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素云母子回来时候,手里只有个不大的小塑料袋。
一边进来,一边嘟囔着:“城里就是心黑,这么小的馒头都好意思卖两毛……”
袖子被叶大梁拉了下,钱素云抬头瞧见了秦恒,抬步走到叶知夏床前,直接塞进了叶知夏被子里。
“知夏你吃,妈跟你大哥都不饿呢。”
要不是瞧见叶大梁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油渣,叶知夏就信了。探手摸了一下那塑料袋,果然是两个拳头大的馒头。
没等叶知夏回话,叶大梁又忙不迭的问:“谈的怎么样了?你没被欺负吧!”
叶知夏没叫秦恒开口,解释道:“怎么会,人家同志素质高,也好说话。知道咱家里困难,多少钱都不顶用,打算给我介绍进厂子里当工人呢。”
叶大梁的表情转了两个大弯,却听见钱素云的声音忽然太高了八度:“你去干什么?你去有什么用!不准去!”
瑶瑶被吓得一哆嗦,叶知夏抓住小手轻轻捏了捏,冷静自持的看着钱素云。
“妈,话没说完呢。”
钱素云也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讪讪的没再说话。
“我自己有工作干的好好的,巴巴的进厂干什么?何况还有瑶瑶走不开。所以就跟秦同志商量把这工作让给大哥。他也同意了。说那厂子新进去的一个月都有五百多的工资,干多了年限还给股份,一年光分红都能分好几千。这么好的事,除了大哥我还能给谁。”
一段话说出来,钱素云转怒为喜,甚至上下来回的多看了叶知夏好几回。心道这丫头竟然忽然开窍了。
细想也是,之前她赚钱腰杆子硬了,才开始学着没大没小。现在被车撞得住院了,还不是要靠着哥哥撑腰?知道疼了也就学乖了。
越想越满意的钱素云伸手拉起叶知夏的手,满是感动道:“就知道你懂事!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你就这么一个大哥,以后什么都要指望他……”
叶大梁没工夫听母亲唠叨,反应过来天下掉下来多大馅饼后,看向秦恒脸上是收不住的笑。
“真能赚那么多钱呢!兄弟,我啥时候跟你走?”
面对态度大转弯的叶大梁,秦恒余光看向叶知夏都多了几分怜悯。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来这边是办事的,还会在这边待几天。大夫也说叶同志还要住院观察两天,你们也回去收拾好东西。我回厂子之前来接你们。”
为了打消他们疑虑,秦恒又添了句:“我会给你们入职合同,就算我跑了,你们拿着合同上门也作数。这对我来说就是动动嘴的小事。还不至于骗你们。”
说罢,秦恒就拿起来刚刚跟叶知夏拟好的手写合同,叫叶大梁签上就好了。
叶大梁是上过学的,仔仔细细的看过后还是有些迟疑。倒是钱素云撺掇着快签了,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叶大梁听了劝,签完了还不忘添一句:“要是诓我,我就去你们厂子堵你们,你的字迹耍赖不了。我懂法。”
真真切切的看见他签了字,叶知夏低头,没叫任何人瞧见她的笑。
入套了,后面事情就好办了。
秦恒多一秒都不想多待,说好了后便匆匆离开了。
钱素云母子热络的送人到医院大门口,半晌没回来。叶知夏也乐的清净了一会儿。说了半晌话,嘴里干的厉害,开口就是一阵咳嗽。
“瑶瑶,能帮妈妈跟护士阿姨要一杯水吗?”
瑶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两秒,这才迈开小腿噔噔噔的跑去找护士。
很快端了一杯白开水回来。
叶知夏喝了水嗓子舒服了些,掏出馒头跟女儿一人一个分着吃。
“你今天做得很好,值得表扬。谁打你,你就大声喊出来谁打的。”
瑶瑶瘦弱的小脸上笑出了一对好看的酒窝:“以后我还这样。这么做之后,奶奶和大娘打我都少了。”
叶知夏心里酸的慌,咽下了一口干巴巴的馒头:“以后再也没人能打你了。”
馒头吃完时候,正好钱素云骂骂咧咧的回来了。秦恒特意嘱咐了医院多留叶知夏几天。叶知夏不出院,预付款自然要不出来。
这时候的医院可不像梦里十几年之后那么好的态度,纵使钱素云撒泼耍混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再进门,又是看叶知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你皮糙肉厚的能有个啥问题?都醒了怎么不能出院了?这一天好几十块钱呢,就是想赚这个黑心钱!”
叶知夏掩下心底的讥讽,道:“那就住着呗,有医院的假条,供销社那边这几天都照常开资。我还能多歇几天。倒是我哥真该回去好好准备了。要是能带家属,我嫂子和天骄都能跟着一块去。说不定还能让天骄上城里小学呢。怎么也好过村里。”
一听说大孙子能去城里上学,钱素云就坐不住了,拉着叶大梁就要走。
叶大梁看一眼病床边抱着水杯小口喝水的瑶瑶,多了个心眼:“那瑶瑶也跟我们回去吧,省着添乱。小妹你没事好好歇着,我跟妈回去忙。”
叶知夏目光稍暗,明白叶大梁是防着她跑。
“行,瑶瑶记得听大爷话,妈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有进厂这份大饼在,这几天也不怕瑶瑶挨打。
瑶瑶走的很不情愿,但叶知夏清楚,这是瑶瑶最后一次回那个村子了。
在梦里过了一世,重来一世的每一分虚与委蛇,都比想象的更恶心。但好在就快结束了。
短暂的孑然一身给了她诸多方便,这第一步就是筹钱。带着所有的钱走,不给家里留一分,也是他们娘俩今后过日子的启动钱。
等确定人走了,这才起身下地,直接去护士站借用电话打去给乡里的供销社。
这些年来,她一直跟家里说她是在供销社工作。其实是骗他们的。
改革开放以后,国外资本大量涌入,哪怕是这样边陲小地的供销社生意也大不如从前。而供销社的领导跟叶知夏有交情,也可怜她命苦,就低价租了个柜台给她。
她自己进货自己卖,虽然没什么利润,也确确实实养活了自己跟瑶瑶。
现在,她把这柜台连同之前的渠道、人脉一同卖了。
她用的精力多,生意基础做的也好。一说要卖,还真有人出高价,足足三千块钱。
三天后,回乡里做了交接,跟再一个屋子里多年的朋友们做了告别,随即直奔合作社存钱,再细细算一算手里有的。
医院退了四百多块的预付款,这个秦恒说过属于她。往年攒的只有三百多块钱,都不多,但算上新到手的三千,总共就将近三千八了。
是一笔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足够她进城后做很多事了。
算好了帐,也收好了存折,叶知夏收拾一下算好时间,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回村里。
胜利村不大,坐落在三座青山中间,环境清幽,远远瞧着好像还有几缕青烟。
村里三百来户人家。一进村就能听见街头巷尾满是烟火气的嘈杂,各有各家的故事。
但从前的叶知夏,没时间也没心境去欣赏。
进了村,没几步就是叶家。一个三十多年的土坯房,怎么收拾都掩盖不住的破败。但小院儿收拾的还算干净。
门口就站着三个人,那掐着腰满脸得意的正是钱素云,她旁边斜倚着大门框的是叶大梁的媳妇,张翠花。
此时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跟邻居炫耀,尤其张翠花眉飞色舞的一口一个“我男人有福气”的,根们没注意叶知夏走近。
“大嫂。”
叶知夏开口,张翠花回头一怔,随即笑的满脸红光的迎了过来。
“哎呦,小妹咋自己回来了?你大哥还念接叨着你呢。这两天收拾东西忙,不然也不能叫你一个人住院。”
迎面过来,叶知夏就闻到了一股汗馊味,熏得人鼻子发酸。其实她们向来不对付,叶知夏也习惯了她在外说的漂亮话。
叶知夏也懒得再浪费时间,而是凝眉道:“我路上看见校长了,咋天骄的转学还没办?”
张翠花一怔,脸上得意下去了几分:“这玩意还要办?哎呦,你知道嫂子没上过学也不认字,这重要吗?”
叶知夏满脸急切:“咋不重要?不办转学那边就没人收,孩子还得送回来。办还是要趁早,早两天就该办了!”
钱素云坐不住了,立刻道:“我这就去学校!老罗是副校长,他一会儿就能给办好!”
说罢钱素云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屋里的叶大梁听动静出了房门,叶知夏瞧见了又道:
“我退病房的钱没给我,说是什么他们政策改了,只往人存折上打。我倒是记得咱家存折号。可回来细想又觉得不对劲。哥你去合作社查查吧,四百多块钱呢,别叫他们匿了!”
这一家显然没少念叨这笔钱,还没等叶大梁说话,张翠花就站不住了。
“大梁你快去,骑自行车去!这钱要下来了,你就再割一斤肉回来,咱们吃红烧肉!”
叶大梁被张翠花半推半就的出了门。邻居见这都有事,打声招呼就忙自己的去了。
都支走了,家门口就剩姑嫂俩,叶知夏松口气,也没搭理张翠花,转头进院。东屋敞着没人,就直奔西屋去。
一开门就瞧见瑶瑶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正哼哧哼哧的洗小盆里的东西。炕上还趟这个光着膀子看小人书的十岁男孩。
叶知夏开门,炕上的男孩眼皮都没抬一下,换了个姿势继续看。
叶知夏再仔细看自家瑶瑶,瞧清楚洗什么了当时火上眉梢,竟然是炕上那熊孩子的裤头!
“谁叫你洗的。”叶知夏强压下火不忘回来的目的,越过女儿径直去柜子前,拉开了一个抽屉从杂物里拨了拨,找到了一个小巧但很精致的银手镯。
瑶瑶停下手:“大娘让的。”
叶知夏听见了窗外车子的引擎声音,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蹲下身子将女儿小手捞起来,把小手镯带在瑶瑶胳膊上。比葱粗不了多少的小胳膊上挂着银手镯,意外的合适。叫一身灰秃秃的孩子也多了一点珠光宝气。
“咱以后都不洗了。”
叶知夏端起地上的小盆,就听见炕上的叶天骄反应改过来:“你偷我东西!”
叶知夏没有理会,领着瑶瑶直接出门。
迎面看见张翠花。张翠花瞧见盆里的裤头也不尴尬,笑着道:“这是瑶瑶懂事自己非要洗的。哎?天骄咋喊着偷东西?”
说话功夫,叶知夏已经大迈步的到了大门口。一辆小轿车正好在门外停下。
叶知夏回头看着追上来的张翠花母子,积压了几天的怒火终于有了喷发的地方。
“做什么鸡犬升天的大梦呢?全家烂在这里吧!”
说罢,连带着裤头的一盆污水,对着那母子迎头泼了上去!
张翠花尖叫一声张口便骂,叶知夏扔了盆抱起瑶瑶钻进车内扬长而去。
等张翠花扯去了脸上的裤头再看,空气里只剩下一连串的汽车尾气。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爽到~下次再回来就送叶大梁进局子!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