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锦这一边。
一出了十五,她就带着人去了一趟万岁宫。
当年,元盛帝驾崩之后,炎柏葳就下令怀忠侯的生母贤妃主理万岁宫,伺候的人手也放出去一大半,平时还有羽林军守着门户,轻易不许人进出,就跟圈禁也差不多,早已经成了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一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宫里忽然赐下了两张福字。
如今的羽林军,纪律严明,没人跟这些人交谈,只有怀忠侯偶尔往这边送些东西,也不敢多待,所以她们是真的消息闭塞,乍然听说啥奉天皇帝是真的惊呆了。
她们知道唐时锦很厉害,厉害到封了侯,左右朝政,连元盛帝也不敢别她的苗头,但一辈子长于后宫的菟丝花,没想到还有女人能做到这一步。
其实平儿几个人,与他们说的并不多,说太多就刻意了,但也不需要太多。
一潭死水里,扔下了一块石头,水波总会漾漾的震颤许久,无法平息。
水边回廊,云贵人托着腮,低低的问着:“姐姐,你说,唐时锦为什么要给我们赐福字啊?”
林昭仪看了她一眼。
元盛帝虽然刷着一个深情人设,其实宫妃真的不少。
如今别宫里还有四十多个,尤其他病后格外偏爱年轻姑娘,时不时就宠个新人,封的位份全都不高,也就贵人、美人什么的,就连昭仪都只有林昭仪一个。
毕竟万氏向来肆无忌惮,连皇后都敢杀,更何况是其它人。
所以元盛帝的后宫,出头的早都死在了万氏手里,只有最后几年进宫的,位份不高的还侥幸活着几个,从没得过宠,也没什么心气儿,一个个老实懦弱,如今又不需要争宠,反倒是三三两两的,处出几分相依为命的姐妹情谊来。
听她这么说,林昭仪不由得沉声告诫:“要叫圣上!她如今你还敢直呼其名!”
云贵人自嘲的笑道:“姐姐,如今这地方,就是一座活死人墓,我就算大叫一声我要当皇帝,也不会有人理我们的!”
林昭仪斥道:“别乱说!”
“好了好了,”云贵人道:“妹妹不说就是。”
她转身,拉着她的手儿坐下:“可是皇上她,为什么忽然给我们赐一个福字啊?”
林昭仪也有些茫然,半晌才道:“我也不知,我从未与她说过话,但我觉得,她绝不是坏人,所以,她可能是想叫咱们这些人,跟着沾沾喜气吧?”
云贵人喃喃道:“这样吗?”
不远处,有人低低的哧笑了一声。
然后她站起身,慢慢的绕过回廊,走了过来。
云贵人和林昭仪没想到对面还有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但是云贵人说的也没错,如今这个地方,就是一座活死人墓,哪怕悄悄话被人听了去,也怕不起来。
周美人已经缓缓的走了过来,眉眼一斜:“你们怎的还如此天真?沾沾喜气?亏你想的出来!”
云贵人本能的维护同伴:“不然呢?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炫耀啊!”周美人冷笑连连的道:“万氏一辈子做不到的事,被她轻而易举的做到了!还做的比万氏更好!她岂会不想炫耀?当初那些大人怎么骂人的你们也知道,她坐上这个位置,跟那些大人们没法子炫耀,就跟咱们炫耀炫耀”
她呵笑了一声,“还有比咱们更合适的吗?又认识当年的万氏,又连门儿都出不去,想怎么炫耀就怎么炫耀”
两人哑口无言。
好半天,云贵人才低声道:“就算是炫耀也没关系啊,那她,她们,还会来吗?若是若是他们来了,我们与她们说说那人,她们会不会救我们?”
她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敢说出来。
周美人下意识的就想骂她一句,骂醒她。
可是看她脸色发白,全心企盼的样子,那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她沉默良久,刚才的凛然刻薄都慢慢褪去,她低声苦笑道:“别做梦了,如今这世上,哪还有人会在意咱们的死活。”
当初元盛帝驾崩,汪忠言殉主,万岁宫直接圈了起来,除了每日定时送来的米面吃食日用之外,与外界几乎没了交集。
然后,同样是元盛帝大太监的陈永平,就成了万岁宫的管事大太监。
起先还好,只是克扣每日的吃食份例,渐渐的,陈永平就越来越过份,竟开始奸淫宫妃,他没了物件,每一次都是一场痛苦的凌虐,甚至有当场死了的。
但在这与世隔绝的活死人墓里,哪还有什么主子奴才,人命比草贱,死了连一点水花都没冒出来。
偏偏陈永平练过武,她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绝望的等死。
她们盼着能有人来救她们,可是又明知道,只是奢望而已。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不远处,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如今这别宫有如死水,极少有这种忙碌奔跑的事情,三人齐齐转头,就见一个又高又壮的太监,带着一伙小太监,大步冲了过来,正是陈永平。
一见到陈永平,三个人当时就脸色发白,下意识的挤靠成一团,拼命的控制着,仍旧怕的瑟瑟发抖。
下一刻,这些人已经冲到了跟前,陈永平气喘吁吁的道:“奉天皇帝陛下驾到,赶紧换衣服去大明殿迎驾!!”
一边继续往前跑了过去。
好一会儿,三人才慢慢放松身体,对视了几眼,林昭仪颤声道:“快,先换衣服!”
两人如梦初醒,急匆匆的去了。
哪怕多年不迎驾了,这些宫里出来的老人们,仍旧迅速把业务捡了起来。
也就一刻钟多点儿,这些宫妃就在外头迅速的汇聚,然后依着位份,依次走进来,低首敛目迈过门槛的动作,整齐的就像复制粘贴。
然后她们齐刷刷的向上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参见奉天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时锦坐在大明殿主位上,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宫妃们,明明大多青春美貌,身上却全都笼罩着古井无波的死气,就像一群没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唐时锦一个恍神儿,道:“免,赐座。”
平儿上前一步,重复道:“免,赐座。”
太监迅速送上了凳子。
这些人齐刷刷的谢恩,坐下,垂头等着。
因为人太多,所以坐下之后是一个类似扇面的状态,唐时锦眼神儿扫过一圈,一时居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短暂的安静之后,唐时锦温和的道:“诸位,我是唐时锦,诸位不必猜测我的来意,你们且先听好,今日在此,不论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我全都恕你们无罪,绝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