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了秘境,看看人间,再回望来路,都是唏嘘。鲁闻先叹了一口气:“世间光怪陆离,一言难尽呵。我还以为这把老骨头要葬在绝境里了,只给外头留下一世骂名。”
他若不能平安护送暄平公主抵达盛邑,就是两国的千古罪人。
人老了,就格外注重名节珍惜羽毛。
“这不是平安出来了么?”石从翼呵呵一笑,却恶狠狠瞪了俘虏一眼,“问清幕后主使,鲁将军就立大功了。”
“多亏侯爷和这两位……”鲁闻先到现在也不知道燕三郎两饶名讳。
石从翼正要介绍,燕三郎那辆马车的车夫忽然从画卷秘境走出来,向他行礼道:“侯爷,里面那位姑娘想要个炉子,还有两袋银丝炭。”
石从翼一挥手,赶紧照办去了。
车夫拿好炭,转身就回了秘境。
暄平公主面向东方深吸一口气,而后走来问石从翼:“那是谁?”
那女子视旁人如无物,跟她连声招呼都不打,派头可比她这公主还要大得多。
“燕时初和千岁。”石从翼赶紧替他俩好话,“这一回可是他二人救公主出了绝境!”
“哦?”暄平公主好奇,但也知道这会儿非问话之地。她走去鲁闻先身边,轻声道:“你受伤了。”
得见日,她心里的惶恐忧忿都被阳光驱散,这时见到鲁闻先负伤,也有些愧疚。但是“对不住”这三个字,她还是没出口。
“承蒙公主关照,死不了。”鲁闻先这会儿也是两眼泛黑,胸口剧痛,却还要强忍着对她道,“公主先回车上,我们入镇再。”
“好!”被困十余日终于脱险,暄平公主也是满心欢欣,迫不及待想要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吃点东西。
……
燕三郎趴在榻上,感觉马车一动不动。
厚厚的门帘已经放下,严丝合缝,挡风又挡光。
琉璃灯在车里大放光明,照得几无死角。千岁侧坐在榻上,正检查他的伤势。
这子后背上的衣物全烂了,她干脆把他的上衣扯掉,露出完整伤口。
嗯,回镇还有半时间,这伤可拖延不得。
因是趴着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找人来弄吧。”
“找石从翼来,怎么样?”
“好。”
“好个头!”她声音里溢出怒气,“你就那么怕我?”
燕三郎不语。
他的确怕她碰到自己,过敏的毛病一发作,恐怕伤口是好不了了。
千岁也知道他担心什么,压了压火气道:“你放心,我碰不着你!”
少年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后背微凉,有物覆上。千岁的指尖也是这么凉,他下意识了绷紧肌肉,后脑勺却被拍了一记。
她的娇嗔传入耳中:“放松!我给你麻醉伤口!还是你想喝到烂醉,也就没意识了?”
“不想。”他闷闷道,“就这样治吧。”
“以为我直接上手么,就那么不专业?”千岁把一双手都伸到他面前,“自己看,我沾着血了吗?”
燕三郎看了,那双柔荑纯白素净,哪有沾染半点儿血渍?
而后她伸出一指,狠狠在他额头上一戳!“这才叫接触!”
他不敢吱声了。
“你一向谨慎,这回管谁借的胆子敢背对伯吾?”千岁一边动手一边冷笑,“要不是有神通护体,你的脊椎早被拍碎了!”
伯吾杀人,拍实了基本就是一巴掌一个的节奏。此物力大无穷,在燕三郎后背留下的伤口从右肩到左腰,直接刺到肩胛骨上。若不是有脊椎挡住,恐怕左肾都会被打坏。
燕三的伤很重,这还是在他有功法护体在“昙花一现”提升了三成防御的前提下!
千岁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儿地。“你这蠢蛋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其实彼时石从翼正好策马走到车边的,本想询问燕三郎伤势,正好听见她这句咆哮,伸出去的手就缩了回来,挠了挠头,不敢去打扰她。
唉,为什么他到大龄了还是单身?燕时初才十六就就……老不公哪!
千岁能冲着燕时初质问,就证明他没有性命危险嘛。
“我死不了。”燕三郎完四字,尾声就化作一声痛哼——千岁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并没有因为他是病号而留情。
“伯吾要杀那人,你让它杀就得了,挡什么挡!”她怒气冲冲,但处理伤势时依旧温柔,“那条贱命有甚金贵?值得你舍身去救!”
“我们暂时会在盛邑安顿。”药物起作用了,那种灼心的痛苦渐渐消失。燕三郎呼吸有点不畅,他知道自己肺部也受了损伤,但在血珠的强补作用下,话不成问题,“环境得好一些,麻烦得少一些。”
千岁哼了一声。打什么幌子,他想给萧宓送份大礼就直好了。“你于萧宓有救国救命之恩,他敢怠慢你?”
“毕竟已过三四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燕三郎已经见识太多,并无一点怨艾,“时过境迁。”
距离上一次做木铃铛任务,无意中替萧宓打下已快要四年了,他相信今次萧宓对他必须礼遇,但俗话得好,君心难测。无论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难免都会变的。
与其带旧情去盛邑,不如挟新恩去落户。
“心眼儿比筛子多,也不知咋长的!”千岁哼了一声,倒是不再继续埋怨他。臭子凡事深思熟虑,已经比她更稳妥,很少有热血上头一时冲动的时候。
就算她不敢苟同,却也不反对他的做法。
她的手法轻柔,又用上镇定类药物,他暂时还不觉疼,只是失血过多导致体温下降。也不知千岁怎样察觉,反身去拨了拨炭,叮嘱他:“乖乖待着,不许动!”
罢下车,燕三郎听见她交代车夫出去要炉炭。
外头现在是白,她走出去就维持不了人形。
过了半盏茶功夫,她就回来了,随身还带着一只暖炉。这下子两只炉一起发力,车里温度一下子就上升至少三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