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Chapter 66

苏敛和池妄心里都清楚,一旦穿越回去,这个仪式就会抹平在时间里。

彼此手上的戒指也会重新回到池家,今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但他们仍然执着的完成了誓言,只要对方还记得,那就够了。

池妄拉住苏敛的手,十指相扣:“苏苏,这不算是正式的求婚,不够隆重,不够盛大,以后我一定给你补一个更好的。”

“下次换我来,一人一次,很公平。”苏敛鼻尖一酸,感觉视线越发的模糊,艰难笑着说,“不许拒绝。”

“都听你的。”池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低低出声,“苏苏,我们还有很多的未来,一定会的。”

像是说给苏敛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苏敛把眼底的酸涩压下去,强装笑意:“都交换了戒指,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话音未落,一颗眼泪砸在手背上。

一向高冷的少年卸下伪装,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爱人面前。

池妄把人抱进怀里,抬手抹掉他眼尾的潮湿,心疼道,“大喜之日,哭什么。”

苏敛扬起嘴角,嘴硬道:“我这是喜极而泣,好好约会一天吧,最近你冷落了我好久。”

很难得从苏敛口中听到抱怨,池妄语气带宠溺:“好,我们今天就把全城都玩上一遍。”

苏敛点了点头,交缠的手指握得更紧,嗓音沙哑的“嗯”了一声。

两人手拉着手,从山上下来,谁都没再提起拨动的指针和自己的担忧。

他们把今天当作是最平常的一个周末,仿佛只是平日里连着上了五天的课后,难得的忙里偷闲。

先回了三中,放假的学校几乎没什么人,两人大摇大摆的从林荫道逛到桃李湖,生怕没人看见两只牵在一起的手。想到上次偷情差点被抓,四目相对,笑得不行。

第二站苏敛主动提出去游乐场,那是他曾经再也不想踏入的地方。可是这次有池妄陪着,好像把小时候的那份孤单一点一点被抹去,只剩下过山车上肆意的尖叫。

然后是看流星的山顶,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留在了这里。苏敛看着群山,又看向池妄,目光勾勒着少年的侧脸,想把这个人牢牢的记在心里。

紧接着是呼啸而过的轻轨,逐渐涨潮的江边,和他们曾经去过的大排档,还有无数次牵手走过的家门前的巷口。

两个少年在雾城最炎热的夏季,走街串巷,漫步过斑驳的老城,拥挤在吵杂的街区。

好像恨不得时间再多一些,把以前还未完成的事情一并做完。

整整一天,从日出到日落,他们的手都紧紧握着,没有松开。

大概故意在以这种高调的方式,向着全世界宣布他们的喜讯。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苏敛勾了勾牵了一整天的手说:“最后一站,天台,我们该请大家喝喜酒了。”

他嘴上说着玩笑,眼里含着将落未落的眼泪,眼眶红得厉害。

池妄点了点头,嗓音沙哑说:“好,我发信息叫他们过来。”

这一整天,他们俩都看起来特别开心,不停的笑着闹着,开着玩笑,好像喧闹的夏日永远不会结束。

可是他们知道,当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们终究要面对那个可怕的未知。

几个好友收到信息,重新聚上天台,热热闹闹如平安夜那一晚。

楼下的网吧已经易主,这里却仍然是他们的一方天地。

绕着小桌子坐了一圈,林衍勾开啤酒罐,视线落在两人手指上的戒指:“订婚了?”

“嗯,所以请大家喝酒。”池妄拎着一罐啤酒,往边上一碰,“网吧的事儿,谢谢你愿意卖掉。”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你们家现在情况怎么样?”林衍关切问道。

池妄含糊不清带过:“他们挺好的,都很好。”

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他暂时不想再提起那些伤心事,惹得苏敛难过。

顾安久一手勾住一个人,笑嘻嘻说:“妄爷还是牛逼,还没高三就把我们敛哥套得死死的,恭喜二位新人,祝长长久久。”

苏敛偏了偏头,跟小胖子碰了个杯:“谢谢我们的媒人。”

“在哪儿求的婚啊,说出来让我参考参考。”林衍抬眸,好奇问道。

池妄语带炫耀,笑着回答:“之前那个寺庙,酷不酷,整个雾城,绝对找不出第二对。”

“你、你们是要结婚了吗?”宋嘉词很是震惊,“哇,真的好酷。”

苏敛捏着啤酒罐,指尖被冻得有些发青,笑着回:“暂时还没有,但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不管,四舍五入就是要送入洞房,这么高兴的事儿,你们不喝个交杯?”

顾安久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人相当于整个啦啦队,不停的起哄,“交杯!交杯!交杯!”

池妄笑着看向苏敛,缓慢眨了一下眼:“喝一个?”

苏敛勾过他的手,把酒罐送到嘴边,好像真成了他们的婚礼现场,在众人的起哄下喝着交杯酒。

池妄一饮而尽,罐子见空:“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简陋的订婚礼。”

“哪、哪里简陋,我记得天台上还有我们之前买的灯。”宋嘉词边说着,小步跑到旁边按下开关,星星点点的灯光绕着天台亮起。

淡黄色的灯光闪烁成一片,煞是好看。

顾安久抬手,伸开双臂说:“抱一个,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一向讨厌被人碰触的苏敛,抬手回抱住他,笑着说:“今天我们看到了大家之前挂的结缘铃,你也会找到属于你的另一半的。”

“操,你突然这么煽情,说得我有点儿想哭。”顾安久突然撇了撇唇,目光落在两个好看的少年身上,感叹说,“真好啊,真好,以后你们俩要秀恩爱,我绝不再多说一句。”

紧接着,林衍和宋嘉词也挨个给了拥抱,他们以为是对两人的祝福,但在苏敛和池妄看来,更像是一场密不可喧的道别。

苏敛醉眼看着近处的亮灯,和远处的灯火,笑着笑着就心里开始泛酸。

这群见证过他们喜讯的朋友,在时光回溯之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

在指针拨动的那一刻,就再也没人会知道,两个年轻的少年在山顶的寺庙里私定过终身。

他们年轻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笔,将被人迅速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但没关系,自己记得,池妄也记得。

夜色低垂,池妄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每多过一天,大概要承受的痛苦就更多一分,他不敢赌。

于是笑着赶人:“差不多了就撤,别打扰我们共度良宵。”

“撤撤撤,不当你们的电灯泡。”顾安久拖开凳子,快速收拾桌面上的残羹,桌布一裹,天台又变得干干净净。

“快开学了,大家学校见。”林衍捏着宋嘉词的后颈往楼下走,又回头说,“等开学,你们就得去隔壁班了,挺舍不得。”

“没关系,反、反正总能见到的,对吧?”宋嘉词歪着脑袋,笑着回。

看着好友们的笑脸,苏敛点头,嗯了一声,喃喃重复道:“总能见到的。”

几个人下了天台,方才还喧嚣的地方突然陷入安静,他回头看了一眼池妄,轻声提醒道:“池哥,十一点半了。”

“我知道。”池妄叹了口气,双唇抿地很紧。

他做了一天的思想准备,试图用那些欢乐掩盖住自己的紧张,但这一刻终究是要到来。

苏敛从口袋里拿出老旧的手表,指尖捏紧表带:“要不,我们一起。”

“我来吧,你不是每次拨动几分钟都疼得厉害吗?说不定我一点事也没有,我们自己吓自己。”池妄笑着从他手里拿过手表,佯装轻松说,“我还挺期待。”

苏敛沉默。

“池哥。”许久,他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剩下的话堵在喉咙,没了余音。

然后被人佣入怀中,池妄贴着他的耳朵回:“我在,别害怕。”

苏敛失去往日淡定,只是不断的提醒:“如果扛不住,你就立刻暂停,别逞强。”

他顿了顿,声音更哑了些:“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一次,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池妄抬手抚上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的安抚,“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再说了,今天刚拜了神佛,他们会保佑我们一切顺利。我一定记着你的话,如果不行,我会立刻中断,好不好?”

苏敛眨了眨眼,抓着衬衫的指尖几乎是僵硬到泛白,良久,他才从鼻腔里艰难地发出一声应答。

“苏苏,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连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池妄抬着下巴,艰难把眼底的湿意压回去。

两人站在夜风里,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挪不开眼,想要把彼此的样子刻入骨髓。

池妄捏着他的后颈,深深吻了下去,再次尝到了一点咸湿。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后最无望又最用力的一个吻。好像想要证明,他们相爱,就可以战胜一切。

苏敛松开了指尖,声音里的颤抖仍然未减:“回到六月二十一号,那天,我们也在这个天台。”

这是他从未尝试过的长时间跨越,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不知道池妄将要面临怎样的痛苦,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结局。

一切都是未知。

”我开始了。“池妄垂着眼睫,指尖拨上手表,缓慢地移动指针。

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他被席卷进时空的隧道,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呼吸逐渐加速。

指针卡顿在零点的地方,他瞬间出现在二楼的卧室里,而苏敛并不在身边。

池妄滑动指针,艰难继续往前移动,从二十四小时之前开始,接下来的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没有力气再继续拨表。

但,仍然需要继续。

此时此刻,他完全感同身受了苏敛每次回溯的痛苦,像是有一只手狠狠地掐着心脏,难以呼吸,动弹不得。

在这一瞬间,也明白了苏敛一开始是抱着怎样牺牲的心情和准备,来面对这一次长时间跨度的跳跃。

随着回溯的增加,记忆开始出现混乱的卡顿,很多的碎片砸入脑海,混沌不清。

第十圈。

他看到苏敛蹲在躺在花坛上的自己面前,眼神里带着关切:“同学,我看你脸色不好。我是医学生,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说这话的时候,池妄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琥珀一样的闪着光。

好看到,直接击中心脏。

第二十圈。

苏敛站在天台上摇摇欲坠,他在暴雨里盯着遥远的人,颤抖地像一只沾湿翅膀的蝴蝶。

心脏疼痛得更是厉害,好像此刻也站在那场雨里,惊慌失措,生怕苏敛从自己眼前消失,再也不见。

他顾不上瓢泼的大雨,慌乱地上了天台,拽着人的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暴雨淋湿了两人的衣衫,他艰难开口:“别做傻事,池哥以后管你。”

第三十圈。

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四周吵闹得不行。他盯着苏敛的侧脸,目光温柔地落在唇上。

想吻他,但是不敢轻举妄动。

零点的钟声敲响,苏敛偏头朝着自己靠了过来,吻上唇角。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吵,吵到要盖过四周的喧嚣。

第四十圈。

狭小的出租房里,苏敛挤在小厨房捣鼓着什么。他踱步过去,从背后抱住人,抵着肩头开口:“在做什么?”

“新研发的养生粥,这次味道肯定不错。”苏敛没回头,任凭人抱着,手上动作不停。

他看到自己在笑,眼底都是宠溺:“反正你做的,我都喜欢。”

第五十圈。

周遭都是一片纯白,呼吸减缓,每一分空气都很艰难地钻进鼻腔。

手上缠着各种仪器,苏敛靠在病床的另一边,拿着刀削着苹果。

他强撑着笑意,看向自己:“池哥,我今天去拜佛的时候,碰上了大师,求来了一个平安符。据说很灵,你记得天天戴着。”

明知道都是无谓的挣扎,自己仍然艰难点头,嗓音沙哑说了一声好。

第六十圈。

已经没办法再呼吸,每一口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他看到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和瘦削的手背。

苏敛哭着抓着他的手,哽咽又无助:“你再撑一下,求你再撑一下好不好?”

“对不起,我食言了,苏苏,忘了我吧。”

他心脏疼得厉害,为自己的言而无信,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黑暗之中,传来苏敛渐渐远去的声音:“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我不会忘,永远不会。”

从此阴阳相隔,一个在人间里,一个在黄泉下。

手上的指针啪嗒一声,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

池妄缓缓闭上眼,无数的回忆交织着钻进脑海,从片段逐渐连接成画面,甜蜜的,煎熬的,青涩的,吵闹的,像是一部很久远的电影,在霎那间快速播完了他和苏敛前世的所有记忆。

原来,他和苏敛,曾经真的那么相爱。

原来,自己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一见钟情。

此时此刻,他终于完完整整拥有了苏敛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天台边上,苏敛张皇失措,缓慢扶着地上大口喘息的人,低声问:“池哥,你还好吗?”

“我们好像都回来了。”池妄嘴唇白得厉害,几乎是毫无血色,他艰难发出声音,“苏苏,是不是成功了?”

“嗯,现在是六月二十一号凌晨。”苏敛亮出手机上的日期,给他查看时间。

六月二十一,夏至。

池妄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张开手臂瘫在地上,仰头看着夜色,今晚月色清明。刚经历劫后余生,却仍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苏敛指尖抓着池妄的手不放,反反复复地不确定问:“你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没什么,不是很疼。”池妄违心说,又瞥了一眼手心里的手表,“指针断了。”

“断了就断了,反正希望以后永远也用不上。”苏敛心疼地看着他额头上的汗,伸手拨开他额前潮湿的碎发,“需要去医院吗?”

池妄缓慢摇了摇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轻松。他抬手捂住心脏,感觉紊乱的频率逐渐变得平和,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的心跳。

只是明明已经结束了穿越,却仍然觉得心疼。

池妄看不清苏敛的表情,他的嗓音很轻,夹在夜风里,听起来让人心脏酸软。

“苏苏,我们曾经相爱了1764天。那时候你爱我的样子,我记得了。”

听到这个精准的数字,苏敛僵在原地,不确定道:“你真的都记得?”

池妄微微点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很多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心里酸涩得厉害,他在后来那些记忆里反复自责,上辈子实在欠了苏敛太多太多。

欠他一场盛大的婚礼仪式,欠他长情的陪伴岁月,欠他照顾一辈子的承诺,欠他满满当当的整个余生。

池妄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和记忆中初次见面一样,很漂亮。

只是现在,那双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雾,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担忧。

无论如何,他活着重新回到了苏敛的面前。

苏敛嗓音带上了哭腔,微微偏头看向他,像是久别重逢的开场:“池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彻彻底底的,完整无缺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苏苏。”池妄缓缓抬手,抚上被泪水沾湿的眼尾,喉结紧得厉害:“我对不起你。”

吾在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

自己离开之后,那样的寂寞孤独,苏敛到底是怎么熬过过来的,他不敢想。

这句道歉来得太迟,直到断气的前一秒,他心里都是无尽的自责和遗憾。

往事明灭,但神爱世人。

唯有庆幸,还好庆幸,他们生离死别,又初遇重逢。

“真的对不起。”池妄声音更哑了些。

苏敛摇了摇头,哽咽道:“我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池妄静静地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久久不愿挪开眼。

他记起在弥留之际,自己亲手写下的墓志铭:

我死于二十五岁末,言而无信,遗憾终生。

妄想来世重逢苏敛,再次结发为宿命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