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暴雨催生出湿意,珀弥利亚习惯潮湿的空气,只不过他有些担心人类君主会着凉,床的绸缎是温凉的,很难提供暖意,珀弥利亚站起身想出去吩咐侍者换床被褥,但他的手被唐隐的指尖轻轻碰了碰。
珀弥利亚站在床边,之前他直关注唐隐的情绪,其实并未细看唐隐面容之外的部分,此时他的视线先是看向唐隐触碰他的指尖,而后目光被那纤细的指尖引导——
人类君主慵懒地将手放在腰与臀相连的那条曲线上。
绸缎做成的被褥很薄,贴身极了,勾勒出来的那段线条孱弱又惑人,实在有些刺眼。
“别走。”唐隐往床内侧稍微后退了点,那放在腰上的手屈尊降贵移到了空出来的床榻上,雪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点了点床单,那浓密的眼睫掀开,黑眸静静望着珀弥利亚,“留下来陪我。”
珀弥利亚像是被蛊惑了样,爬上了龙榻,躺在这片国土上最尊贵的人身侧。
黑暗之中,他似乎看到那位黑发君主勾起了唇角,但那抹弧度太过细微,让珀弥利亚以为这只是他的错觉。
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掀起被褥,将带着余温的绸缎盖在了珀弥利亚僵硬的身上,“雨好大。”人类君主在珀弥利亚的耳边轻声道,热气吹在了人鱼敏感的耳侧,珀弥利亚的耳朵下子就红了。
在绸缎的遮掩下,那肌肤细腻的手滑过珀弥利亚的腰,人类君主闭着眼,将头靠在珀弥利亚的身上,“幸好有你陪着我。”
珀弥利亚大脑片空白,他已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喉咙干涩,他好像条缺水的鱼。
这是无比难捱的夜,唐隐抱着他睡了觉,珀弥利亚却彻夜未眠。
其实那晚他有很多次可以亲上去的机会,唐隐和他离得那么近,那张完美到不可思议的脸在就在他的身侧,和他紧张到发干的唇不同,唐隐睡梦中无意识舔了下唇,湿润的色泽,他只需要稍稍凑上去......
但珀弥利亚却没有这么做。
他害怕看到唐隐厌恶的目光。
他不知道在唐隐心目中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在确定之前,他不会越界步。
不过如果有天,要是他能作出首完美的曲子,而那个时候唐隐若是还未有喜欢的人,他就要带唐隐去人鱼星,他要在盛大的祭祀上,在所有族人的见证下,唱出他为唐隐所作的歌。
那定会是首很动听的曲子,动听到唐隐即使不爱他,也会对他说,“很好听”。
珀弥利亚幻想着这样的天,他闭上眼,小心翼翼握住了唐隐的手。
再后来,他得知了唐隐要选皇后的消息。
他不知道唐隐要选谁,是那位唐隐很器重的主教吗?还是那位强大的龙?
他不知所措地去问侍女,侍女笑道:“皇后肯定是女子,不然怎么为陛下生下小皇子呢?”
珀弥利亚呆住了。
人鱼歌者的思想与传统的人类的不同,在人鱼族中,爱无关性别,无关种族,无关年龄,只要爱个人就足够了,有时候这种爱甚至无需说出来,藏在心里不去干涉对方,也是种美好的爱。
想到唐隐以后会和个人类女子在起孕育后代,珀弥利亚的心情就低落了下来。
他安静地为唐隐准备礼物,那是件由鲛纱制成的衣服,他想唐隐穿起来定会很好看。
晚上唐隐回到寝宫时,收下了他的礼物,而后让他这段时间先离开这里,去处宫殿呆着,他问唐隐为什么,唐隐握住了他的手,“我们这里娶嫁有个规矩,在嫁人前的那段时间,新娘子是不能天天和新郎呆在起的。”
珀弥利亚茫然道:“新娘?这是什么意思?”
唐隐笑了起来,“以后我再告诉你。”
以后。
以后你就有皇后了。
珀弥利亚神情暗淡道:“我听说你最近要选皇后了。”
唐隐点了点头。
“你喜欢她吗?”珀弥利亚问。
唐隐的黑眸是明亮的,他专注地望着珀弥利亚,字句道:“喜欢。”
“我从看到他的第眼,就喜欢上他了。”
真好啊,珀弥利亚甚至开始嫉妒起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后了,那个人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明明嫉妒到心脏抽疼,但是看到唐隐这么高兴的样子,珀弥利亚也露出了个温柔的浅笑:“恭喜你。”
他离开皇宫时,直没有回头看送别他的人类君主,因为他担心自己会流下泪。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那日别是永别。
血族进攻荼安,克莱克尔斯帝不在,尼布兰特做了叛徒,他远离深海,不能给唐隐任何帮助,甚至无法突破重围冲进皇宫,远离海洋的人鱼歌者过分孱弱。
他亲眼见证了整个荼安的灭亡,耳边似乎回想起雨夜时唐隐对他说的“如果有朝日我败了,只需要取走我的性命,不要伤害他们”,所以他拼命去救下了些荼安的子民。
他本该与唐隐起死去,但为了送走这些人,他动用了传送卷轴离去。
再后来,他听说了唐隐成为血族的消息。
珀弥利亚第次知道了何为欣喜若狂,他费尽心思在场有关荼安文明的展会上与唐隐相见,唐隐是那个展会上最夺目的存在,他几乎不需要多加寻找,只要顺着人群视线的交汇处,就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陛下!”他激动呼唤道。
唐隐未曾回头。
激动中的珀弥利亚并未多想,他走到了唐隐的身侧,对上了双冰冷空洞的血眸。
“我们认识吗?”唐隐问。
那样冰冷陌生的视线,冷到珀弥利亚的指尖好像也失去了全部的温度,冷到他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隐蹙了下眉,看了他会儿,而后收回了视线,继续认认真真观看着可能来自荼安的藏品,那是件鲛纱制成的衣服。
珀弥利亚站了很久,他已经记不得那天的心情了,他只知道自己向唐隐说了些关于鲛纱制品的知识,唐隐很感兴趣,听完后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成为血族后的唐隐有了很多的改变,他不会再头疼,不需要他日夜歌唱,不会再担忧鲜血侵蚀梦境,反而期待着鲜血直流的场面,他不会再记得那个见钟情的皇后,轻率又暧昧地邀请他上床。
唐隐忘记了身为人类的记忆,也忘记了他。
这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足够强大,这切就不会发生。
他常常回忆起唐隐还是人类时候的事情,回忆起唐隐说过的每句话——
“还好,你出现了。”
“幸好有你陪着我。”
“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吗?”
“珀弥利亚,我头疼。”
陛下,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出现,我没有陪着你,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我会向神灵许愿,许愿我来生能变得强大,能直守护着你。
在决心进行那个堪称禁忌的交易前,他邀请唐隐前往了人鱼星,那是人鱼族最热闹的求偶季,他换上了与唐隐初见时那身装扮,脖颈上绘着人鱼大祭司特有的纹路,所有人鱼都知道大祭司带人来到海神祭的消息,他们用热烈的目光欢迎着远方的来客。
那天晚上的月色很美,唐隐被他扶着站在礁石之上,海风吹拂着唐隐的发丝,好像初见那天,唐隐迎着海风看着他。
“这些人鱼在做什么?”唐隐好奇地看着他的族人们。
珀弥利亚静静望着唐隐,轻声道:“他们在等我对你唱歌。”
唐隐对上了他的目光,大方又自然地催促:“那你唱呀。”
这幕多么像他曾经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啊,他曾无数次幻想着,若是有朝日,他能创作出完美的歌曲,他就要在海神祭上,在无数族人的祝福下,对唐隐唱出最动听的歌声。
可他配不上这切。
他无法原谅他自己,他没能够拯救唐隐,又有什么资格在这么盛大的仪式上,对唐隐去表白心意呢?
他将记录下歌声的金色海螺交给了唐隐,轻声道:“我只想唱给你个人听。”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无法待在唐隐身旁,他担心自己会失礼地落泪,这定会给唐隐造成困扰。
珀弥利亚潜进水中,冰冷的海水裹挟住他的身体和灵魂,他听到了其他人鱼们在纵情歌唱,他们歌唱爱情,歌唱神灵,歌唱美好的明天,这是场盛大的狂欢,所有人都在欢庆,只有珀弥利亚人在水中安静地落泪,泪水化为珍珠沉落进海底,被泥沙覆盖,成为个永远的秘密。
就像他对唐隐的爱那般,同沉寂在这片深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珀弥利亚缓缓浮出水面,他藏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遥遥望着礁石之上的唐隐,月光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洒落在贴紧左耳的金色海螺上,洒落在那双仿佛有爱意凝结的血眸里。
他曾无数次这样安静地望着唐隐,却从未有刻的心情如此悲伤又平静。
浓密的睫羽掀起,也许是巧合,唐隐在片狂欢中对上了他的视线,四目相对间,唐隐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灿烂微笑,用口型告诉他——
“很好听。”
真好啊,他终于作出了他梦寐以求的动听曲子,动听到唐隐即使不爱他,也会对他说出这么温柔的赞美。
半晌,珀弥利亚也露出了个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