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几率实在太小,一两千人当中都未必有一个,并且毫无规律可循。”
“你是说,绝多数人类的躯体不会被你们夺舍?”千岁把道理反过来说,“嗯,侵占别人躯壳,这在我们那里叫作‘夺舍’。”
“是的。”
她轻轻吹了记口哨:“幸好。”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魂体必相契合,俗称什么壶配什么盖。就算是人间的异士想要夺舍,也得合八字、测血脉,并非胡乱找一具身体就可以。
这还是发生在同种同族之间。
而迷藏遗民与人类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两个物种,通常情况下,迷藏遗民的魂体又怎么能塞进人类的躯壳?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类不知为何与迷藏遗民相契合,能够被夺舍。
但这毕竟是特例。
特例的意思,就是很罕见。
因此禁地当中的蓝光明明数量不少,实际上能化作行走地面的神官却也没几人。
壳子不够。
“数量有些不对。”燕三郎摇了摇头,“迷藏国百姓有四、五万人罢?”
“五万三千二百人。”庄南甲呵呵一笑,“比我离开时,多了三百人。”
统计得很精确呀。千岁挑了挑眉:“若说千里挑一,可用的躯体应该有四五十具,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二十多,这还没算被你们骗进来的海客。”
她直言“骗”字,庄南甲没有反驳,可是面色淡然,浑然不当回事儿:“这就是麻烦所在。迷藏国的百姓一直繁衍,然而其中可以当作宿主的人却越来越少。最初的确千里有一,后来慢慢变作了两千人挑一,四五千人挑一……”
“现在呢?”
“现在,万里挑一都未必有了。”
燕三郎看着他,忽然道:“他们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吧?”
“不是。我们从人间,也就是你们的世界引进人类,成为迷藏国的子民。否则迷藏国的建设就无法进行。”庄南甲搓了搓脸,“我们推断,这大概是人类在迷藏国一代代繁衍下来,身躯逐渐发生改变,对我们的一点利好也随之被改变。”
“只靠迷藏国百姓,你们基本没有夺舍机会。”千岁恍然大悟,“难怪你们要想方设法吸引海客进来!”
难怪每次无忧谷盛会过后多半都会诞生新的信察,并且基本由海客担任。神官忽悠平民,说这是“点化”,实际上却是迷藏遗民找到了合适的躯壳并且夺舍之,从此摇身一变,成为可以地面行走的信察!
千岁摇头一笑:“所谓天神,大概只是虚妄吧?”
庄南甲淡淡道:“人间就有神明么?如果只是虚妄,为何凡人笃信不疑?”
“说得好。”千岁就此打住。
答案昭然若揭,再问下去还有什么必要?
燕三郎又补充一问:“圣殿当中那棵枯木,就是生命之树么?”
“是。”庄南甲掀眉,眼中露出讶色,“你们潜入圣殿了?”
“不曾。”燕三郎回答得老实,“远远见过一眼。既是枯木,为何会被称作生命之树?”
“因为它还活着。”庄南甲轻声道,“经历末世浩劫,它依旧活了下来。”
就在这时,燕三郎发现立在船首的船夫做了个奇怪的举动:
他原地跪了下来,面向东方叩首,嘴里念念有辞。
“他在做什么?”千岁耳力好,虽然这人念得含糊,她还是捕捉到一两个词汇,“什么‘神鹰’?”
“神鹰!”庄南甲脸色大变,“天上可有飞禽?”
燕三郎探头出去,看了两眼:“没有别的鸟类……嗯,天空有只巨鹰,翼展至少有十丈(三十米)!”
“不妙。”庄南甲也看到了天空的黑点。他眼力没有另外两人好,看不清它的具体形态,“神使豢养了巨鹰作为宠物。都别抬头,别它引向这里来。”
他压低声音:“神使能连通指定生灵的视域,这只巨鹰就是她的眼睛!”
燕三郎低下了头。
这些迷藏遗民不得不蜷缩在孱弱的躯壳里,可是它们作为灵体本身都具有奇特的天赋。笃信察的本事是极度冰寒,如果说这种还算常规的话,庄南甲更少见了,可以令人产生幻觉,幻觉内容还可以由庄南甲来定制。
先前笃信察把燕三郎看成了老头子并且深信不疑,就是庄南甲捣的鬼。他能让眼睛欺骗大脑。不过这种能力的施展必须通过手掌接触才能完成。
燕三郎想起笃信察反复提醒巡卫:“别碰他的手!”
这会儿,巡卫们说不定从乱石滩上寻到了昏迷不醒的“笃信察”。从时间上算,他们应该还未奔回无忧谷去禀报神使。
不过神使也不是省油的灯,笃信察和她定好了计划,却一直没有执行,它必定也觉出不对。
放出巨鹰,她就能借助鹰眼俯瞰水晶岛、巡视附近的海面。
“躲好。”庄南甲抬膝坐着,把脸埋在膝盖里,“巨鹰能看清每个人的真面目。”
燕三郎明白,巨鹰出发前一定被滴入了真视之水,即便他们穿着黑袍、戴着面罩,也逃不过鹰眼。
三人都躲得很好。
可是紧接着,天上的巨鹰就化作流星,扑向海面——
它掀翻了一条木船,距离燕三郎大概是二百多丈远。
只有当它飞低,众人才愈觉其庞硕,从天而降时遮天蔽日,令其阴影下的人心生绝望。
巨鹰一探爪,就把木船掀了个底朝天,自己却又振翅飞上云霄。
盘旋两圈,再度俯冲、出击。
也就是二十余息功夫,巨鹰就掀翻了两条船!
燕三郎心中一沉:“它要弄翻海上所有船只!”
今天无忧谷举办官方号的联合发卖,水晶岛附近海域往来的船只不多。少年原本以为己方只要藏得好,还可以瞒过巨鹰的眼睛。
他错了。
神使是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竟然要将海上每一条船只都打翻!
它忌惮庄南甲,同时又知道凡人的身躯太脆弱,若是在万顷碧波中遇上海难,那是逃也没地方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