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双眼睛视线碰上,彼此的表情精彩纷呈,百感交集。
如果时间能暂停,或者倒退,那此刻的死寂就还能抢救一下。
但,事实上并没有。
表盘还在另一件校服里,苏敛此刻心中只有一件事,得找时间赶紧把表带修好,时刻戴上。
这一天又一天致命打击,他大概早晚会因为社死羞愤自尽。
顾安久小手捏在门框上,尴尬出声:“既然你们在忙,那我走?”
“你是猪吗?看不见老子摔了一跤,还不过来帮忙。”
池妄四仰八叉平躺着,简直要被气死,无暇顾及苏妲己在怀,只感觉撞了的脑子嗡嗡发疼。
顾安久恍然大悟,表情怅然若失:“哦,只是摔了啊。”
荒谬,狡辩,全都是莫须有的辩解。
他这双火眼金睛,早就已经看透一切。
见人表情变化飞快,苏敛咬牙切齿:“不然你还在期待什么?”
顾安久脑子转得飞快:“你要跟我说这个,我期待得那就有点儿多。比如……”
“打住。”池妄太了解这位朋友,小嘴巴一张,全是垃圾话。
求人不如求己,苏敛微微曲起小腿,撑着胸膛换了个姿势,艰难爬起。
伸手拉住旁边垂着的手腕,把池妄从地板上拉起来:“哪儿疼?我检查一下。”
“我走了我走了,你们慢慢检查。”顾安久脚底一滑,溜得飞快。
房门关上,浴室散了的雾气还残留些许,有些燥热,气氛再度陷入沉寂。
池妄缓慢站起身,背连着脑袋,还有伤没痊愈的胳膊,浑身像是散了架。
他抹了一把脸,后背抵着墙,低声说:“真挺疼。”
不像是故意惹人心疼,估计真摔着了。
“对不起,怪我没看路。”
苏敛伸手扯开人的浴袍,凑过去检查后背,还好只是发红,没有撞伤。
手掌上移,摸了摸潮湿的后脑勺,也没有大问题,他长长松了口气。
浴室灯光昏黄,笼罩在身上,毛茸茸的一片,渡上一层温暖的光泽。苏敛视线停在宽阔的肩膀上,肌肉线条流畅,顺着背脊延展到劲瘦的腰身,以两个微微凹陷的腰窝收尾。
再往下,就不敢再看。
浑身顿住,突然觉得扯浴袍这个动作有些不合时宜。
池妄垮着浴袍,带子欲散不散,回头看人:“小苏老师,耍流氓啊?怎么上来就扒人衣服。”
“滚。”干净利落的一个字落下,苏敛拧开水龙头,洗干净小腿上的痕迹,又顺手泼了一脸冷水。
池妄弯了弯唇,这是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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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上课一晃而过,时间过得飞快。最近温度骤降,窗外的树梢一转眼枯黄成一片,漫天都是金黄,转眼就是九月底。
听说后援会已经扩展到三群爆满,苏敛对扩招速度毫不关心。
人越多,给他带来的心理负担只会越重。
甚至这几天领操,学校里莫名其妙开始出现别校人群前来围观,那些视线落过来,相当惹人烦躁。
只是最近发言记录也看了,池妄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藏得挺深。
苏敛心想,池妄没什么小心思,大概真的只是误入,是他误会了人。
上完假期前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那一刻,全班默契沉寂了一秒,突然开始兴奋起来。
到底都是孩子,总是对放假有着无限的期待,想要疯闹,想要放纵,就是不想学习。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苏敛伸手拎住想要逃窜的人:“别急着跑,两天后开始补课。”
“饶了我吧祖宗,真不想看书。”
“你但凡考进前一百,我绝对不管你。”
“最多分你三天,不能再多了。”
“你在跟谁讨价还价?”
池妄垂眼勾住他肩膀,语气听起来极为贴心:“小苏老师也要好好休息,月考才能勇闯第一。”
苏敛毫无留情,没半分商量余地:“再说一句,今晚就开始。”
池妄噤声,抿紧双唇,倔强用沉默反抗。
“妄爷,还走不走?”顾安久回头,见着僵持的两人,重重叹了口气,“都一周过去了,你们俩怎么还在纠结补课的事儿?”
本着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安心的良心原则,池妄伸手抓住人脖子:“小九,你也加入一起来学习,老大不小了别老想着玩儿,该上进读书了。”
顾安久:“……我信你个鬼,能说不吗?”
“不能。”相当同步的异口同声,加上同样杀伤力的死亡凝视。
顾安久一脸悲愤,心里默念着打不过打不过,缓缓点了点头。
收拾好课本,背上书包,跟人道别,苏敛坐807公车回家。
他正沿着斑驳的墙壁慢吞吞地往着巷子里走,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吵闹声。
小巷很是寂静,四处都是轻微的风声,那些争吵就显得格外刺耳。
苏敛推开半掩的门,苏华生正在发火:“离婚都十几年了,你现在来跟我扯这房子?你有病?”
“当初这房子本来就是我和小苏的名字,要不是看在小苏面子上,你以为我会留给你住?”女人的嗓音很是尖锐,听起来咄咄逼人。
“说得好听,你这些年管过他吗?当初走的时候就说过,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苏华生抬手喝了一大口水,胸腔起伏。
苏敛倚在门口看着这场闹剧,冷眼旁观。岁月在女人脸上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但一身长裙的精致装扮和破旧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抿了抿唇,无言以对,到底没能叫出那一声妈。
纪英扭头,说话的声音顿住,表情有些尴尬:“小苏回来了。”
“你来干什么?中秋节也不让人清静?”苏敛冷着脸跟她擦肩而过,径直往里屋走。
苏华生一脸不屑的冷哼:“她来干什么,不知道从哪儿听到风声这一片要拆迁,想把房子要回去。就这一破房子都要抢,丢不丢人。”
小时候就是这样,因为穷无休止的争吵,不分昼夜。
十年不见,再一次见面又是因为这些破事儿,真烦。
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扭头看人:“房子是你欠我们的,别想拿回去。”
纪英笑了笑,缓和气氛:“本来是想来好好商量,小苏,我是想补偿你的。”
“我不需要。”苏敛一字一顿说完,曲腿坐进沙发,微微抬眼看人。
明明十来岁的少年模样,五官的棱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锋利起来,那双眼睛幽深地看过来的时候,纪英心里莫名有些发怵。
察觉到时机不对,她把手里的盒子搁在小桌上:“我改天再来。”
苏敛盯着女人离开的背影,默默垂眼,无声骂了句脏话。
“今天来跟我吵了一下午,烦得要命。”苏华生拢起散开的外套,埋头无声抽烟。
还是苏敛做饭,父子俩默契都没再提起这段插曲,失败的婚姻就像是这个家庭里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去,要说不伤人,那是假的。
可要是提起那些琐碎,除了烦心,也不会再有别的情绪。
两人吃完饭,苏华生把头盔往头上一扣,大步朝着门外走:“今晚夜班,不用等我。”
苏敛从收拾碗筷中抬起头:“中秋也要出去?”
苏华生嗯了一声,解释道:“中秋钱多,多挣点儿。”
“路上小心。”苏敛到底什么也没说,沉默着进了厨房。
夜色深重,他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盯着几乎透明的月亮,听说今年是超级圆月,但团圆的喜悦从来都与他无关。
隔壁邻居家里传来嘻嘻哈哈的聊天声,倒是显得这个夜晚更加讽刺。
苏敛撑着下巴,莫名想起来这段时间在学校的日子。也是这么吵吵闹闹的,没察觉间,一天天就飞快过去。
不知道那群人现在在干什么,苏敛低头一笑,也不用猜,大概不是在网吧就是在一起厮混。
正想着人,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显示微信通话好友池妄。
指尖顿了一下,还挺碰巧,想谁来谁。
苏敛按下接通:“打过来有事儿?”
“小苏老师,今天下午忘了说,祝你中秋快乐。”池妄声音懒懒散散的,隔着电话,有些微微失真的磁性。
苏敛没见着人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扬着嘴角,大概没管着这人,手里多半还夹着一支烟。
苏敛眨了眨眼,看向月亮:“你也快乐。”
“吃过团圆饭了吗?”
“……嗯,吃过了。”
“我也刚吃完,我爸妈他们自个儿去参加赏月会了,我闲得无聊,约兄弟们出来撸串,你来不来?”
没等人说话,池妄又补了一句:“如果你家人允许的话。”
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苏敛自嘲说:“他们不怎么管我。”
“那就出来,我发你地址。”池妄轻笑了一声,背景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快来,都等你啊。”
看到地址,苏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进屋换了件衬衫,揣上手机出门。
好在时间不晚,公交还没停运,距离目的地半小时的距离,不算太远。
苏敛赶到闹哄哄的大排档,顾安久眼尖,远远地见着人招手:“敛哥,这边!”
“来了。”池妄拉开旁边的座椅拍了拍,大方说,“坐,想吃什么,妄爷请客。”
“我不饿。”苏敛往后靠着椅背,觉得郁结了一晚上的情绪像是要爆发。
池妄拎了一罐可乐放到面前,修长的手指勾着拉环,啪嗒一声,冒出少许气泡。
盯着那些气泡缓慢消失,苏敛慢吞吞推开到一边:“我想喝酒。”
心里太烦,只想大醉一场,今晚不醉不归。
“未成年小朋友喝什么酒。”
“就是突然想喝。”
池妄侧头盯着他看,垂着眼的眼皮很纤薄,眼尾拉出一个微微下垂的弧度,盖住眼底的情绪,看上去兴致不高。
他顿了半秒,转了话音:“那就少喝点儿。”
顾安久相当有眼力见,立刻抬手招服务员:“姐姐,啤酒来几瓶。”
“能单独把你约出来,可真是不容易。”池妄捏着新上的啤酒,往旁边一碰:“朋友们,假期快乐。”
“假期万岁!”一群人闹嚷嚷地起哄,边吃边聊,青春肆意。
苏敛几乎是沉默的,全程只是时不时地拿起瓶子往杯里倒酒,然后一饮而光。
味道有些涩,滚入喉咙,就压得心脏跟着一起发苦。
一杯一杯,好像没有尽头,酒精的确是管用,大脑一麻痹,知觉就变得钝感。
视线有些恍惚,苏敛侧头看过去,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今天的月亮很好看,你看了吗?”
一直没说话,乍一出声,嗓音有些发哑,像是带着某种压不住的浓重情绪。
池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慢吞吞说:“现在被云层挡住了,看不见。”
“那真是可惜,你错过了。”苏敛捏着结着雾气的玻璃杯,想往后靠,没稳住晃了一下。
“反正月亮年年会有的,不可惜。”池妄按住杯子,碰到苏敛有些发凉的手指,低声说,“看你酒量不太好,别喝了。”
苏敛指尖抬起,和池妄的手指碰到一起,汲取到了一点可怜的温度:“你也开始管我了?”
池妄没说话,手还停在原处,在寻思着这话该怎么往下接。
旁边顾安久开始撺掇大家玩聚会小游戏,叉腰站着正中央,一口气提了三个建议。
其余几个一边嫌弃一边否决,一时间决定不了,一堆人吵得不行,差点儿翻天。
“所以,你喝醉了会怎么样?”因为人声嘈杂,池妄朝着旁边靠过去一些,抵上人的肩膀。
苏敛偏头看他,眼底清明了半分又被酒意晕染成一片。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身体前倾,贴着那人耳朵回应过去,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
“大概,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