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白夏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劈在陆鸣巳头顶上,逼迫着他不得不去面对不想面对的现实。

他猜得没有错,危岚确实因为他化身陨落的事心怀愧疚,所以才送了礼物来。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份礼物……竟然会是林妄。

危岚怎么会知道林妄的存在?

他一个从未离开过南疆的人,怎么会知道中域的某个小城有一个身具千阴冰魄炉鼎体质少年存在?

陆鸣巳眼前一阵阵的眩晕。

——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那个可能,终于以最无可否认的姿态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危岚和他一样,他们都拥有上一世的记忆,他给岚岚造成的那些伤害不是还没有发生,而是早已发生过一遍了。

这才是为何,危岚会毫不犹豫地从九天之上一跃而下,宁愿和他一起葬身烛龙之口,也不愿同他回到净寰界,并在他追来后,将他死死阻拦在巫族的领地之外,不允许他踏入一步。

因为他伤他太深了,让他宁愿选择死亡。

陆鸣巳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唇色青白,哆哆嗦嗦地看着水镜对面的白夏,生平第一次,眼角溢出了点点水光。

——他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鸣巳心底一片凄惶,残损的神魂又一次隐隐作痛了起来。

白夏被陆鸣巳的反应吓坏了,她本来以为危岚是在与陆鸣巳赌气,所以才故意把林妄送过来气他,若是真不在意了,撒手不管就是了,又何必花那么多钱送个人过来?

在她看来,陆鸣巳定然会把林妄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以表明自己的心意,毕竟明辉仙君对巫族神子的情意,修真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算眼前的人不是白夏,也不会有人觉得陆鸣巳会收下这具炉鼎。

可只是这样一件耍脾气的小事而已,陆鸣巳……怎么就哭了?

白夏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有点茫然,一时不知道是该开口安慰他,还是装作没看见他眼角的泪光。

陆鸣巳可能真的是太需要倾诉一下了,竟然主动开口了:“夏夏,你说,岚岚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的声音带上了很少的一层鼻音,沉闷窒涩,让人听了就心里跟着难受起来。

陆鸣巳的眼里有晶莹闪烁,可他的表情,却还仍像之前一样,平静冷漠,好像并不为任何事所动摇,可白夏却知道,他这是心里难过得过了头,麻木了,只能展现出最常出现的表情。

白夏心底浮现出一种莫名遗憾的感觉,她好像依稀看到了几幅画面……画面中是亲昵依偎着的陆鸣巳和危岚。

二人坐在后山的悬崖上,陆鸣巳把危岚抱在怀里,脸上俱是放松的慵懒,享受着难得的小憩时光,他们二人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动作间尽是对彼此的信任和依赖,是让谁看了都会欣羡的彼此相爱之人。

那样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

白夏猛地甩了甩头,将脑海里莫名冒出的片段记忆抛到一边,先关注起陆鸣巳的状态。

她用自己了解的只言片语努力拼凑出发生了什么。

所以……危岚不是在闹脾气,而是真的生气了?

任白夏怎么联想,她都是猜不到这已经是陆鸣巳和危岚的第二世了……

白夏想了片刻,斟酌着劝道:“你是不是惹危岚生气了?如果你惹他生气了,不如先去好好地道个歉,由他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原谅你,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懊悔内疚,也没什么用……阿巳,最起码争取过后,再接受最后的结果吧?”

白夏的话一下唤醒了陆鸣巳。

道歉?对,道歉!

陆鸣巳漆黑的眸子死灰复燃,骤然亮起一束明亮的光,眼里水光渐渐消失。

是了,他还没去道歉……前一世他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催动禁术,不就是为了将危岚带回来,好好地向他说上一声“对不起”么?

“对,你说得对……我应该跟他道歉……”陆鸣巳恍惚道,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反复地呢喃着,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红晕。

他撒开手,水镜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衣袂飘扬,转身就要离去,去寻找危岚。

“阿巳,等一下!”白夏见他状态不对,忙拦了一下,“你先别着急,除了林妄的事,还有一件事我得告知你,这件事如果你跟危岚说了,也许能让他不再对你那么生气,让你们俩的关系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本来,陆鸣巳完全没有把白夏的话听进去,直到听见最后一句,里面仿佛有什么关键词触动了他,他才蓦地停下脚步,抬手摄来水镜,双目隐隐赤红:“什么事?”

白夏脸色郑重了些许,“你最近……有没有打开过日月山河图?”

“日月山河图”这个重要词语的出现唤醒了陆鸣巳脑子里的几分清明,明辉仙君的职责在数百年的忙碌中已经沉淀成了他的本能,拽回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从结契大典之后就没有看过了,怎么了?”一说起正事,哪怕眼周仍略有泛红,陆鸣巳却依旧语气沉稳肃穆,找回了几分属于明辉仙君的气度。

“日月山河图上出现了一块灰黑色的斑痕,很大一片,就在南疆巫族的领地旁边,那灰斑有一小半就位于巫族上方。”白夏神色沉凝,继续说道:“我是今天来天极殿找你才发现这一点的,那灰斑的状态极为诡异,像是在侵蚀四周,可我又从未见过日月山河图上出现这样的异状。”

白夏顿了一下,“看你的状态,巫族附近应该还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你把这件事告诉危岚,和他一起去寻找附近异常的原因,正好也给你们一个可以继续相处下去的由头。”

随着白夏的娓娓道来,陆鸣巳心中的理智重新回笼,暂时压过了心底的情感,他把自己个人的情绪压制到一边,关注起了白夏话中的信息。

前一世,那块灰斑是一百年后才出现的……

陆鸣巳眉峰紧蹙,深感不妙,敏锐地又追问了一句:“那块灰斑,有多大?”

白夏的面色微冷,沉重道:“有小半个巫族的大小……”

陆鸣巳心里咯噔一声,额角突突直跳,生出一种要出大事的不妙预感。

前一世,他发现灰斑的时候灰斑只有拇指大小,在日月山河图上并不显眼,是因为它在逐渐扩张,陆鸣巳才生出了叫白夏去调查一下的心思,而白夏在附近调查了一周,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他忙于应对天人五衰的雷劫,就没继续调查下去。

那块灰斑的状态……应该是没有跟着整个世界一起重置。

陆鸣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隐含担忧。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想到他曾对那灰斑束手无策,陆鸣巳就愈发担忧起危岚来,若是巫族周围真的出了点什么事,危岚身为守护巫族的神子,必然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

“我知道了,你盯好日月山河图,那个叫林妄的家伙……你把他送回去吧。”陆鸣巳叮嘱了一句,收起水镜转身离去。

他彻底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面子什么的都抛在一边,先要好好地向危岚道歉,然后告诉他,日月山河图上呈现的那种异常。

他心里还存在着微弱的期待,因为危岚一向是识大体的人,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而选择拒绝他这样一个强力外援,只要危岚还愿意让他留在他身边,那么说不定……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取得岚岚的原谅。

他们不会就这样结束。

陆鸣巳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树洞,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飞到了巫族的入口处,可到了这里,面对着一株株沉默的天梧树守卫时,他又突然迟疑了。

就这么闯进去……就算是有正事要说,危岚也会生气的吧?

不如……就在门口等一等他?

陆鸣巳看了看去掉了藤蔓织网后显得畅通无阻的那条路,突然有些怯了。

反正岚岚迟早会出来的,耐心等一会儿……也不误事吧?那个灰斑隐藏的危机这么长时间都没爆发,也不差这点时间了,反倒是岚岚之前都说了让他不许进去,他要是不给面子的硬闯,不是让危岚气上加气么?

找了一堆借口说服自己,陆鸣巳最终选择遵从心的意愿,不强闯了。

他扫了一眼四周,看到旁边有一个树墩子,于是走上前去,抬手拂去了灰尘,施施然地坐到了上面,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

雪白的灵鹿飞奔在天梧树林里,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奔波,危岚终于抵达了建木附近。

随着靠近,建木越拉越大,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成为了村落后面的一堵遮天蔽日的高墙,从村子里任意一个角落都抬头可见。

建木的特殊最浅显的表现就是它的巨大,是撑天支地的巨木,像是分开了天地的盘古真人在这世间的化身,那种对于巨物最原始的恐惧,让人只是看到建木就自然心生敬畏。

雪霁抬起头看着,脖子逐渐折成大幅度的仰角,等危岚让灵鹿停了下来,他忍不住“哇”了一声,“哥哥,建木好巨大啊!我能去附近看看么?”

危岚笑了一下,低下头安抚地摸着灵鹿的脊背,又从芥子环里给它取了胡萝卜,喂完后才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可以离开了。

可灵鹿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转了半圈,用两只雪白的枝杈长角中间那块无害的地方,亲昵地拱了危岚几下之后,才转身离开。

像是在表达思念。

危岚脸上的笑意带了几分真心实意,他不急不缓地带着雪霁往前走,“别急,我本来就要去建木那里,我要找的人,就沉眠在建木体内。”

“体内?”雪霁微微瞪大了眼睛,没法想象那个场景。

危岚微微眯起眼,想着要怎么解释:“唔,建木虽然只是一棵树,但它是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的,也可以凭借自身意识,做到一些幅度不太大的动作。”

——比如在主干上开一条缝,让巫族人能够进入主干内。

巫族真正最机密的地方,就是建木的主干内,每一任合格的族长在寿命将近时,都可以选择是否要进入建木内陷入沉眠,延续寿命,可在巫祈之前的族长,从未有任做过这样的选择,他是巫族建族以来第一个尝试的。

想到像爷爷一样的巫祈老族长,危岚唇角微微勾起,心情愉悦地说:“我去找老族长,等我的时候你可以随意在附近玩耍,只要不伤害建木,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