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前缘。虽然兼竹也深信他和怀妄不会缘尽于此,但在听到沈橘回答后,还是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你是很满意了。”见兼竹看过来,沈橘说,“你看上去很高兴。”
兼竹没有否认。沈橘又问,“那你的情郎怎么办?”
林间像是起了一阵细风,草叶窸窣拂过。
“当然是顺其自然。”自然地合二为一。
沈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再提出别的问题。兼竹也没再说话,两人在草坪上坐了会儿,他估摸着时间起身,“苍梧怎么还没回来?”
他说着要出结界去寻人,还没走出两步就见怀妄抱着一堆木材回来了。
兼竹快步迎上去,“你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怀妄没有应声,垂着头越过他将木材堆到空地上,然后开始搭建小木屋。兼竹看他一言不发,像是情绪不好,就揣着袖子凑过去,歪头看他的神色,“问你呢,苍梧?”
他现在心情非常好,怀妄不搭理他,他又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怀妄,“兄长?”
咵嚓!一根巨木被剑意对称地剖成两半,怀妄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眼神竟有一丝委屈。
兼竹:……?
这又是怎么了?
不远处,沈橘还维持着咸鱼的姿势坐在草地上,看着那两人你看一眼、我戳一下,她悠闲地挑了挑眉,裙摆下的小脚脚还相当不淑女地一摇一摇。
怀妄搭房子的速度很快,法术操控下木板灵活地搭建在一起。
想到沈橘好歹是个姑娘,不能让人家风餐露宿,兼竹出声提醒,“给沈橘也搭一间。”
怀妄的下颚线绷得很紧,“当初你也没说给薛见晓和谌殊搭。”不等兼竹解释,他又说,“看来你很满意她。”
兼竹觉得怀妄真是越来越没道理了——吃大师兄的醋他还能理解,之前是鸟、现在又是小姑娘,怀妄吃起醋来简直贯彻了众生平等的原则,压根不分种族性别的。
难怪刚刚沈橘还和他说:别分散眼神,怀妄爱吃醋。兼竹想着不禁赞叹一句,“沈橘说的真准。”
砰!一声巨响,一根木桩深深插在地下。地面被砸开一个深坑,四周还延伸出裂痕。
“……”兼竹默然看了几秒,“我都不敢叫你把心火放出来。”怕引起森林火灾。
怀妄抿着嘴唇,把那木桩往外拔了拔,继续一声不吭地搭小木屋。
兼竹看他又陷入了迷之低落,问也问不出什么原因,转而回到沈橘那头,“他这是怎么了?”
沈橘瞟了一眼,“自寻烦恼。”
“和我有关吗?”
“有也没有。”
“……”
算了,可能算命的都会统一话术。
怀妄搭好了木屋,沈橘的房间是单独隔开的。
兼竹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他和怀妄的房间连在一起,中间做了隔断又加了道门。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怀妄,“这道门是几个意思?”
怀妄目光别向一旁,看着像还在生闷气。他顿了一瞬又说,“万一你晚上要找我。”
“我大晚上找你做什么?”兼竹戏笑地看着他。
那气鼓得更大,“所以是万一。”
兼竹安抚鼓励,“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缜密。”
纷繁复杂的感情戏码看得差不多了,沈橘出声提醒,“我们是不是该商量正事了?”
“也是。”他们最多今晚留宿一夜,明天就要回到讼阁。变数难以控制,细节上或许不能周全,但大体的方向得商量出来。
兼竹拽着怀妄的衣袖一道坐下,“我们先前是不是说将计就计,把你送进去?”
“嗯哼~”沈橘。
“但真正分开后,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我又不是残障,凡事都要依靠你们。”沈橘说,“必要的时候给我个里应外合就行。”
兼竹看她神色从容,似乎早就想潜入讼阁内部。但估计碍于孤掌难鸣,这才一直等到现在,找到他和怀妄这样实力强劲又相对靠谱的同盟。
“还有个更保险的办法。”兼竹想起某个熟能生巧的操作,“替罪羊。”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这种逮着同一只羊狠薅羊毛的行为不置一词。沈橘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找个替身替我?”
“至少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还是算了。”沈橘拒绝,“替身终究不是本人。”
兼竹身侧,怀妄忽然轻颤了一下,仿佛被踩到了尾巴。兼竹,“……”
沈橘毫无所察地继续道,“况且有些情况我需要自己去确认。”
他们各自带着不同的目的,兼竹闻言也不勉强,“你有数就好,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若被带回去,一定会对上那老贼。”
兼竹反映了一下,猜想她口中的“老贼”是指讼阁阁主。
“他对你屡下杀手,你是怎么招惹上他的?”兼竹感慨,“这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要么他死要么你活。”
沈橘目露欣赏,“你真会说话。我没有招惹过他,傻逼乱杀是没有缘由、不分对象的。”
“有道理。”兼竹不再追问,只问沈橘需要他们做什么。
正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沈橘有针对讼阁阁主的目的,未尝不是一种破局。
沈橘想了想,“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们能不能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控制住这上面的人?”
兼竹微微扬眉:连讼阁内部的杀手名单都有,沈橘和讼阁的渊源恐怕不止表面上这些。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怀妄简洁,“拿来吧。”
“就喜欢你们这样简单直接的。”沈橘从袖中掏出张纸帛,刷刷几笔五六个名字落下,姿态十分娴熟。
写好的名单交到怀妄手里,兼竹转了个脑袋去瞅,半边身子都快倾在怀妄身上。
捏在纸帛上的手指压紧,怀妄偏头看了他一眼。兼竹抬眼笑着问,“怎么,还在生气?”
怀妄没有避开他的靠近,低低“嗯”了一声。
名单上的名字不多,兼竹扫过两眼记在了心里。他直起身来,正思考着怎么让怀妄雷雨转晴,又听一道声音迟疑地响起。
“……我生气你也可以靠过来。”
兼竹忍着没笑,朝着前者那方坐近了些。
对面的沈橘:啧啧啧啧~
兼竹一脸正直地不去看她的表情,他一点也不想揣测自己在沈橘心里的风评。
修真之人本不需要吃喝就寝,但兼竹是条咸鱼,而看样子沈橘也是。
天色刚有点暗下来,他们就开始商量晚上吃什么。
“明天要深入虎穴,我们必须养精蓄锐。”
“英雄所见略同,不吃饱饭哪能上战场?”
怀妄实在听不下去,起身朝外面走。沈橘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兼竹,“你那情郎不愿与我们为伍?”
兼竹摇头,“他这人一向实诚。”
沈橘,“?”
在怀妄带着一堆山鸡野兔回来时,沈橘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味。她同兼竹小声说,“你这情郎可真好。”
兼竹就靠在一旁,揣起袖子笑盈盈地看着怀妄。
怀妄抿着唇,生起一堆火开始做烧烤。火光摇曳,映红了他的面颊耳根。
…
几人晚上吃过烧烤准备回屋休息。
沈橘伸了个懒腰走向屋里,“我不管你们啦,但是晚上动静别太大,吵到我休息。”
兼竹,“……”
怀妄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兼竹说,“我们是分房睡。”他一下觉出沈橘话中的意味,顿时心头燥热,有些无措。
沈橘的房门“砰”地关上,只留下屋前二人。
清凉的夜风吹不散蒸腾的热意,怀妄享受着这份隐秘的暧昧,却又有一团阴云笼在心头挥之不去。
——若是兼竹再续前缘,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在他兀自拉扯之间,兼竹侧身看着他,“虽然是分房睡,但兄长晚上不会串门吧?”
噗通,怀妄心头一跳暂时脱离了纠结,“我……”他话头一顿,“我会敲门。”
兼竹低声一笑,“那你还挺礼貌。”说着他转身回了屋,“夜安,兄长,有事记得敲门。”
“……嗯。”
回屋过后,兼竹坐在榻上并没有入睡。
一是他还没搞懂怀妄今天到底在独自生什么闷气,二是他想看看独自生闷气的怀妄会不会半夜来敲门。
他在榻上坐了大半晌,外面依旧毫无动静。眼看子时都过了大半,他干脆翻身起床推门而出。
屋外的草坪上立着一道背影——白衣垂落,在一片昏暗的夜色中,比头顶那皓月更加皎洁。
怀妄听见动向并没有回头,兼竹几步走过去到了他跟前,只见怀妄对着头顶的星空,阖目掐指似乎在推算什么。
那眉心越皱越紧,似苦恼而疑惑。他耐心地等怀妄推算完睁开眼,问道,“你在算什么?”
怀妄侧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兼竹发出谴责,“你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怀妄,“没有,我还什么都没推出来。”他说着又闭上眼,开始认认真真地重新推。
怀妄的推算能力在三界之内算得上顶尖,恐怕不输于谌殊和沈橘。兼竹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推不出来的——除非是涉及怀妄自己。
他就站在旁边看怀妄推了一次又一次,眉心越拧越紧。
在重新推演第六次之前,兼竹终于没忍住伸出食指往他眉心倏地一戳!
隆起的眉心条件反射地被戳开,怀妄捂住额头看向他。
兼竹问,“你到底在推什么?”
一段良久的沉默。
即使无声,兼竹也能感觉到纠结的情绪在空气中缠绕盘旋着。他耐心地等待怀妄开口,心底隐隐预感后者这次给出的回答必定一如既往的精彩。
隔了会儿,就听怀妄艰难开口,“推你的姻缘。”
兼竹,“……”
果然精彩。他这会儿终于知道怀妄在生什么闷气了——想必是听到了沈橘的推演。
怀妄又垂眼,“但我推不出来。”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跟你有关。
怀妄在大事上清明果决,但偏偏在感情上这么迟钝。他正想着要不要给怀妄一点提醒,就听后者笃定,“我都推不出,别人推出来的也不一定准。”
“……”
兼竹目光一瞬犀利:不,必须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着怀妄坐下,在后者不解的眼神中,微微偏头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下方的身形一瞬绷紧,“兼竹?”
“看个星星而已,何必想这么多。”
“那我应该想什么?”
兼竹就指着头顶那些明亮闪烁的星星,“你应该想,这些星星多像你。”挂在云端,高不可攀。
怀妄盯着星空看了会儿,“嗯。”
像他的初恋,上秒闪现,下秒不见。
·
他们沐浴着不同的意境看了一夜星星。
翌日清早,沈橘推门看到草坪上的两人,“这样我就不是很懂你们搭木屋的意义了。”
两人,“……”
计划商量好后,只待回到讼阁分头进行。
但为了突出战况激烈,三人又特意拖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接近晚上才启程。他们还做出一副两败俱伤的模样,弄出浑身伤痕。
沈橘在嘴角挂了点血痕,“我这唇色如何?”
兼竹不吝惜夸赞,“显得你很有气色,比魔修好看多了。”
沈橘没见过魔界的潮流,欣然接纳,“是吗~”
怀妄明哲保身地选择沉默。
眼看着日头快要落下,面具重新覆在面上,三人一道往讼阁总部飞去。
怀妄和兼竹一左一右押着沈橘,行迹快如流光。无人听见这道流光中央,有两道声音抑扬顿挫地一唱一和——
兼竹墨色的长发随风在身后乱舞,“我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
沈橘舔了舔嘴角画上去的血迹,“我的嘴唇像血一样红~”
他们说完又看向一旁的怀妄,怀妄没有配合他们的演出。两人就对视一眼,一拍即合,“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
两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怀妄,“……”
在一路的欢声笑语中,他们终于进入了讼阁总部的地界。三人同时收敛神色,进入了角色扮演。
讼阁统一关押目标的地方是锁阎塔,上次兼竹和怀妄也在这里短暂地停留过。
虽然知道背后发布任务的就是讼阁阁主本人,但他们还是佯装不知,按照流程将沈橘带到了锁阎塔中。
到达锁阎塔之前,兼竹问沈橘,“需不需要什么防身的法器?
沈橘高贵,“没事,本富婆不需要接济。”
想起那一屋子稀奇珍宝,兼竹点点头,“也对。”
…
锁阎塔外众杀手严防死守,验证过兼竹和怀妄的身份又接过悬赏牌查看。
牌面上的任务映入眼中,几人瞬间色变,齐齐打量着那橘色衣服的女子,“你们确定没抓错?”
兼竹,“待单主确认后就知道了。”
众杀手对视一眼:面前二人是天级成员,回来时又满身伤痕。虽然不敢相信——折损了无数天级杀手的任务就这样被初来乍到的二人顺利完成,但思及二人同样位列天级,他们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这二人真的完成了任务,以后在讼阁的地位恐怕一跃升至前列。
守塔人立马将他们带了进去,并把沈橘关在了最严密的那间牢房里。
接着他同兼竹怀妄道,“二位将悬赏牌交还到总务处就可以回去休息了,酬金等单主确认后会付给你们。”
“有劳。”
没多停留,他们转身就走。
悠长的通道里,兼竹走在前面,怀妄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面具的细绳拴在前者脑后,两条绳子轻轻晃悠。
怀妄盯着看了会儿,又觉得那里有点空。
等他反应过来,才想起是兼竹取下了那条发带——那还是空得挺顺眼的。
锁阎塔中的通道盘旋而下,为防止被关押者越狱,四周没开一扇窗,只有沿途的烛火光线幽暗。
快出塔时才有亮光透入,怀妄看着前方那道身影走入明光之中,身形朦胧,他一时怔住。
接着兼竹回头叫了他一声,“我们快些,交完了任务好回去咸鱼瘫。”
“嗯。”怀妄应了一声,快两步上前并排走着。
但他脑海中依旧浮现出兼竹刚才的背影,那处空荡是挺顺眼,但又不该这么空。
还是缺一条发带。
他之前就想给兼竹重新做条发带,碍于没有表明心意找不到借口送出去。现在心意表明了,倒是能送得正大光明。
况且此行凶险,意外难料,还是赶紧把发带做出来比较好。
怀妄暗下决心:事不宜迟,今晚就做。刚好他二人房间各自分开,方便他偷偷做发带。
……
到了总务交付任务时,果不其然又收到了惊诧的视线,“你们完成了?”
兼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那几人的眼神中立马添了些敬畏,“真厉害。”
做好登记,他们又将兼竹和怀妄送了出去。
这会儿天色已暗,兼竹朝着天级院落的方向走。
他同怀妄传音:沈橘熟知那些杀手的名单,名单上之人未必不知道沈橘。这次沈橘被抓到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倒可以观察一下某些人的态度。
怀妄回他:杀手向来比旁人情绪更加内敛,善于伪装,应该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异常。不过百密总有一疏,看看有无端倪之处。
兼竹笑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交谈间已进了院落,他转头看了怀妄一眼。
先前为了入梦不被干扰,他两人各住一屋。这次没带黑羊,分居已无必要。况且怀妄昨日郁结于心,不如今晚抵足夜谈,适当开导……
在进到屋里前,兼竹停下脚步叫住怀妄,“兄长。”
他叫了一声,却见怀妄似乎满腹心事,拧着眉就往自己屋里走,眼看都要越过他了。
兼竹赶紧伸手把人捞住,“你在想什么?”
“什么?”怀妄从发带的设计中回过神,抬头看向他,“没什么。”
兼竹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他同怀妄说,“阿黑送回去了。”
“嗯。”
“我一个人住一屋晚上没有安全感,你要不要和我一屋?”
他说完,只见怀妄蓦地愣住,面具下的脖颈慢慢染上薄红。答案显而易见,兼竹正要转身带怀妄回屋,后者忽然缓缓摇头,“不了。”
兼竹,“……”
兼竹,“什么?”
怀妄,“我今晚要独自修行。”
怕再听到什么动摇自己意志的话,他言罢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屋里,背影坚定又独立。
没关系,就一晚而已。
怀妄想:还是发带比较重要,做出来给兼竹一个惊喜。
他又想:要赶在前缘续上之前,把那人从兼竹的世界里挤出去。
……
屋门“嘭”一声关上。
兼竹望着他兀自离开的背影,目光一时复杂而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