宋止站伫立在乐珂的屋外,一语不发,眸色沉沉,垂眼像是在思索。

昨夜里檀云的话他大抵是明白了乐珂为何不喜,心里有怨。

他分明已部署周全,却因着谨慎防人的性子,没有告知乐珂。

实属他已举步维艰,每行一步他都得再三思索。

出了差池,他死不要紧,可他身后有宋氏,有依附于他,为这个腐烂不堪的王朝呕心沥血,忧国忧民的清官。

他不得连累一摊人为他陪葬。

因而他对着乐珂,也难以启齿,将一切托盘而出。

他的属下费劲了心机,却查不到她的半点行踪与来历,她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凭空出现在他身边。

一个查不到底细,却又莫名怀着满腔赤诚的陌生少女,他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直至昨日夜里,她以为他会死时,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糯糯呓语着像遗言一样的话。

她说她心疼他,她希望他能记住她,不要忘记她。

隔着发,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只鼻尖涌入陌生的香气,听见她的声音,和用力至极环住他的手。

明明指尖纤细得厉害,因害怕和骤雨格外的冰凉,却似燎原之火,隔着衣料,密密麻麻涌入他躯体。

稍不抵抗,就有如三月荒野上的草,雨一下,风一吹,一晃神就连了天。

宋止叹息了一声,伸出袖口的手,刚举起,又缓缓放下。

他注视着门窗,静默了一会,转过了身子。

在脚步刚迈出的那一刻,他敏锐的听到乐珂的屋内,忽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极其细微,恰如受了伤的猫儿,悲戚呜咽。

宋止僵住,脚就这么定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继续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