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绯红从两颊一直蔓延至鬓间,兼竹撑在身后的胳膊打着颤,几乎支不住。
怀妄呼吸一重,瞳底如夜色深沉。他的手还覆盖在薄鳞之上,兼竹赶紧抖着唇摁住怀妄,“不摸了,不摸了……”
下一刻,腕间就被“啪”地反手扣住。落在头顶的声线克制低哑,“我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兼竹面上烧热,陌生的感觉还在体内肆意横行。他尽量稳住凌乱的呼吸,“你…先出去。”
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怀妄垂眼看来,“我出去?”
急促沉乱的气息扑上来,兼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自己被激起了异样的感觉,而怀妄就在一旁看着。
况且两人的关系今日不同往时,之前老夫老夫没羞没臊,耕个几天几夜就完事,怀妄现在又不能耕他,还在这里旁观他如何不上不下。
兼竹便抖着手去推他——刚触及怀妄身前,他就被猛地拉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他低呼一声,“怀妄…!”
“嗯。”怀妄低低应了一声。灼热宽厚的手心握上了他的后颈,手掌整个包裹,似是一种无声的占有。
兼竹心头跳得厉害,他感觉贴在自己颈侧的指腹动了动,却要在进行下一步时刹住了——像是在顾忌什么。
是在顾忌什么?他不知道。他这会儿脑中一片混沌,根本不敢动,怕一动就是骚动。
怀妄就这样紧紧锢着他,没有乱动。
良久,方才那一瞬汹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怀妄松手起身,哑声道,“我一会儿回来。”
他说完转头朝殿外走。
路过屏风时没注意,撞得那屏风“哐啷”一歪,怀妄却头也不回地仓促离开。
……
吱呀。殿门在身后合上,怀妄站在门前垂头不语,身后很快传来细微的动响,他心头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后大步离开。
守在殿外的宫人见他出来,纷纷上前询问,“仙尊可是有何需要?”
“无事。”怀妄的声线细听之下还有一丝不稳,他吩咐,“不要进入殿中。”
宫人相视一眼,“是。”
·
翌日兼竹从床上起来。
昨晚他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大半宿才将燎起的火平息下去。主要是新的身体结构操作起来并不娴熟,废了他好大功夫。
醒时,他整个人连同鱼尾就已完全占据了大半的床榻,被子如同卷心菜一般裹在他的尾巴上。
兼竹蹭起来看了一眼,思维不自觉发散:有点像他心心念念的雪霖莴……如果这次鲛人之事能顺利解决,回去还能刚好赶上苍山的第一波大丰收。
想到这里,兼竹又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咸鱼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刚绕过屏风,就看见怀妄背对着他站在殿门前,挺直的身影背光而立,像个门神。
他折腾完后神清气爽,昨天的他跟今天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兼竹十分轻快地晃过去同怀妄打了个招呼,“仙尊。”
怀妄转头过来,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你醒了。”
兼竹,“显而易见。”
他话落,有片刻的相对无言。昨天的情况匆忙又混乱,谁也没去追究对方为何擅自行动,现在空了下来,有种难明的默契在两人间流动。
“你回去吧。”
“你有什么打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兼竹看向怀妄,微微眯眼,“仙尊叫我回去?”
“不然呢。”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怀妄皱眉,他还真不知道。但鲛人族严防死守,想必进来并不轻松。
兼竹呵呵一笑,“你若不尝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神识化形的极限在何处。”
怀妄:???
兼竹不想同他细细解释,毕竟也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记忆,回忆起来代入感太强。他转而将话题拉回去,“总之来都来了,你不能让我大老远地过来,只是为了给你舞个鞘。”
怀妄一时竟无法反驳,“……”
兼竹便当他默许了,“昨日听曲艺队里的几名鲛人姐姐说,她们要在宫中歇一晚,等今日受了赏赐、用过宫宴才会出宫。”
“鲛人姐姐?”怀妄忽然出声。
兼竹不懂他的点,“怎么了。”
怀妄,“以你的修为,应是叫不了她们姐姐。”
兼竹给他科普社交常识,“这是尊称。”
“我怎不知有这种尊称。”
“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兼竹说完见怀妄眉心拧起,又勾了勾唇角,“当然,仙尊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叫你怀妄哥哥。”
怀妄呼吸一滞,他抿着唇默了半晌,“乱七八糟。”
话虽如此,他还是听懂了兼竹的意思,“你是想同她们一道?”
兼竹点头,又问他,“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些时日,有没有打听出一些有价值的讯息?”
“并无。”怀妄道,“鲛人王身体不好,这些时日见面的时长不多。”
“越是宫中,消息反而越是闭塞。”兼竹笑了,“还不如去民间走一遭。我今天先向她们打探完消息再一同出去。”
怀妄瞥他,“你只是想吃完宫宴再走。”
兼竹发出谴责的声音,“凡事说破就没意思了。”
“……”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外界明光落入眼前。怀妄率先抬步走出殿门,“我今日去同鲛人王道别。”
意思就是和他一起出宫。兼竹悠然一笑,“好。”
·
出了洗尘殿,兼竹跟着宫人找到了一起昨日舞动的小伙伴。
只是一夜之间,宫中就全都传遍了“他被仙尊看上带回洗尘殿”的消息。一道道眼红的目光在触及他的容貌时,转而又化作一声声了然的轻叹。
宫人将他带到后便离开。
兼竹站定后,昨天相熟的几名鲛人很快围了上来,金发鲛人羡慕地说,“看吧,就说你能得仙尊青眼。”
兼竹谦虚,“主要是鞘。”
周围几人细细看过他的眉眼,“唉,确实。”
…
聊过几句,没多久就有宫人领着他们去鲛人王赏赐的宫宴。
宫宴设在一处幽静的花园。
半透明的水晶石雕刻成景观石的模样,晶莹透亮。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层层串串,碧叶紫蕊,花影映在水晶石雕上。
兼竹同众鲛人一道落座,面前是满盘佳肴,四周丝竹声声,很有情调。
宴席开场,众人一面享用赐宴,一面细声交谈。
兼竹正吃着,身侧的碧鳞鲛人悄声问他,“说起来,仙尊待你可好?”
兼竹心道鲛人一族果然是与外界隔绝太久,消息闭塞。外界都盛传怀妄修了无情道,这边却还在问他“仙尊待他可好”。
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金发鲛人也凑过来,面色微红,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仙尊如何啊?”
兼竹对上她明晃晃的眼神,彼此秒懂。他拿捏着怀妄的语气道,“还行。”
两名鲛人闻言顿感幻灭,“天下第一人,竟只是还行……”
兼竹回忆起昨夜自己如何折腾,微微一笑,为怀妄保留了最后一分颜面:他其实觉得不行。
宴席过半,众人坐着聊天。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动静,宫人们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口中还叫着“小殿下”。
兼竹放下玉箸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少年鲛人从花园外闯了进来——少年面容明显稚气未脱,身材却继承了鲛人族纯正的血统,看着只比自己矮半个头。
“殿下!”“念逻殿下!”他身后,宫人们匆匆追来。
念逻无视掉身后的宫人,到宴席前站定后视线在场中搜罗一圈,随即定在兼竹身上。
兼竹同他隔空一望,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念逻却已甩着袖子过来了。他也不顾什么宫中礼仪,直接半蹲着支在兼竹桌案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苍竹。”兼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打算做什么。
四周也安静了下来,不知这名少年王储有何意味。
念逻打量了兼竹几眼,说道,“本王方才从外面路过,冥冥之中感觉到某种牵引,追随感觉进来之后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目光——说来奇怪,本王看你十分亲切,你说这是为什么?”
四座闻言皆是一静。
几十道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到兼竹身上:昨夜是仙尊,今日又是王储……啧啧啧,好一个蓝颜祸水!
兼竹对四周饱含深意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一瞬想到了身上那枚沾了鲛人王气息的鱼鳞。
他对上少年王储的目光:你感觉到的恐怕是你爹爹的王霸之气。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念逻喃喃自语,“你说,这会不会就是爱?”
兼竹,“……”
兼竹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异想天开”。他说,“是的,殿下。”
念逻眸中一亮,又听兼竹接着说道,“不过爱也有很多种,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哪种爱?”
念逻茫然,“哪种?”
兼竹把差点脱口的“父”字咽了下去,换了种委婉的说法,“慈爱。”
在场众人:……
身后的宫人们惊惧:大胆!
念逻有些生气,他说,“你别想糊弄我,越是纯正的血脉之间,越能产生强烈的感应。你身上的血脉很纯正,配得上做本王的王妃!”
在场众人:!!!
兼竹麻了,“……殿下,庶民不配。”他怕念逻觉得自己敷衍,特意补充,“庶民一点也不纯。”
念逻却倔上了,“你不必妄自菲薄,这种感应很强烈,你肯定是本王的命定之人。”
他说着拉起兼竹离开席间,“走,本王带你去见父王。心电一线牵,相信这段缘。”
“……”
兼竹还拖着个高仿的鱼尾巴,在别人地盘上也不敢造作。只能由着面前这名过于主观唯心的少年王储拽着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去向大殿。
高大的宫墙自两边倒退,兼竹费尽毕生忽悠之才能,磨破嘴皮子地劝说念逻,“殿下,回头是岸。”
念逻头也不回,“我们鲛人是要奔赴星辰大海的人。”
“……”
四周宫人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速冻鱼:鲛人一族的王储选妃,那肯定是精挑细选层层淘汰,哪能从曲艺队伍里随便抓个人?况且、况且这人还是仙尊的……
唉,到底是仙尊的哪种关系?他们不敢问,他们也不敢提。
一行人跌宕起伏地到了殿外,正碰上鲛人王送怀妄出殿门。
“父王!”
兼竹抬头看见那道银白的身影出现在殿前,就知道先前的“咯噔”落到了实处。
怀妄的目光落在念逻拉拽他的手上,眼底一冷。
鲛人王见状,皱眉厉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念逻开心地同他展示,“看,父王——儿臣有王妃了~”
四周气氛蓦地一沉。
兼竹都不敢去看怀妄的表情,他嘴里叨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念逻转过头,“怎么能叫童言无忌呢?本王今年刚巧成年,可以结亲,我们都有心电感应了。”
兼竹:……不,那是父子的羁绊。
“心电感应?”殿阶之上,清冷的声线忽然落下。
兼竹赶紧道,“今天风大,他感应错了。”
鲛人王思及昨日情形,面色有些尴尬,同念逻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赶紧把人放开。”
念逻傲然,“父王,爱,怎可放手?”
鲛人王,“……”
嗒。殿阶上一声响,却是怀妄一步步走了下来。银色的衣衫拖曳在石阶上,几步间便到了下方。
念逻看着他,目露不解:?
未待他做出反应,一股大力便将兼竹的手抽了出来。念逻傻了,“你做什么!”
怀妄一把拉过兼竹,直直看去,“这是本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