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修)

“雪霁?”危岚下意识有些头皮发麻,但已经收回舌头的雪霁看上去再无异常,好像刚刚那种诡异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

随着他这声呼唤,原本有些恍惚的雪霁骤然回过神来,他一下扑到危岚身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的手腕,急促地喊道:“哥哥,流血了!”

他急得原地跳脚,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细长的眉紧紧蹙在一起。

可在他原地乱转不知所措的同时,他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好了手里的力道,让托举着危岚手腕的那只手稳稳地支在空处,像是生怕一点震动就会让那伤口变大,留出更多的血。

危岚看他担心自己的样子,心底一暖,唇瓣微微抿起,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他拍了拍雪霁捧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温和轻缓地说:“别怕,没事的。”

他早就习惯干这种事了,划开手腕时力度掌握的极好,会出血,伤口却不深,凭他比常人更好的体质,过一会儿伤口就会愈合了。

只是需要忍耐一点点疼痛而已……

危岚收回匕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雪霁毛乎乎的头上揉了一把,用了一点力气,安抚道:“真的没事,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看,我刚刚说会解决陆,那个家伙的事,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离开了那里么?”

他说了一堆,雪霁却一句话没听进去。

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伤口,搜肠刮肚地想着到底要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哥哥,让他不再流血,或是不那么疼。

“有了!”

雪霁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还不待危岚反应过来,他就低下头去,温热的舌尖碰到了危岚手腕微凉的皮肤。

鲜血吞咽进腹腔的一瞬间,雪霁的动作骤然僵住,原本清澈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混沌的雾气,瞳孔拉伸出重影,多了几分灵动,却也多了沉郁阴鸷的深邃,不再像是……之前的那个人。

紫色的瞳孔重叠朦胧,光影变换间,像是身体里封印了一头野兽,挣扎着欲要出笼。

想要……更多……

“雪霁?!”危岚惊怒地叫出了声,一把推开了还想要继续舔一遍的雪霁,“你在做什么?!”

他虚虚捂着伤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轻轻颤抖,想要骂人,脑海里却又没几句脏话,生怕一不小心说重了伤到雪霁。

雪霁被他推得趔趄了一下,揉了揉脑袋,有点茫然:“我之前,看到,受伤的动物,这样。”

他抬起头来,一向明亮的眼睛因为蓄上了两泡眼泪显得有些朦胧,脸上是明晃晃的担忧:“哥哥,疼吗?”

水雾掩盖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雪霁却下意识隐瞒了,没有同危岚说。

——哥哥的血对他好像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舔舐殆尽,可他的直觉又隐约告诉他,不能那么做。

不能那么做,却又难以抗拒那样的吸引力。

雪霁不懂这是为什么。

他不敢去看危岚的伤口,怕自己把持不住,只能紧紧盯着危岚的脸,害怕在上面看到不好的情绪。

他不想被哥哥讨厌。

危岚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听懂了雪霁的意思:动物受伤后会通过舔自己的伤口止血,所以他以为这就是正常的治疗方法,才会想都没想,直接低头舔了上去。

雪霁的关心让危岚反射性冒出的怒火又缩了回去,可怒意消退了,留下的却是无比的尴尬。

——雪霁舔他,只是为了帮他愈合伤口,是他……想歪了。

可他又怎么可能想到,雪霁舔他是为了给他疗伤呢?他是人,又不是动物!

危岚本能地在心里反驳,那种情绪却没有一分一毫地缓解。

但危岚不是那种会逃避事实的人,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会认。

“……”危岚抿紧下唇,因尴尬而表情僵硬,“刚刚推你那一下,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雪霁的注意力仍在他的伤口,听到他道歉后连忙摇头,“不要紧……哥哥,伤口,痛么?”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危岚受伤的那只手,眼里的泪随着他的动作滚下脸颊,显得可怜兮兮的,也让他的担忧格外的真诚。

危岚心底一软,暗骂了自己几句,忙柔声安慰道:“我没事的,这点伤不碍事,我带了伤药,撒上一会就好了。”

为了证明给雪霁看,危岚手忙脚乱地从芥子环里翻出来一个青玉瓷瓶,撒了足足半瓶子止血的金疮药在手腕上。

“你看,已经不出血了!”他伸出手腕,展示给雪霁看。

这瓶金疮药是陆鸣巳给巫族聘礼的一部分,算是一种灵药,见效特别快,再加上危岚倒了半瓶上去,一会儿工夫,伤口就愈合了,只剩下一条不明显的红线留在皮肤上。

雪霁半眯着眼睛,心惊胆战地瞅了一眼,见已经不再出血了,眼睛瞬间睁开,眸子晶亮,语气夸张地说:“哇,好神奇!”

危岚:“……”

可不是么,刚刚他可是把上辈子舍不得用的金疮药,一次性浪费了大半瓶,不过,若是能因此让雪霁不再担心,也算值得。

危岚轻咳一声,放下袖子遮住了那道伤口,将青瓷瓶也收了起来。

为了尽快让刚才的尴尬翻篇,他看了雪霁一眼,主动转移了话题:“阿雪,你说过,你见过野兽受伤后舔自己的伤口,是在冥渊里看到的么?”

雪霁点点头,“对,它们也会打架,会受伤,会死,有时候,我能捡到肉吃。”

危岚听得心里一动,“受伤的野兽应该很警惕才对,若是看到了你,应该会拼死一搏吧?你是怎么解决掉它们的?”

说实话,凭雪霁的智慧,危岚觉得他能在冥渊里活到这么大,已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雪霁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一脸认真:“不会!它们,不打我。”

危岚怔了一瞬,瞬间记了起来,之前前行的路上,确实所有偷袭的野兽都是直接冲他来的,即使他没有分心去保护雪霁,雪霁也没有受伤。

是姹阴化灵体质的特殊?

危岚想了一下,没有头绪,也就没有深究。

安抚好了雪霁,也给提灯藓喂完了血,这时危岚才有空去想,之前陆鸣巳找上来的事情。

他没想到,陆鸣巳会亲自找过来,还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且陆鸣巳的态度……也十分的奇怪。

他本来以为那人找过来是前来问罪的,可他表现得却像是他根本不在意危岚干出的事,只是想将他带回去,让结契大典如常进行……

危岚不懂,这是为什么。

冒犯了明辉仙君尊严的人,向来会被以雷霆之姿予以惩处,就算是他还是仙君夫人的时候,都没能免俗,虽然不会有肉.体上的处罚,但陆鸣巳不免要说上他两句,还会勒令他独自在寝殿里反省……

可如今,他只不过是个与明辉仙君互有好感的“未婚道侣”,怎么陆鸣巳会做出一副只要他肯与他回去,就既往不咎的大度态度?

危岚有些不好的预感,深入去想,却又捕捉不到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陆鸣巳态度诡异的原因,但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危岚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不用担心,作为背叛者被他一剑戳死了。

但相应的,这样的态度也表示陆鸣巳不会轻易放弃把他抓回去的念头。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就很麻烦了,毕竟,刚刚死过一次的危岚……真的不是很想见这个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也正是因为残存着的怨愤没有彻底消下去,他才会在面对陆鸣巳的时候,失了分寸,字字句句,只想刺透他的心。

可他大概……不会在意吧?

危岚苦涩地笑了一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心底泛起后悔的情绪。

其实,他不应该用那样应激的态度去面对陆鸣巳,那会进一步刺激他,彻底得罪他,会惹出什么样的后果来,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选择解除婚约,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而不是报复陆鸣巳……

危岚不想沉浸在过去里,用曾经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他希望的,是二人能够以一种体面的姿态分开,从此以后,两条大路各走一方,再不会出现在彼此的生活中……

若是真的能这样,那便再好不过了,可惜,陆鸣巳不会轻易地听进去他的话,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他的选择。

危岚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得跑。

凭借他对陆鸣巳的了解,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只有陆鸣巳独自追来。

——不带其他人,是因为不想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危岚的态度,陆鸣巳……怕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带回去完成婚约。

那,只是拉开了这样的距离……还不足以摆脱他啊……

危岚心底一沉。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陆鸣巳找过来的实在太快了……

借助提灯藓的力量离开的时候,他通过它们的眼睛,看到陆鸣巳从冥渊出来,几乎没有犹豫就笔直地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像是一早就知道他在哪里。

想到这里,危岚立马开始在自己的头发脖子附近摸索起来,很快,就摸到了耳朵上的那两个嵌着凤血石的耳钉。

——因为这耳钉不碍事,他脱行头的时候忘记了。

危岚一脸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把两个耳朵上的耳钉都摘了下来。

之后,他再次走到那团聚集在一起的提灯藓前方,蹲了下来,一层一层剥菜叶子似的剥开了苔藓,让它们露出了中间的空洞,把摘下来的凤血石耳钉扔了进去。

耳钉在苔藓里弹了两下,最后掉进了角落里。

雪霁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哥哥,你在干嘛?”

危岚又从芥子环里取出一小截带着腐朽乌木般幽香的木头、一套脏了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一并扔进了提灯藓团里的空洞里。

他眸光平静,意味深长道:“给之前找过来的那个坏家伙,留点礼物。”

雪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踮起脚往里看,危岚起身的时候,正好一下撞到了他的下巴上,两人异口同声的“唉哟”了一声,又缩回了地上。

危岚揉着头顶,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转过头来看到了还在哼哼唧唧地叫唤,就差在地上打滚的雪霁,又有些好笑。

在这片黑暗的深渊里,雪霁是唯一让他感受到温暖的那个存在。

哪怕离开了陆鸣巳,他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虽然是个笨蛋……

危岚心里嘀咕了一声,率先起身,走过去拿脚尖碰了碰还蹲在地上,泪眼朦胧地冲他撒娇的雪霁:“好了,不疼了就赶紧起来,我们该出发了。早点抵达潜龙城,也可以早点离开冥渊。”

雪霁见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忙忍着眼泪站起来,跟在了他身后。

亦步亦趋地跟随中,雪霁忍不住委屈地说:“哥哥,好疼哦。”

危岚十分不端庄地呲了呲牙,下意识在脑袋上揉了一下,“我也疼,忍着。”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拽着雪霁拐了个弯:“这边走。”

——拖提灯藓的福,在它们的潜意识里,危岚终于知道那座潜龙城在哪里了……这次不会再迷路了。

*

危岚二人离开后没过多久,那团曾经钻出过人的提灯藓逐渐不再发光,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而后又一次往中心聚集,一层一层叠在一起,越收越紧,到最后,隐隐凸显出一个人的形状——有头,有身躯,有四肢。

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他长得极为好看,脸上轮廓略深,带着点异域的风情,皮肤白得近乎发光,是一种荼蘼花盛开般的靡艳诡丽,在冥渊这种诡异滋生的地方,更是平添了一份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魔魅之感。

——和刚刚离开的危岚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没有穿衣服。

“危岚”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了那对凤血石耳钉带在了耳朵上,而后又捡起了那套衣服,却在要穿的时候,闻到了上面的血味,眉间紧紧蹙起,一时有些不愿上身。

“咦……”他痛苦地呲了呲牙,捏着鼻子,将那套脏衣服随便套在了身上,因为不愿意太过贴身,腰带只是松松地垮在腰上,极不规整。

等到穿好了衣服,“危岚”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只身走向了黑暗之中。

只是这次,他前行的方向与之前离开的方向……却是完全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