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敛表情霎时不大好看,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几分。
“什么下毒?”前排的顾安久回头,一脸惊恐地盯着池妄,喃喃道,“妄爷,你口吐白沫了…不会吧不会吧,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见他一脸痛苦,林衍也跟着表情严肃了起来:“有事没事啊?要去医务室么?”
池妄不笑的时候,五官看上去就很是锐利,显得浑身戾气。
他冷着脸没说话,只是抿掉嘴唇下方的白沫,差点儿再次被恶心得脸色难堪。
几人声音不小,在安静的教室里,成功吸引了众人视线,窸窸窣窣的讲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两位看上去不太好惹的人物成了同桌已经足够惊悚劲爆,刚坐下不到五分钟又鸡飞狗跳,大家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
学生时代的传言总是悄无声息传得飞快,不过十秒,整个六班都知道了苏敛的凶残成名史。
“我已经感受到二位之间波动的气场,掐指一算,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有一说一,池妄已经很久不打架了吧,难不成要破戒?”
“那保温杯里到底啥玩意儿,我看池妄脸苦涩得跟奔丧似的。”
“这转学生狠得一批,八中也挺好,转来三中干嘛啊到底?”
……
池妄拧紧眉头:“问你话。”
苏敛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平静放在桌面上:“养生的,毒不死,放心喝。”
“养生?”池妄抿了下唇,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保温杯,“你别欺负我读书少,这糊得跟屎一样的玩意儿?”
林衍:“全都是狡辩。”
顾安久:“一定有阴谋。”
两人冒着生命危险,死不要命,煽风点火。
巴不得趁着这一波掀起仇恨,让他妄爷按死这个狠人转校生。不然,就这人狠话不多的性格,他们俩大概率活不过今晚。
“爱信不信。”苏敛好心当了驴肝肺,心情不大痛快。
他以前也给池妄做过很多次,这人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夸奖亲亲抱抱三连,现在……
呵,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池妄把保温杯盖上盖子,大力拉开凳子起身朝着后门外走去。再回来的时候,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下巴上滴落着几颗没擦干净的水珠。
人往椅背上一靠,椅子悬空一角。
他侧头看向苏敛,耐着性子问:“说真的,我没得罪你吧?好心收留你,给你过生日,你就这么整我?”
整你大爷。
不会说话就揍一顿得了,他觉得对池妄的手段到底还是太温柔了一点儿。
之前当医生那几年,苏敛就老被病人暗地里投诉过于冷漠,不够温柔。
他跟主任解释的话次次雷同:尽力了,这已经是极力控制脾气的结果。
现在看来,长时间的修生养性即将破戒。
苏敛压着火气,伸手捏过保温杯的瓶身,转开瓶盖,盯着他面无表情地喝了个干净。
难喝么?他觉得还行。
看着人愣神,又顺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百度出养生糊的做法,把页面扔过去:“自己看配方,弄出来就是这样。”
”妄、妄爷,老、老师……”旁边小结巴开口提醒,话还没挤出一半,另一只手越过两人中间拿起。
阴魂不散的李国庆拎着手机在掌心里拍了两下,无情说:“谁的手机,没收了。”
苏敛心里骂了声操,无奈承认:“我的。”
“念你初犯,好好反省。希望你别跟你的同桌池妄同学一样,刚开学就喜提检讨。”
李国庆扫了一眼两人,又别开眼,对于这两位很是头疼。
他皱紧眉头,絮絮叨叨数落:“盯你们俩很久了,晚自习也不消停,明天就是摸底考,不想复习就站到后面去。”
无辜躺枪的池妄:“关我什么事?”
李国庆有理有据:“没有你参与,他能对着空气说话么?”
池妄气笑:“那请问老师,我到底是罚站、复习还是写检讨?”
李国庆还真认真思考了两秒:“写检讨吧。”
“行,都听您的。”池妄懒得跟他辩论,说什么应什么。
李国庆在教室里绕了一圈,背着手又晃了出去。
池妄舔了舔下唇,漱过口的嘴里还残留着一丝奇怪的余味。
他冷静剖析,自我反省。也许人家真是好意,虽然口味清奇,也不能怪人不是。
毕竟,这人居然面不改色,真就一口干了个底朝天。
他自认算是个狠人,但第一次感觉身边坐着的这位主……
是个狼灭。
池妄主动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敛,压低声音缓和气氛:“算我一半的锅,考完试我帮你把手机要回来。主要你这玩意儿,实在是难喝。”
苏敛面无表情把必刷题大力摊开:“下次加蜂蜜,会好很多。”
池妄瞬间一阵反胃:“还有下次?不了吧,我享受不起。”
苏敛垂眼,在一道选择题上圈出答案,心说要不是怕你英年早逝,谁稀罕管你。
听说明天摸底考,他转着铅笔看着崭新的辅导书,快速回忆高一学期的知识点。
旁边池妄打开笔记本写了一会儿,又从抽屉里掏了本杂志,靠着椅背慢吞吞翻开。
苏敛插着空隙撇了一眼,这人真的很闲,正他妈在看马云的个人访谈。
“你不写检讨?”
“我在找灵感。”
“……马云采访内容是检讨的四种写法?”
“不是,我要站在商界的高度来揣摩字句,不能丢了我们生意人的脸。”
“……”
苏敛手指一顿,铅笔芯断了。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中二病。
-
短短半个晚自习时间,八中校霸转学到六班的消息传得满天飞。
六班虽然比不上隔壁几个尖子班,但基本稳拿平行班排名第一。大家纷纷感叹,这种处于上升阶段颇有潜力的班级,不知道倒了什么霉,招惹来两位阎王。
中间课间休息的那十分钟,不少外班的假意过来找人。一半是想要一睹两位大佬斗殴现场的,一半是前来瞻仰前八中校草美貌的,男男女女,六班门口从没这么热闹过。
只是,两人无比平静,没有半点儿火花四溅的气息。
一个埋头看书,一个奋笔疾书。
众人震惊之余,自惭形秽。
这年头靠拳头的社会哥都这么爱学习了?
顾安久忌惮苏敛的气场,默默把椅背往前挪了几寸,佯装不经意往后扔了一个纸团。
没注意看方向,好死不死,吧嗒一下正正好砸在了苏敛的手背上。
他拧眉展开,上面写着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妄爷,他都给你下毒了,我们要不要重出江湖,先给那转学生一个教训?
苏敛:“………”
他重新把纸揉成一团,扔到隔壁:“给你的。”
池妄头也没抬,下笔飞快:“别打扰我激情创作。”
“爱看不看。”苏敛语气毫无起伏的转达,“前桌这位同学问你要不要给我一个教训。”
竖着耳朵的顾安久猛地抖了一下,心想这仇真他妈的结大了。
他平复心情,眼含忧伤盯着窗外,觉得未来的道路险象环生。
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十分钟,教室里已经开始躁动不安。
李国庆推门进来,贴了张表格在黑板上:“明天摸底考的座位号都在这里了,大家记清楚,别走错。特别要提醒最后几个考场的同学,就算不会做,也不准提前交卷。”
说到这里,视线若有似无的扫向倒数两排:“你们几个检讨写完了就交过来。”
池妄刚好落了笔,把写满的两页纸撕下来叠在一起往前递,顾安久和林衍的检讨藏在下面,继续前传。
经手中间的各个同学,瞄到开头都憋着气笑得直发抖。
李国庆不明就里,又说:“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苏敛,上来自我介绍一下。”
最烦这种当众介绍的尴尬,苏敛顶着一众好奇的视线不情不愿站起,走到讲台上,捏了支粉笔写下名字。
字是练过的瘦金体,人如其人的好看。
就是介绍比蚊子腿还短:“我是苏敛。”
“没了?”李国庆问。
苏敛摇头:“没了。”
李国庆啧了一声,含糊道:“行,回去坐吧。”
他靠着讲台,低头看着传过来的检讨,脸色由红转青,逐渐变黑。
到底没忍住:“池妄,你过来,把你写的念给大家听听。”
苏敛转着笔,心想,十七八岁的少年,脸皮子最薄,当众念检讨,多少有点儿羞辱人。
耳边就听见池妄带着愉悦地应了一声:“没问题。”
是他想太多,没皮没脸,这人什么毛病。
“马云曾经说过,成功者只能走自己的路。于是在星期五的晚上,我深思熟虑,不仅逃了晚自习,还逃了寝。对于学生时代来说,这个行为是不对的,该被谴责的。但站在人生漫漫长路来说,这是一个伟大又正确的决定,是我对自己人生规划积极探究的反馈。夜色|网吧的开业,让我开创了网吧新时代……”
苏敛闭眼,你他妈这种时候还想着打广告,真的服气。
全班已经笑成一片,个个控制着面部抽筋的表情,不敢过于放肆。
林衍捂着脸冲着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偶像,悄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妄爷牛逼,这名人名言一引用,老李感觉快撅过去了。”
“不听内容细节,还挺有根正苗红那股范儿哈哈哈哈。”
“有一说一,换个壳子,我觉得可以去国旗下讲话。”
“所以这网吧有人去过么?考完试约一局?”
李国庆一把夺过检讨,用力过猛,纸被扯烂了一半:“谁让你宣传网吧的?”
“不是您让我念的么?”池妄平静地看着他,扬了扬还幸存的另一张,“我才念了个开头,要不继续?”
再听下去,可能得当场心梗,顺手拨打120。
正巧下课铃响,李国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蛋,该回家回家,该回宿舍回宿舍。”
教室瞬间闹闹嚷嚷,众人聚集到黑板前查看考场,挤得水泄不通。
苏敛低头收拾东西,偏头看向稳如泰山的同桌,问:“你不看考场?”
“没什么可看的,反正最后一个。”池妄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问:“你不去看看?”
果然,顾安久口中那个成绩优异的校园男神,也是扯蛋。
这两天经历反差太多,苏敛已然麻木,学他说话:“刚转学过来又没成绩,没什么可看的,反正最后一个。”
池妄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哼笑道:“也不用强调,刚转学。”
这人阴阳怪气的,不就是拐着弯骂他成绩差么。
苏敛懒得理人,拉上书包拉链,往肩上一扔,随手拿回被嫌弃的保温杯,走了。
回到宿舍,他放下书包,进卫生间清洗破壁机。
水刚打开,冲上内壁,就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敛探出半个头,挑了挑眉:“室友,这么巧?”
顾安久跟林衍正勾肩搭背,瞬间僵在原地:“不是吧,你跟我们一个宿舍?”
“如果你没走错的话。”苏敛收回脖子,低头仔细把破壁机上的水珠擦干。
门口陷入沉寂,一段时间内,漫长的沉默。
这前前后后的巧合,巧到外婆家了吧。
“好、好巧、啊。”小结巴的声音慢吞吞地传来。
苏敛再次探出头,发现林衍身后还站了一人,就是隔壁那个眼睛大大瘦瘦弱弱的男生。
得,这下室友全齐了。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有预谋的。”
顾安久压低声音,叫住正准备走进对门的池妄,“妄爷,我不能跟他睡一屋。我刚得罪人,还被截胡了小纸条,我觉得他半夜会爬我床上暗杀我。”
池妄回头,晃了晃手上的钥匙圈,没个正经道:“那你跟人家道个歉。”
“我……我这不是站在你的立场么,他都给你下毒了,你怎么还不杀生。”顾安久梗着脖子,脸颊通红,“反正士可杀不可辱,道歉我张不了口,我低不下高贵的头颅。”
林衍伸手戳他的下巴,无情羞辱:“低不下是因为肉太多了吧?”
“怎么一言不合就人身攻击,你也别想趁机撇清,他暗杀完我,你就是下一个。”顾安久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别、别、别踢衍哥。”小结巴瞪大眼睛维护,被人囫囵摸了一脑袋。
顾安久丧着脸:“小猴子,先别急着心疼你衍哥,你小九哥马上就要命丧黄泉了。”
外面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绝,苏敛洗干净手出来,靠在门框上,平静发问:“商量好怎么教训我了么?”
语气直白,倒是出乎意料。
顾安久一步踏出,仰着下巴颤巍巍地说:“直接点儿,打一架。要么你把我揍了,解个气,免得我白天晚上惶恐不安。要么我运气好把你胖揍一顿,你就认栽,之前的事儿咱们两清。”
“怂逼。”池妄笑着拍了拍他后脑勺,笑道,“你这叫什么来着,用最嚣张的表情说最怂的话。”
门口有人经过,看热闹似的往里扫。
见气氛逐渐僵持,林衍打圆场:“兄弟对不住,小九就是口无遮拦,没什么坏心,你别往心里去。”
苏敛抬眼,缓慢开口:“已经往心里去了,怎么办?”
说话慢条斯理的,甚至语调都没什么起伏,但莫名散发出一股寒气。
“那你说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安久继续仰着脖子虚张声势,但声音越来越低,伪装出来的气场逐渐消失。
苏敛捻了捻指尖:“知道你搜集了些我的底细,打架多没意思,总感觉你话里话外说我擅长打架,是在欺负你。”
顾安久眼睛一亮,赶紧借机下坡:“敛哥大气。这样,我做东,请你吃顿串串香?或者三顿?五顿?”
再不打断,这人估计得数到九九八十一。
“吃饭就免了。”苏敛视线往旁边一扫,悄无声息扔出圈套,“池妄是你们的老大吧,不如我们的恩怨他一个人来解决。”
池妄靠在对门404的门牌下,微微挑眉:“我这算是莫名躺枪,还是秋后算账?你先说,想怎么解决。”
“打个赌,赌这次摸底考成绩。”
一听成绩,林衍没忍住笑出声:“在座的除了小猴子一骑绝尘,我们四个成绩都是半斤八两。你这打算是开随机双色球?”
“我、我可以、参、参加打赌。”小结巴冒出个脑袋,自告奋勇。
苏敛眼睛却直直看向池妄,眼神很是挑衅:“就跟他赌。”
顾安久眼睛一转,鸡贼建议:“那你们俩比语文,妄爷语文还行,胜算比较大。”
说完差点儿扇自己一嘴巴,没个把门的,怎么一嘴快说出了真心话。
“语数外里,我拿最低的一科,跟池妄最高的一科比。”苏敛轻飘飘开口,看上去让了一大步。
嚣张,很是嚣张。
顾安久听说苏敛以前成绩垫底,占了便宜还理直气壮:“这个不错,我觉得很公平。”
“行,赌吧。”池妄对这场菜鸡互啄局来了兴趣,双手环抱着开口:“所以,赌注是什么?”
苏敛缓慢地眨了眨眼,压下想要扬起的嘴角,表情淡然。
“谁要是输了,谁当六班领操员一个月。”
“要站在最前排,姿势相当标准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