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堤旁暖风正熏。
夜风掺杂着勾人的脂粉香,从微开的窗棂间柔柔送进来。
不多时,就有几个侍女模样的小童捧着银质杯盏鱼贯而入。
更多的鲜果蜜饯被陆续摆放到桌案上,整整齐齐的,瞧上去煞是美观。
很快,两壶白玉装的美酒也被送了进来。
雅间的门被轻轻阖上,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
闻昭拈了颗糖渍枇杷放入口中,伸手揽上少女的肩。
少女一身雪做肌肤,抱起来柔柔软软的,鸦黑髻发间又有股沁人的幽香。
她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脸颊,“既然已经出来了,裴师妹不要神思不属的。
我们只是吃吃茶、喝喝酒、听上几曲琴音,又不做什么别的,放松一点!”
裴簌转眸看她,没说什么,只是笑意莞然。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
琴师终于在三两美童的簇拥之下,款款而来。
推开门,待看清楚坐上的那位雪衫少女,几人纷纷愕然怔愣起来。
脸上的惊艳之色不言而喻。
闻昭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景象,见怪不怪的招呼说,“琴师既然准备好了,就请落座罢。”
对面数人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有些面红的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有个貌美少年,膝行一般跪坐在裴簌身侧。
而后很自然的拿过案上瓷白杯盏,倒了盏茶递过去。
仰着脸看她,声音也甜,一笑竟然有浅浅梨涡,“姐姐喝茶。”
这番殷勤操作明显惹得旁边两名少年不悦,暗中冲他翻了翻白眼。
不过他们迎来送往许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与旁人做戏,当下也极有眼力见儿的帮闻昭倒了盏茶水。
琴弦颤动两下。
座上的琴师调弄了会儿丝弦,柔声询问她们,“不知两位姑娘想听什么曲子?凤求凰可以吗?”
闻昭听了点点头,“可以可以,凤求凰应景。”
说完又倾了身子凑过去,低声和自家师妹咬起了耳朵,“像不像?都是一身白衣,也都是擅琴艺之人。”
裴簌知道她在说谁。
当即敛下睫羽,语调虽软却没什么情绪,“不像。”
谁知对方听完一默,竟附和的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像。”
但钱都花了,不像也得像。
话落,几声琴弦震颤,发出靡靡之音。
凤求凰的曲子婉转奏起,闻昭于是又将身子坐了回去。
据说这是清平坊里数得着的琴师。
但裴簌只听到一半,就发现对方弹错了两个音,真要细说起来,恐怕还没有她自己的琴技好。
而且看到那张泠然颤动的古琴,总让她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人。
仙云宗上的那个人。
少女微垂着睫羽,脸上没什么表现,只是心底却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
不知是在不悦自己,还是在恼怒那人的阴魂不散。
而跪坐在她身侧的绿衣少年,此刻正在偏头偷偷打量着她。
按理说他在清平坊见识过那么多客人,不应该像个傻子似的,看到个貌美的女修就移不开眼睛。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当下的心如擂鼓,总想要偷看她。
进来雅间之前想的那些讨好客人的说词,哄她们多买几壶茶水的打算,也全都抛之脑后。
“姐姐。”
裴簌的失神被打断,发觉那绿衣梨涡的少年正在笑着看她。
这下才感到两人之间靠得太近,令她有些不习惯。
她一边默默地避开了点儿距离,一边问,“怎么了?”
少年俊俏的脸上闪过些许受伤神色,不过下一秒又笑起来。
“我是想告诉姐姐,清平坊的茶水又贵又一般,如果你们想要吃茶,不若去仙镇上一户名叫“李氏茶庄”的铺子买。”
话落顿了顿,像是觉出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好。
下意识找补了一句,“不过我们这儿的青稞酒还是不错的,姐姐不妨多尝尝。”
裴簌接过对方递来的酒盏,垂眸喝了一口。
她平时并不喜欢饮酒,今夜却莫名觉得多饮一些也无妨。
所以少年递过来的第二杯、第三杯青稞酒,她也没有推脱。
不一会儿脸颊就泛出红意。
耳畔的少年继续问,“姐姐是从其他仙洲慕名过来游逛的么?我们这里,确实要比其他仙镇热闹不少。”
裴簌敷衍的应了一声。
他便又絮絮地说自己的喜好来,比如平日里最喜欢读读佛经、抄抄心法,很向往着有朝一日能进去仙门大宗。
说着说着,就没忍住炫耀起自己族中有位了不得的阿姊。
今年才刚通过了仙云宗的选拔,眼下已经是仙云宗的正式弟子。
而且据那位堂姊说,她还有幸在一次术法课上,亲眼见到了那位名满仙洲的谢清拾!
说完,见两个少女的身子同时一僵。
他的心里便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口中问道,“想必两位姐姐应该也都听闻过,“青垣剑主”谢清拾的大名吧?”
闻昭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不仅听过那位的大名,还挨过他不少训诫呢。
而且现在坐在她身侧、正被对方偷看讨好的少女。
不巧,正是谢清拾那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
两人一时都无话,只听那绿衣少年兀自喋喋不休。
终于,又一曲琴音罢了。
两人都喝得有点儿不胜酒力,双眼迷蒙,脸颊红红地软倒在桌案上。
闻昭醉过去之前,不忘放出乾坤袋里的一只看守灵兽。
令其守在她们身边,不叫心怀不轨的人靠近伤害。
绿衣少年见裴簌趴伏在案上,一副柔若无骨姿态。
如瀑的鸦发拂过微微生霞的小脸,显出令人呼吸一滞的浓艳之色。
他没忍住哑了声线,轻轻捧起她的手。
提起被搁置在一旁的笔架之上,早已浸透了凤仙花色的细窄狼毫,“姐姐,我为你染丹蔻罢……”
看守的灵兽见少年没有过分举动,便也就没有驱逐。
只是下一秒,一阵带着暴虐之意的罡风扑面而来。
直接将那跪坐在一侧的绿衣少年掀飞数丈,继而狼狈地滚了几圈。
这才蜷缩着身子重重呕出几大口污血,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口呼救,竟就那么生生痛昏了过去。
常年混迹在风月场合的清倌,最不缺的就是识人断人的眼力。
其他几人一看青年满身的清绝肃杀之意,就知对方是自己万万招惹不起的人物。
当下也没敢多置喙什么。
纷纷谨慎的退开了一些,而后扛着昏过去的绿衣少年屁滚尿流的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醉酒昏睡的闻昭,一只看守的灵兽。
和软倒在案上的少女。
灵兽一感知到谢清拾迫近的气息,便开始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别说对着青年呲牙驱逐了。
它那么庞大的身躯,愣是无比畏惧地缩成了一团,如果可以的话,那只看守灵兽甚至更愿意躲回乾坤袋里。
夜风吹得窗棂呼呼作响。
幽冷无尽的白梅香,取代了先前旖旎勾人的脂粉香。
白衣俊美的青年冷着一张脸,毫无阻碍地握住了少女削薄双肩。
将她径直扶了起来。
她脸颊如霞,唇色红润,纤浓的睫羽像两把低垂的小扇子。
此刻闭了眼睛被他扶住,身子却软得仿佛随时会歪倒。
谢清拾的眸光一片冰寒,怒意在心头不断翻涌。
他甚至在唇舌间尝出了一丝血腥气。
少女猝不及防被摇晃醒,眉心蹙起。
脸上浮现出很不愉悦的神色,待看到面前人之后又有一种迷蒙的恍惚。
她仍旧醉着,语气却很不好,“知道你生得最像了,可以走开了罢。”
“我跟谁像?”
喝醉的少女尤其诚实,她的眉眼间满是抗拒,“和我……很讨厌的一个人。”
“谁?”
“谢……清拾。”
青年的俊脸彻底阴沉下来,他怒极反而笑起来,“没想到我的好阿绸,私底下竟是这样看我的。”
他眼底漆黑一片。
伸出指腹一点点揉乱她唇上胭脂,凉凉扯唇,“说说看,阿绸想喜欢谁?是那个爱献殷勤的新师弟,还是刚刚被抬走的废物?”
被揉花的胭脂点点散开,沾染到少女的颊侧和下颌。
裴簌醉着,也就没有看清。
对方望向她的目光像浓黑的沼泽,在某一时刻充满了血腥的吞噬欲。
他的侧脸被烛影笼罩,气息愈发冰冷。
神情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挣扎矛盾,似乎是既想抓住她,又想推开她。
顷刻,冰冷手指贴住少女滚烫发红的脸颊。
谢清拾垂下眼睫,竟微微笑了,“阿绸若敢喜欢谁,我便杀了谁。”
“哪怕一辈子都只做师兄妹,阿绸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阿绸。”
那从青年唇间溢出的,透着诡异的呢喃,就那么散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被他托住脸的少女似乎很不舒服,抗拒着挣扎了两下。
却没挣开,钳制住她下颌的指骨更加用力了几分。
裴簌脑子里虽然昏昏沉沉的,看人都有些重影。
但她模糊记得自己是来此处听琴吃酒的,是花钱消遣的客人。
然而眼前的这个清倌人,却仗着和谢清拾生得有八九分相像,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折辱她。
不仅蹭花她的唇脂,还很无礼的桎梏住她,在她耳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烦人话。
她再也憋不住心底的恼怒,一巴掌打在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
用力太猛,导致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东倒西歪,语调却又软又冷,“滚开,长得像他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绿衣少年:“谁打我?”
闻昭:“……你想不到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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