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就算是皇子王孙也得还钱...)

袁氏被轰出德胜门的事一夜之间就在京城里传遍了,李侍郎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如何,将府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在各世家贵族眼里成了个大笑话。

嵇耀听说的时候正在挥毫泼墨,不过寥寥几下,“静心”两个大字就跃然纸上,这是他第一百零八幅墨宝作品。

一旁的美貌婢女将卷轴收起,柔声问:“殿下,听闻宫中那位最近脾气颇大,您不去看看吗?”

嵇耀嗤笑一声,随手捏了把婢女的脸蛋:“我姨母性格外向,许是将她惹急了,逢锦不过是小女孩性子,哄一哄就好了。我不去找她,也是给她点时间冷静,叫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始终做一个站在男人背后的女人多好,她不管要什么灵魂爱情、海誓山盟,他都能给。

嵇耀看着面前完成的一箱墨宝,在心里默默分配:这卷给文常殿大学士之女闵茹、这张要给将军长女丁雪桃、那幅是给忠勇侯千金赵兰的……

而顾逢锦就不一样了,她就喜欢诗词。嵇耀随便找了首歌颂爱情的酸诗,提笔写在纸上,再在信封里塞了几片花瓣,封好了交给婢女。

“去,遣人送入寿禧宫,不要叫人发现。”

婢女双手接过信封抿嘴一笑:“奴婢们都知太后娘娘钟情于殿下,她收到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嵇耀自信一笑,风度翩翩:“她当然会。”

顾逢锦确实在想嵇耀,不过重点不是情有独钟,而是如何搞死他。

起兵打仗的事她无能为力,身处内宫,也没法举一把剑直接去皇子府乱杀,她又完全没有培养死士和暗卫的能力。

再者,这个时间段嵇玄刚刚平息贵妃党的叛乱,朝中动荡,众皇子杯弓蛇影,嵇耀身边也一定做足了准备。

“叫你们找的蛇都找来了吗?”顾逢锦想了想问道。

“都已经找全了,依据您的吩咐,一共一百条均为微毒的品种,这几日就会投放进寿禧宫的花园里由专人照料。”令夏小心翼翼问,“娘娘这是想做什么?”

顾逢锦微微一笑:“只是觉得花园冷清,弄些小动物来热闹一下。”

热闹一下、热闹、热……

宫女们瑟瑟发抖,心想今后务必离花园远远的,再不敢去摘花取露水了。

说了没两句,正殿外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走过来。

怜香从门外探头,一脸喜色:“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顾逢锦一愣,下意识站了起来:“快、快迎。”

皇帝来给太后请安,其实也算是合常理的,只要双方真的是母子辈的话。

而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一个有名无实、堪堪十六岁的太后,一个被太后叫哥哥的二十出头的皇帝……

还能再乱一点吗?

这尴尬的局面导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且因为顾逢锦从前是个恋爱脑,比白痴也没好多少,所以她对嵇玄一直都是无视状态。

不过按照大庸朝的规矩,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皇帝理应叫太后一声“母后”的……

匆匆绕过层层叠叠的帘幔,正厅里已经有不少人。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门边,他负手而立,身量颀长,明亮光线从他深紫色的锦袍边缘逸散,仿佛给上面的龙纹镀上一层金边。

听见动静,嵇玄转过身来看她,阳光让他的发丝都变成棕金色,狭长剑眉下是一双不辨喜怒的眼睛。

嵇玄周身气势极盛,不怒自威,因为有他在,整个寿禧宫的气氛都不一样了。怜香惜玉和其他几个调皮的小宫女此刻垂首站在墙边,一个赛一个的乖巧。

顾逢锦想:这样的人——她是疯了才觉得他会叫她母后。

“皇上圣安。”她低头致礼,姿态娴静。

嵇玄眼神微动,转身朝她走来,但是又很快想到什么似的停下。

两人相距不过二步而已,这般距离,他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愈胜。

顾逢锦看到脚下两道影子重叠覆盖,感觉他探究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几秒,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娘娘身体恢复的如何?”嵇玄终于开口,仿佛那日床边喂药又撒娇的窘事终于揭过去了。

顾逢锦脸色微赧:“劳皇上费心……已无大碍。”

“那便好。以后要注意不要过度操劳,有些事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扛。”嵇玄随口说着,顾逢锦心头一跳。

这时有宫人低眉顺眼地捧上热茶和糕点,他随手接过,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笼罩那小小的茶盏,看着尺寸十分不匹配。

顾逢锦正襟危坐,她悄悄抬头,正好对上张全慈爱的眼神,老太监拢着袖口,瞧见她的目光后,十分善意地微微躬身。

在张全身后,各路小太监进进出出搬运东西,让无人问津的寿禧宫也变得有人气起来。

“这是……?”

“御花园的金丝菊开得正好,反正无人欣赏,不如搬几盆给娘娘赏玩。”嵇玄随口道,“既然搬了菊花,其他各色鲜花也都顺便搬一些。”

顺便?

顾逢锦怔然,她记得皇宫里一共也就六盆金丝菊,嵇玄一口气就搬了五盆过来……加上其他名贵花木,请问御花园里此时还有东西吗?

而且怎么就没人欣赏了,嵇玄虽然只有零星几个嫔妃,且都是有名无实,但后宫却不冷清:先帝遗留下来一大帮太妃,还有好几名未嫁的公主、嗷嗷待哺的幼弟幼妹,这些人都需要养。

顾逢锦看了眼忙碌的宫女太监们,欲言又止:“谢过皇上好意,还有这些天四执库送来的布匹和珍宝,我这里……”

嵇玄止住她说下去的由头。

“娘娘是大庸朝的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人比你更尊贵,理应得到最好的。”

顾逢锦语塞,正好这时那几盆菊花也被搬来,在正厅外一字排开放好,花型巨大、色泽耀眼,怒放时犹如金龙。

“有什么不舒服的不要忍耐,我已命秦太医日常在中宫待命,间隔不多远。”嵇玄看了眼站在后头模样恭谨的一众侍女,“你们不要因为娘娘脾气好就有所懈怠,朕……不能常来,你们需时刻注意娘娘的身体。”

“是,皇上。”宫女们齐齐行礼。

顾逢锦无所适从,如此的对话她过去也时常听到,祖母就经常这样吩咐父亲身边的丫鬟小厮,嘱咐身体,嘱咐起居,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只是他们的角色好像对调了,她才是长辈,她才是太后啊。

打算兢兢业业当个好太后,老老实实守护皇帝的顾逢锦咳嗽一声,故作严肃道:“张总管,皇上平时日理万机,入秋了天气转凉,切不可因为练武就不注意冷暖。”

“娘娘提醒的是,奴才知晓了。”张全笑眯眯行礼。

一干小太监们悄悄抬头望着这位少女太后,如此老成的话语从她稚气未脱的一张小脸上说出来,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顾逢锦兀自满意点头,稍一偏头,见嵇玄好像是笑了一下,但是仔细一看又似乎没有。

他放下那只被捏在掌心揉了半天的茶盏,语气低沉:“袁氏不会再有机会进宫了,其余的事,你都可以放心,朕会处理妥当。”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低声一句:“不必害怕。”

话音落下,嵇玄已经起身大步离去,众宫人鱼贯跟在后头,浩浩荡荡。

而她的案桌上,他的那杯茶空空如也,中间放的绿豆糕也……少了一块。

关于宣纸上的内容嵇玄竟然一个字都没问。

他真的全部相信了,一点也不好奇?

怜香和惜玉凑上来收拾茶具:“太好了,娘娘和陛下终于和好了。您知道吗,陛下从前其实常来寿禧宫,不过每次都不通报,来了以后独自在正厅喝一杯茶就会离开。”

“是吗?”顾逢锦睁大双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陛下登基后就是如此,隔个十天半月就会来一回。”

“娘娘那时哪有功夫想这个,您天天想的不都是四皇……”惜玉咬了舌头,立刻住了嘴。

顾逢锦的心思却不再因为嵇耀而牵动了,她再看向那盏空了的茶杯,他为什么总喜欢来这里喝茶,她这儿的茶格外好喝吗?

味道明明就很普通……

廊下,小宫女们围着搬来的一片鲜花观赏称赞,特供的金丝菊确实美丽,那么大一朵盛开得金灿灿,给寿禧宫都妆点了两分金碧辉煌,虽然她这宫殿和华丽是完全不沾边的。

顾逢锦站在门边看花的时候,那些小宫女们也在悄悄看她,暗地里小声议论着。

“太后娘娘这些日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竟然要在花园里放蛇。”

“还有那日李侍郎夫人来时的情形,你们见了没,被泼了一脸的水!”

“娘娘恐怕是真的被气到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难道就是因为对方讨要一颗南珠?”

“明明从前送出去的南珠、东珠都不知道有多少了,现在装腔作势给谁看呐。”一名黑脸的低等宫女撇了撇嘴,“闹腾不过几日肯定又要哭哭啼啼求着四皇子殿下来,白白让人看笑话。”

她话音落下,其余几名小宫女纷纷投来震惊的眼神。

这黑脸宫女心下一跳,脸上现出几分慌乱:“你、你们如此看我作甚,我就是随口说说……”

面前的人群分开了一条路,那些神色各异的宫女分立两边,给身后走来的人让道。

黑脸宫女望着顾逢锦敛袖走来,脸上喜怒难辨,她双手绞着手帕,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就因为这么两句玩笑话领罚。

可顾逢锦走到跟前,却是在袖中掏出一物。

“容月,这可是你刚才放入本宫寝室的?”

那是一封信笺,白底印着粉色梅花纹路,清香四溢。

容月看到以后心里稍安,这就是嵇耀和顾逢锦从前交换情诗的标准信封了。这东西一向是由她负责捎带进寿禧宫的。她表婶在御膳房负责蔬菜运输,每日从宫外带进来,她再送入太后寝殿,一封信就有一两银子的酬劳。

根据以前的经验,顾逢锦每每收到嵇耀的情诗,必定会欢喜上几日,对月诵读默念。

可这次容月觉得有哪里不对,分明不像是好事,她低头一礼,急中生智道:“回娘娘,奴婢不知此物,也没有见过。”

顾逢锦两根指头捻着那封信笺:“哦?那为何你的袖口也有这上面的梅花香味?”

容月一愣,下意识抓起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刚动作她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分明是落入了顾逢锦的套。

哪里有什么梅花香味,宫女的袖口只有各种炭火和酱料的味道!

顾逢锦冷笑一声:“既然真是你,本宫也不算冤枉了你。”

立刻有年长的宫奴清空了旁人,拖来行刑的春凳和板子,顾逢锦竟然是要在大庭广众下惩罚宫人。

看见那板子上残留的陈年血迹,容月吓破了胆,她一骨碌跪在地上:“娘娘,奴婢冤枉啊,那是贵人的信笺,您以前不也经常……”

一名管事姑姑以抹布堵了她的嘴:“住口!身为宫女却枉顾律法传私信入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素还干些偷窃的勾当,娘娘只赏你五个板子已是仁慈了,还敢多言!”

容月辩解无能,被拖到春凳上。挥板子的姑姑魁梧有劲,拍击的声音听得人耳朵疼,一众宫女望着那边的惨状,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多言。

传信进宫、偷窃财物的事,她们或多或少都知道……甚至有的还沾过手。

而顾逢锦瞧不出多少怒意:“以后,再叫本宫发现谁敢私自行鬼鬼祟祟之事,就不止五个板子了。”

院子里火盆烧得劈啪作响,那香氛四溢的情信被丢入火里,管它里头有多少暧昧言语,都统统在烈焰下化为灰烬。

寿禧宫的宫人上上下下,齐齐看着顾逢锦焚毁情书。

过去,谁都知道这位年幼的太后娘娘情定四皇子嵇耀,将日常的吃穿用度压到最低,赏赐和分例都攒下来送给男人,过着甚至不如冷宫嫔妃的日子。偏偏她性子绵软,从来不出宫门,最多就是在小花园赏月。

宫女们平时出入随意惯了,私下编排两句、有些小偷小摸的行径也无人来管。

可如今,她们下意识看了眼毫不避讳站在院内的顾逢锦:衣服明明还是从前的旧衣,只不过周身是压不住的金华玉贵,她宛如一株傲雪的梅花,再无畏缩姿态。

那个因为被袁氏怼几句就红了眼,因为四皇子一首情诗就泪水涟涟的女人,到底是消失了。

皇子府里,嵇耀看到报信的小厮进门来,笑道:“这么快就有回信?这是等急了吧。如何,她服软了没?”

可他却没见小厮拿出信来,只是欲言又止。

“殿下,太后娘娘当着寿禧宫全部宫人的面,将您的信一把火烧了。”

“并且还将报信的宫女打了板子……”

“娘娘还说,要是您在十日内还不上欠她的金银财物,她自会遣官兵上门来要,到时候就算是皇子王孙,也得……还钱。”小厮磕磕巴巴说完。

嵇耀的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