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九霄不灭劫降临的那一天,白夏按照陆鸣巳的命令安顿好林妄后,就往后山赶去了。

她的修为很高,怕天劫把自己也波及进去,所以在前面几劫的时候,并不敢深入,是直到第八劫结束,雷云彻底收缩,她误以为陆鸣巳渡完了劫,这才进入后山。

然而她判断错了,雷云收缩,并不代表陆鸣巳已经渡过了九霄不灭劫。

白夏抵达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第九劫的灭世雷霆降临,她是亲眼看着漆黑的雷霆一寸寸撕裂了危岚的。

原来……这就是危岚想做的事……

白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好长时间,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的。

危岚是聪明的人,他知道白夏不会赞成自己的决定,所以从来未曾告诉过她,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践行着自己的计划,不给任何人阻拦他的机会。

——那样坚定的意志力,并不比任何一个修士差。

如果凡人也有道心之说,那危岚的道心,一定是最顶级的。

最终,让白夏回过神的,是她突然回想起的那声“夏姐,我已经决定了”。

她想,无论是好是坏,只要那是危岚的决定,她都会尊重。

于是,她带着浑浑噩噩濒临崩溃的陆鸣巳走出了后山,将危岚的决定,告诉给他。

可陆鸣巳好像没听进去。

最终唤醒了陆鸣巳是白夏痛心的质问——“难道你要让危岚的牺牲,就这么白费么?”

这句话中,不知道哪个词刺中了陆鸣巳,他突然精神起来,开始神神叨叨地捧着那颗红色的石头繁忙起来。

第一开始,白夏想着,能听进去话了就是好事。

危岚的死……对他来说定然是极大的打击,哪怕那人是陆鸣巳,也注定难以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白夏能体会到几分他的感受,所以没有急着逼问血泪到底是什么。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也许……陆鸣巳根本就不是好转了,而是更疯了。

天极殿内,陆鸣巳靠坐在高高的玉座之上,白夏立于台阶之下,一人气息阴郁不定,一人气息凛冽如刀,正在对峙着。

“阿巳,你疯了吗?危岚……”白夏顿了一下,呼吸有一瞬的不畅,“危岚死在九霄不灭劫的第九劫之下……是你我亲眼所见。”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陆鸣巳。”

白夏的声音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她无意指责他,只是面对如今的情况,难免感到有些无力。

在一切发生之前,危岚的异常不但陆鸣巳没有察觉,就连白夏都没有放在心上。

漫长的百年间,所有人都习惯了危岚的隐忍与沉默,没有人会想到,他要么不做,要做,就干脆利落地把事做绝。

他没有给陆鸣巳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白夏想起来,最后那天见到危岚时,他正在咳血。

当时,那个画面就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可却说不出这种不安由何而来。后来在雷劫之下,她看到了危岚看向陆鸣巳的那个眼神,一切困惑才油然而解。

那是一个情绪复杂的眼神,并非痛苦,也并非怨恨,只有要与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的决绝,和即将解脱的庆幸。

危岚说他不爱陆鸣巳了。

白夏终于信了。

这些天里,白夏也曾有过一些后悔。

如果当初……她再对岚岚多一些关注,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白夏是危岚在净寰界唯一的朋友,可在成为危岚的朋友之前,她先是陆鸣巳的下属,是与他从微末一路走到今天、可以彼此信任的战友……

——她没办法成为危岚坚定的后盾。

危岚知道这一点,所以哪怕他发了疯地想离开净寰界,也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求助。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后悔……都已经迟了。

白夏希望,陆鸣巳能够清醒一点。

“不……”陆鸣巳的声音带着诡异的颤动,他死死握住了掌心的那颗血泪,握得那般用力,却又连一丝外力都不敢施加到血泪之上,只是狠狠刺痛了自己的掌心。

他眼里的血色像是无法熄灭的火焰,快要将他整个人都一起点燃了:“不,不是那样的……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雷霆消失之后,我看到了,那里,那里有他的虚影存在,后来,后来那虚影被……吸收了,那不是别的东西,是他的残魂,肯定是这样!只要我好好孕养这些残魂,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白夏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陆鸣巳,眼里渐渐地染上了悲哀之色。

她不愿意说重话,可陆鸣巳,除了是危岚的道侣,更是明辉仙君……他有他的责任在,不应该、也不能再继续这样疯下去了……

也许很残忍,但他必须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

白夏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清晰:“阿巳,你有没有想过,九霄不灭劫的最后一劫是你这个仙尊都扛不住的,而危岚不过是一个有些特殊能力的凡人而已,他怎么可能从雷劫下幸存?”

“请你清醒一点,面对现实吧……”

陆鸣巳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瞬间握紧,脸上有一瞬被迫接受现实后,清醒的痛苦。

是啊,当初看到那几道雷霆,他就明白了,如果第九劫落下,他必死无疑。而那专为毁灭而生的雷霆一道不少的落在了危岚的头上……他怎么可能幸存下来?

……可说不定就有奇迹呢?

陆鸣巳不甘心地想。

毕竟……危岚所行之事,在他人眼中,本来就已经近乎于奇迹了。

——修真界的常识就是,渡劫只能靠修士自己,是没有任何外力可以依赖的。

但危岚做的事,打破了这个定理。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直以来,陆鸣巳都沉浸在危岚在眼前烟消云散的那种痛苦之中,唯一清醒的那部分意志,全部用来想办法维持血泪中的残魂不灭……也正是因此,他从未深思过,危岚做的事到底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陆鸣巳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他竟是这么的不了解危岚。

他不清楚危岚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也不清楚危岚是何时起了以命为他挡劫的念头,更不清楚……危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危岚虽然一直睡在他的枕边,他却好像从未用心去了解过他。

危岚像是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很多事情不需要陆鸣巳开口,危岚就已经妥帖地解决了。

陆鸣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样的无微不至,可危岚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却从未关心过。

在此之前,陆鸣巳一直以为,危岚的世界只有自己,他会永远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如果……并非如此呢?

陆鸣巳的额间开始冒出冷汗,手指微微颤抖着。

他努力地去搜索记忆中所有关于危岚的画面,想要说服自己,自己并不是没有关心过危岚,自己并没有那么差劲,他对危岚的感情是真实的,他很了解他……

他记得,危岚最爱那些花花草草,也格外怀念南疆的树。

所以,当时知道危岚想回南疆之后,他直接派人去南疆移植回了初见时危岚操控的那种树种在了寝殿周围。

陆鸣巳觉得,危岚对于自己送出的礼物是满意的,所以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开过口,说想要回家。

危岚还想回家么?

陆鸣巳不知道。

或者该说,他不关心。

陆鸣巳的心脏撕扯般地钝痛着。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对待危岚……那般的慢待,以致于带着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残忍。

危岚看到那些天梧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喜悦?还是……羞辱?

陆鸣巳不敢继续探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