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吗,京城里夏姓的贵族?”
周府的老管家走进来,小心翼翼合上门。
“老爷,姓夏的人家确实有,可都不是能一口气拿出三千两的人家。照老奴看,救了咱们府的贵人一定是隐匿了姓名,根本不姓夏。”
周尝捋了捋胡子,忽然想到什么:“那日来送银票的婢子,你觉得如何?”
“戴着面纱看不清脸,但看衣裳料子和头上的首饰,不像是小户的女婢。那周身的气派,比起一些人家的小姐都绰绰有余。”
周尝暗暗思索,“难道是王公贵族的婢女……可我与他们并无交集啊。”
管家压低声音:“老爷,小厮打听到不光咱们,连石府、孔府也都在暗地里寻觅一位夏姓贵人。”
“哦?”周尝略微惊讶,石松泉是皇上面前红人,可谓仕途大好,但就是有一个嗜赌如命、顽固不化的老母亲,偏偏石大人又是个大孝子,他母亲就成了拿捏他的软肋。
孔旭出身寒门,是前批科举魁首,但其要养育一大家子儿女,还经常出资帮老家修桥修路,生活过的紧巴巴的。
这二人皆是忠诚的太子党,要说起来,夏姓贵人如果周助了他们俩,也都是情有可原。
“老爷,奴才也在猜测其中联系,于是悄悄去石府拜访。他们的管家说,石大人有话要转述老爷。”
“你说。”
“石大人说,这位夏贵人心思纯善,但做事直接,恐遗留线索让暗处的恶人寻查,再者我们三家的债主,似乎背地里都有所关联,他已着人去查……”
周尝一下子就明白了:“你啊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好一个背后的债主,我倒要看看是谁想搞垮我们京官,敢害我的贵人,老头子和他拼了!!!”
“阿欠——谁在骂我!”嵇耀一连打三个喷嚏,恼怒地揉揉鼻子。
小厮苦着脸:“殿下,外头刮大风了,今夜您就别出门了吧?”
“滚一边去。”
嵇耀把碍眼的小厮踢开,站在铜镜前整理了一番,他在锦服外头套了件黑色斗篷,打扮得像个偷东西的贼。
他要趁夜黑风高,悄悄潜入皇宫。
寿禧宫在禁宫的东南位置,小花园正挨着城墙,那里有一条无人知晓的密道,是过去的老太后留下的,为了在遭逢变故时能够脱身。
嵇耀的生母是名宫女,曾在太后身边侍奉,机缘下得知此条密道的存在。
自从嵇玄登基后,嵇耀也就只走过一回,用密道和顾逢锦取得沟通,和她加强联络,以后还可以拿来运输情报。
有了这密道,就等于在嵇玄眼皮子底下钻营,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变故,这女人竟然转了性。
嵇耀简直是一肚子气,他手里提一盏风灯,小心谨慎前进。
挖出来的通道昏暗、沉闷,空气带着股常年不透气的土味,疑似还能闻见野生动物的臭气。
嵇耀捏着鼻子,踢飞脚下一颗石头,暗自咬牙:“顾逢锦,让我遭这种罪,我非要你向我求饶不可。”
女人就是应该听话,不听话的女人……没有存在的必要。
密道是人工挖凿的,呈现不规则的形状,越接近出口空间越是狭窄。嵇耀身量高挑,不得不弯腰躬身而行。
他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接近寿禧宫的花园,都能闻见草木气息了,忽然脚踝一阵剧痛。
“什么东西咬我!”
又黑又压抑的空间下嵇耀的神经崩道极致,他胡乱挥舞手臂,就见影影绰绰的月光下,地面、墙边蛰伏着许多条状生物,并且不断蠕动……
“啊啊啊!”嵇耀扶着墙往外狂奔,他奋力扒开密道口的藤条植物,惊呼不止,“有蛇,有好多蛇!”
他跌跌撞撞,仿佛见了鬼一样狂奔,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英俊潇洒,发型也乱了,衣裳还勾破了。
嵇耀逃离密道口,扶着假山石喘息,除了脚踝,他感觉浑身剧痛,不知道被咬了多少口。
怎么会有这么多蛇!这到底是不是皇宫内院!
月影朦胧,加上蛇毒发作,眼前花木密集的地方似乎出现一道人影,嵇耀头痛欲裂,他看过去,瞬间欣喜若狂:“逢锦?”
拼命往前挪动几步,嵇耀伸手向她:“快救我,此处竟有许多毒蛇!”
顾逢锦披了件斗篷,披头散发站在那里,她的脸被冰冷的月光一照,显得清瘦惨白。偏偏这女人面无表情,就用那种阴恻恻的目光瞅着他,像在看死人一样。
嵇耀一愣,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恐惧,迈出去的腿硬生生收了回来。
顾逢锦见他这副凄惨的模样,越发唾弃过去的自己没眼光。
她忍不住道:“放心吧,花园里的蛇都是微毒的品种,死不了人的。”
她的声音顺着冷飕飕的秋风吹来,嵇耀浑身一个激灵,寒意从足底升起:“你知道我会来?那些蛇,都是你放的!”
话音落下,头顶“呱——”的声飞过一只寒鸦。
顾逢锦忍不住笑了:“你猜错了,蛇不是我放的……是我买的。”
一百条蛇都没把这狗男人咬得倒地不起,还有力气在这叽叽歪歪,是她失策了。
嵇耀目眦欲裂,抬手愤恨地指着她:“你!竟是你要害死我,简直蛇蝎心肠!”
他想通了什么,踉跄着往后退去,“你定是被嵇玄洗了脑,你这女人竟敢移情别恋爱上当今皇上,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顾逢锦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和陛下没有关系,一切都是你我之间的事。”
嵇耀又痛又惧,哪里还听清她在说什么,他试着往密道口退去,但架不住顾逢锦步步紧逼,他又怕她掏出来蝎子蝙蝠之类的毒物,因此竟都不敢靠近。
“你这恶毒女人,你到底要如何!这些年难道我有亏待过你吗!”嵇耀吼。
“亏待?”顾逢锦气笑了,“情诗呢,四殿下今日没有给我带情诗吗?你那些批量生产的情诗,写一封就能换白银千两、良田万顷、兵马军粮,可真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啊。”
嵇耀变了脸色:“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这疯女人……”
“所谓情诗,都是你府中豢养的幕僚写作,你不过就是个骗子。就算是我们的定情诗,‘雪夜化作蝴蝶去’也是你不知从何处抄来的吧!”
顾逢锦往前踏出一步,“记得你几年前给我送的梅花吗,还有那一兜子萤火虫。”
嵇耀头晕目眩,只能靠坐在假山石上,脸色极其难看:“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逢锦摸了摸树枝上的叶片:“梅花好好长在树上,你为什么要去摘它?萤火虫……它们愿意被你抓吗?”
“这些东西都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拿来借花献佛?”
“平民尚且知道买东西要付账,你身为皇子却不清楚这个道理。如此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我不会让你接着用了。”
——吃进去多少都给我吐多少,这下场是你应得的。
话音落下,嵇耀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那些被查封的店面,莫名丢失了的买主,还有原本谋划好即将收网却落了空的周府、孔府、石府……
“你、你……”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这些!是妖邪,一定是妖邪!
嵇耀浑身剧震,他看到顾逢锦身后亮起了火光,是有宫人被惊动后正朝这个方向跑来,而他移不开眼的,却是她那双比火光还要亮的眸子。
“你还不跑么?与其被太监们抓住,还是多被蛇咬几口更划算吧?”顾逢锦笑,“四殿下不是最擅长做这种取舍了么?”
舍她一条无足轻重的性命,换来大庸朝的改朝换代。
“是谁在花园里!”
“来人呐,有刺客!”
脚步声越来越响,宫人们举着火把和灯笼,隔着树影搜寻。
嵇耀冷汗如瀑,作为先帝之子,他不可以、也不能被人发现偷潜进皇宫。于是他没有思考,一咬牙,躬身再次钻进那个密道里。
黑暗中,一群等着他的毒蛇伺机而动,手中提着的风灯翻倒在地,灯油洒在干枯的树木、干草上,一瞬间引燃了花园。
在火光熊熊里,嵇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顾逢锦早就不见了,仿佛与他刚才说话的人是个山鬼。
“走水了,走水了!”
几名宫女惊恐地尖叫起来。
不少宦官抄起木桶,小跑着去打水救火。
令夏指挥众人:“娘娘在何处,先救娘娘!”
顾逢锦从山石后头走出来,灰头土脸的:“我在这里。”怜香惜玉马上簇拥过来,上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娘娘没事,快去救火!”
尽管寿禧宫人们已经全力施救了,但是大庸朝的殿阁建造多为木质,且秋季干燥极易起火。虽然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蓄水的大铜缸,但宫人们来回搬水的速度却是不及火舌蔓延的速度。
顾逢锦看着还在冒烟的檐宇瓦片,和被烧得焦黑的窗棱,泼水上去,都会传来一股焦糊味。
果然,嵇耀是天命男主,如此多的毒蛇都留不住他,天道总也是在帮他的。
只希望那些蛇毒能让他多吃点苦头,算是对上辈子恶行的惩罚。
这半夜的一场火照亮了夜空,也算是把皇宫上上下下都惊动了。
嵇玄盛怒而来,一帮宫人全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连有人潜入皇宫,蓄意纵火都不知晓,守卫都睡着了吗?”
“立刻把密道填了,把入口找出来,将那大逆不道的刺客捉拿归案。竟敢刺杀娘娘,该死。”
所有宫人下拜:“是,皇上。”
张全指挥着小太监们抓紧抢救宫内物事,没过多久,宫外空地上就堆满了木箱子和许多包袱。
顾逢锦和众宫女站在一起瑟瑟发抖,吸吸鼻子,颇有些流离失所的感觉。
张全见皇帝还在发怒,小声道:“陛下,寿禧宫虽焚毁但并不严重,偏殿还可住人,但密道一日不填,刺客又一日未擒,娘娘在这里总有隐患。依老奴看,不如另为太后娘娘寻一处宫殿居住。”
嵇玄点点头,他回头看了眼顾逢锦,她裹着披风,钗环尽卸,瞧着格外瘦小,巴掌大一脸小脸素面朝天,倒是没有了白天太后的伪装,变得像是从前小家碧玉的模样。
嵇玄有点恍惚,他忽然道:“在寿禧宫修缮好之前,娘娘不如至中极殿暂住。朕的侧殿还算宽敞,一应物什俱全,且守卫森严,可保娘娘安全无虞。”
压根没有刺客,也并不在意安全问题的顾逢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