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岛在仙台,虽说实际上松岛湾内两百多个大小岛屿都被这个名字涵盖在内,人们常说的却是仙台中部与宫城县辖区内的松岛町区域,风景优美,人口不多,算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他们在中途停下了一次——五条悟只觉得自己眼前黑了一下,然后就有大量凌乱的、噪杂的咒力被塞进了他的视野里——大概是在福岛或者什么地方,旁边是所办公楼,灯火通明,里面应该还塞满了为生计奔波的白领。
黑发少年垂着眼,似乎没感觉到五条悟收紧的手指,又一次发动了术式。
这次,除了杂乱不堪的咒力,扑面而来的还有咸腥冰冷的海风,被惊吓到的海鸥慌乱地拍打着翅膀,几片掉落的羽毛在空中打了几个卷,冲着他们飞了过来。
灰白色的绒羽被挡在白发咒术师一臂开外,于半空中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又失了力,轻飘飘地滑到了铁轨上。
——
松岛海岸车站。
佐助扶了一下眼前的挡板,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喘息着,感觉额头渗出一些汗来,体内的查克拉几近枯竭。
从高专到松岛距离太远,五条悟的咒力又格外强大,若不是他们之间存在束缚,佐助大概根本没办法用黄泉比良坂把对方带到这里。
好在五条悟猜到了他借家入硝子传达的信息,一落地就找准了某个方向,一言不发的消失了。
但关于夏油杰的信息并非直接出自他的口中,他也无法对自己的隐瞒做出任何解释,只能用这种近似逃避的、狡辩的方式让五条悟自己想到这件事。
他说的不全是真话。
佐助和被秽土转生而来的鼬其实并没有什么敌对的机会——药师兜只是想用那双万花筒把忍者联军搅个天翻地覆,知道让宇智波佐助和宇智波鼬见面对自己的计划有害无益,自然不会刻意让他们碰面。
而鼬……佐助闭着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漏瑚的虚与委蛇原本只是心血来潮,但佐助发现,自己现在好像确实能理解一些兄长的做法,也可以平静地想起他了。
也许这种只有局中人才能体会得到的桎梏确实会让人变得冷酷无情、也让人变得优柔寡断:就算事后感到愧疚,也能在必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牺牲其他人;一旦牵扯到重要的人,却又想自己处理好其他事情,解决所有问题,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一点点透露真相,甚至试图将真相完全掩埋。
他愣了一下。
鼬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才会关心则乱,试图用极端的方式为他在乱世中寻得一份保障。
那五条悟呢?
……
而鼬——佐助强迫自己不去想另一个人——不论如何收殓,血肉都很好得到,有谁能保证自己不流一滴血、不受一次伤呢?
“本人的灵魂”也只是另一个暗示,降灵术可以分别提取肉|体或灵魂的情报,但忍者的肉|体和忍者的灵魂并无差别。灵魂来自肉|体,又反过来支配肉|体,因而只要是能自主行动的躯干,里面的灵魂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就算是山中一族的秘术,也只是靠查克拉暂时压制而非取代另一个人的存在。
家入硝子不知道鼬、不知道忍者,更不知道秽土转生,她一定会去找五条悟。
佐助想,因为五条悟确实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五条悟也一定能听出来那些被语言掩盖的真相,虽然秽土转生这个词对对方来说也十分陌生。
佐助查克拉恢复了一些,他直起身子,绕过车站的挡板。
面前是一片画着白色行车线的站前广场,对面传来吵吵嚷嚷的交谈声,几个背包客从挂着布帘的居酒屋前走过,不经意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很快就在佐助的视线中变成了几个小小的背影。
海面在夜色下已经变成了如墨的蓝色,长满红松与黑松的礁石反倒成了月色反光之外难得的亮色,和海水的波纹一起,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色泽。
港口有一座朱红的桥,连接着一个千百年来被视作灵场的小岛,人们相信自这里可以前往极乐净土,岛上因此撒过不少人的骨灰,供奉着一位平安时代的得道高僧,几乎每一步都会踩到细小的骨骼碎片。
他原本以为夏油杰的尸体可能会被埋在这个名为雄岛的地方,但五条悟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
五条悟凝视着面前的一片空地。
那里原本应该长了几株薄荷。
夏油杰成长于松岛,家就在雄岛旁边,这种小地方根本没人知道咒术师是干什么的,他的父母也不清楚自己的孩子是真的有特别的才华,因而在被到这里祓除咒灵的术师发现时,夏油家的氛围一直不是那么和谐。
杰也就一直独自忍受着吞噬咒灵的痛苦,不过咒术师向来都要自己承受各种苦楚,没人能帮另一个人分担。
“大概有点用吧,”他们一年级的时候,夏油杰往宿舍里搬了很多薄荷味的漱口水,消耗速度快得惊人,“习惯了。”
五条悟尝过一口——之后半个小时嘴都是麻的,辣到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所以他在遵循挚友“遗愿”时自作主张地发挥了一下,往地里栽了点薄荷。
所谓遗愿也很好笑,那是他们一年级时上课讨论的内容,大抵就是每个咒术师都要提前想好怎么处理身后事,这样万一能找到尸体,不至于让活人挠破头皮。
“这种问题也太无聊了,”五条悟当时说,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过几十年谁还记得现在说的话啊?”
家入硝子淡淡地表示同意:“我好像没什么意外身亡的机会,反正也出不了危险的任务。”
夏油杰当时也没回答,不过某天和五条悟打了一架,中场休息时突然又说起了这个话题。
“我小时候,一直很想住在家对面的小岛上,”黑发咒术师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声音里的情绪有点复杂,“没有咒灵、没有普通人,不用考虑弱者的心情,还能看到家里的窗户。”
“好像偷窥狂啊。”五条悟感叹。
夏油杰踹了他一脚,被五条悟一把揪住了刘海。
他们又打了一架。
“不过,死之后要是能埋在那儿也挺好的,”他说,“也算是完成了童年心愿。”
过了一周,他就叛逃了。
去年圣诞节那天五条悟问夏油杰有没有什么遗愿,夏油杰说没有,五条悟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当时他们的对话,多嘴问了一句,结果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
这也太扯了吧,五条悟想,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他自信没人能查到自己的行动路线,也处理好了杰尸体上的残秽,找好了时机把人安葬在了这个一眼望得到头的小岛上。
没想到反倒是杰自己一直记着这话,说不定还给他手下那群喽啰说过,结果最后自己坑了自己不说,还试图坑他一把。
而且已经成功一半了。
夏油杰、羂索、和宇智波鼬。
这几个人的身影——这两个人的身影,宇智波鼬暗淡的眼白与布满裂痕的皮肤,夏油杰青白的脸颊和断裂的手臂,一直在五条悟眼前摇晃着。
……还有宇智波佐助平静的、好像没有一丝犹豫的“我不知道”。
五条悟看着那片覆盖着青绿色草毯的土地,他的周围是高大笔直的松树,黑色的树干缝隙之间露出闪着银光的墨蓝色海面,天边挂着一轮圆月,洒下的光白惨惨的,被草叶上的露水反射着,刺痛了他的眼睛。
也让他感到一阵疲惫。
——
“我还可以!”五条悟嚷嚷道。
“你不可以。”
佐助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五条悟。
一个专门挑甜度最高的黑糖梅酒、特意掺了苏打水,结果喝了没两口就开始上头、逐渐失去理智的成年男性。
五条悟再一次出现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其实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他甚至可以挂着惯常的笑容穿行在夜泊的渔船间,步伐轻巧地跳上岸,拍了拍佐助的肩膀。
“多谢,我确认过了,”他边走边说,伸手把领口的扣子松了一下,“杰的尸体确实不见了,他们大概很想看到我惊讶的样子吧,死人都下得去手。”
佐助不喜欢五条悟这种看似无懈可击的表现:“这不值得你的感谢,”他说,“抱歉,悟,我应该早点说的。”
因为他的一时犹豫,五条悟到现在才知道挚友的尸体被人利用。
而他甚至无法用任何方式面对面提醒咒术师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利用一无所知的家入硝子传递一些含糊不清的消息。
换他他也生气。
五条悟停下脚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想什么呢,”他说,“你当然值得我的感谢。”
说心里一点都不生气当然是假的,但他再怎么说也经历了这么多事,自认为比起佐助来说在某方面看得更清一点——佐助的做法和他那个哥哥多少有点一脉相承的意思,五条悟也知道忍者经历过什么,大概是不想让他知道一直以来在幕后行事的是已故的友人,才一直按下未提。
确定了不是杰本人诈尸回来才告诉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忍者真的很会抓时机,他想,让人气还没升起来就消失了。
谁让他现在还很喜欢佐助呢?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五条悟隔着眼罩捏了捏鼻梁,拖长声音宣布,“我要解——压。”
港口附近有好几家居酒屋和烧烤店,他们去店里打包食物,带着酒跑到了一艘渔船的甲板上,头顶散落着稀疏的几颗星子。月光太明亮就会这样,好像天上挂了个灯泡,没有云的话就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只是佐助没想到,咒术师曾说过的不喜欢酒精、酒精会影响大脑居然会是这个意思。难怪七海建人曾经说过五条悟解压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尽量不要答应五条先生这种事,”金发咒术师说,“他很没有自知之明。”
五条悟像是巨大的猫咪一样躺在甲板上,不耐烦地拍佐助的小腿:“我还可以!”他重复了一遍。
佐助抓住他的手放了回去,顺手把酒瓶往身后藏了藏,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他刚才看了一眼,十四度,闻起来更像是糖水而非酒液,现在里面还剩下不到一半。
“你喝醉了。”佐助说。
“可惜不能一直喝醉,”咒术师突然反应很快地接了一句,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扯下眼罩,“会出事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不定会把所有人都炸飞哦~”
说着,五条悟一甩手,远处海面就发出一声爆炸似的声响,水花飞溅,还有几条鱼被掀出水面。
佐助什么情绪都没了,他一把按住了咒术师的手,“别动了。”
白发男人猛地凑近忍者,仔仔细细观察了他一会儿,又探头探脑想去拿佐助背后的酒瓶,可惜两只手都被佐助按在怀里,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玻璃瓶嘟嘟囔囔。
“不能浪费,”他的头发在佐助脸上蹭来蹭去,“这个很好喝的。”
佐助觉得有点痒,但他没有动,这样好像更让人心情放松一些。
“你故意的吧,松手,”白发男人指责佐助,蓝眼睛紧盯着他不放,可惜眼神不够有威慑力,“我要解压!”
“这么多已经够你解压了。”佐助觉得有点好笑,五条悟的头发刚才被蹭的起了静电,这会儿乱七八糟的堆在脑袋上,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月色也如流水般从他的发丝滑落,顺着甲板流淌,最终安静地坠入海水,变成一片细碎美丽的银色波光。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想喝酒就直说嘛,都是成年人了……”五条悟叽叽咕咕,自言自语,一米九的大高个两条胳膊委屈的折在胸前,头放在黑发忍者的肩上,几乎将他整个人罩了进去,“仗势欺人。”
飘到佐助眼前那几根头发丝仿佛也变得委屈了起来。
佐助想来想去,不知道自己仗势欺人是五条悟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不过,酒鬼说的话向来不可信。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五条悟姿势扭曲地伸手戳了下佐助的胸膛。
“像这样,”他颠三倒四地说,隔着一层外套一层底衫把手掌按在佐助胸口,人也蹭得更近了一些,还打了个哈欠,“接近了心跳加速,这就是欺负人,懂?”
……
那双蓝眼睛有些太明亮了,佐助想,五条悟好像也离得太近了。
忍者没说话,他放开了五条悟的手,手指在咒术师后颈找到了那个效果极佳的穴位,轻轻地、几乎称得上温柔地按了一下。
五条悟没有一点反抗,舒舒服服倒在佐助肩头睡着了。
也许是过了五秒,也许过了五分钟。
佐助的手指还放在五条悟的后颈上,无下限一直没有开启,他的掌下就一直是咒术师最脆弱的脊椎。
晚风将几缕发丝吹到了他的指缝中,佐助动了动手指,指尖划过咒术师后脑柔软的白发。
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