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跟沈湛一起迎来的第三个春节,也是他们确定情侣关系的两周年。
除夕节上午,沈湛陪她去墓园祭拜爷爷和父亲,云乔仿佛看见站在墓碑前的小小身影逐渐长大,从孤单变成二人携手。
正常时间内结束祭拜,云乔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远去的风景颇为感慨:“小时候,每到祭拜爸爸的日子,我都会早早来。”
“不害怕吗?”
按理说,很多小孩都会害怕这种气氛阴森的地方。
云乔摇头,又点头:“还是会害怕的,不过那时候有更想做的事。”
刚到云家那几年她每次来祭拜爸爸都特意会在墓园待很久,希望能够等来妈妈,怕自己去晚了或是走早了会错过,可惜她的愿望一次也没实现。随着年龄增长,她逐渐明白,刻意躲避的人是不会巧遇的。
母女俩的往事沈湛不好评断,只关心:“现在呢?”
“已经不会再想那些事了,她生下我,住在一起的时候对我也很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相安无事就挺好的。”总不能说,妈妈生下她,就要一辈子跟她绑在一起。
曾经是有过怨的,长大后就慢慢逼变得不在意。秦玉霜没有给予她足够的母爱,她也收回了自己作为女儿的情感,很公平。
每当云乔提到往事总是难得见到她笑,沈湛轻扣车窗:“很快呢,你将会拥有一群数不清关系的亲戚。”
“嗯?”云乔仰头。
他哼声笑笑,撒过来的视线别具深意。
脑海灵光一闪,云乔猛的想起,这个春节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需要两人共同完成。
大年初一,推迟一年的“见家长”约定终于还是到来,春节那天云乔早早起床,从穿衣打扮到妆容风格都十分讲究。
“这件……”她站在全身镜前比划,自言自语道:“白色会不会太素了。”
大过年的人家都穿红色图喜庆,想想第一次在春节见男朋友家长,还是该让自己从外表看起来就更活泼些。当她换上红色,又觉得太过亮眼,担心喧宾夺主。
实在拿不定主意,云乔跑回卧室唤醒还在床上躺着的男人:“沈湛,快起来帮我选。”
沈湛:“?”
看了眼时间,这才八点。
睡意惺忪,云乔已经迫不及待催促:“快起来帮我选衣服。”
沈湛当即皱眉。
他有起床气,却没对云乔说一句不是,缓了下,二话不说掀开被子下床,边走边问:“昨天不是选了吗?”
“我觉得不太好。”她的选择困难症犯了,抱着男友胳膊求助:“快帮帮我。”
带回宁城的新衣服不多,云乔又不想要以前的款式,挑选起来还是简单,她纠结于颜色。
沈湛从头到尾扫了眼,拎出中间那件甜而不腻的粉色毛呢:“这件。”
既不会太素净,也不会过于鲜艳,粉粉的衬托气色,长款版型修身显气质,正合适云乔的要求。
选好衣服,云乔开始细化自己的妆容,精致淡妆也十分考究。
她特意放慢速度完善细节,沈湛下意识抬手去搭肩,怕碰到她动作,站直腰板环保手臂:“别担心,我喜欢的,没人反对。”
“那不一样嘛。”反不反对是一回事,能否给长辈留下好印象又是另一回事。
过于认真的态度实在可爱,沈湛抖抖双肩:“考试也不见你这么紧张。”
“见家长也算一门考试!”这对她以后跟沈湛的发展尤为重要。
准备出门的同时,云乔一直关注时辰,原以为会跟沈湛开车过去,临近中午楼下突然开来一辆,是沈家专用司机。
云乔不明所以,沈湛牵起她的手:“奶奶的安排,咱们还是服从吧。”
还没见面,老人亲自派车来接,云乔受宠若惊。
从公寓到沈家约莫过了近半小时,训练有素的保安提前放开大门,车子畅通无阻继续往前行驶,直至终点。
踏进沈家大门那刻心里打着鼓,表面仍是一副风轻云淡淑女做派。
见她故作正经的小表情,沈湛想笑又怕被她生气,一路上都在忍。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老年音:“沈猴儿……”
沈湛笑容僵硬在脸上。
他握拳咳嗽:“奶奶,咳。”
“……小湛。”奶奶习惯性的喊他小名,突然反应过来孙媳妇儿在场,老人续迅速调整表情和语调,端起优雅姿态:“乔乔来了。”
“沈奶奶好。”云乔立即回应问好,几乎是面对长辈下意识的反应。
“好好好,好孩子快过来坐。”老太太暗示自己旁边的座位,沈湛直接拉着云乔在旁侧坐下,两人仍然挨在一起。
这一幕被精明的老太太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孙子那几分心思她是抓得明明白白。
客厅茶几上,从水果零食到小礼物一切准备齐全,沈奶奶的亲近又不失礼的热情冲淡云乔内心的不安。
后来老太太站起来走动,两个年轻人跟上去,从进屋到现在跟连体婴似的,老太太不断暗示沈湛:“小湛,我跟乔乔暂时不需要你引路。”
这是委婉催他离开的意思。
要不是云乔在这,估计老太太会毫不客气撵人,叫他自己一边玩儿去。
他下意识看向云乔,接收到对方肯定的动作,沈湛拍拍手:“行,你们好好聊,我跟爸妈那边说一声。”
沈爸沈妈每个春节晚上一家人都会来这里陪老太太过节,今天暂时有事耽搁,还没到。
听他提到“爸妈”,云乔深吸了口气。
原本做好见家长的准备,一次见完多好,省得一整天提心吊胆。
沈湛一走,云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太太独处,思来想去找到的话题也跟沈湛有关。
云乔顺势提出心中疑惑:“奶奶,沈湛的小名有什么含义吗?”
“那个啊……”老太太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转弯进电梯,带她去楼上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厚厚的相册。
布满岁月褶皱的手指缓慢翻开相册,嘴里如讲故事般絮絮叨叨:“他小时候很调皮的,每天上蹿下跳跟猴儿一样,别人在地上打滚,他已经开始爬树,别人上树他就能翻墙。”
总之,没哪天是消停的。
老太太捧着宝贝似得一页一页翻开给云乔看,有什么特别回忆都分享出来。
唯独十岁那年突然断节,老人迟疑解释:“中间这几年他去了别地,没几张照片。”
“别的地方?”云乔颇为好奇。
“那孩子很聪明,我们担心物极必反走歪路,他爷爷便直接敲板把他送去封闭学校,训了几年回来变化挺大,不过我看着他还是跟小时候没啥区别。”在老人心里,孙子仍是那个没长大的顽皮小孩,让人时刻挂念。
分享属于沈湛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平日总爱跟孙子唱反调的奶奶无一不表现出对孙子的爱和关注,指着某个手拿奖杯的照片颇为骄傲的说:“这是他跆拳道比赛的奖杯。”
大大小小琐事累计起来。
相册不断往后翻,老太太凭记忆就能知道某张图片代表的含义,八卦似的跟云乔聊起来:“曾经有次他妈妈还以为他在学校交了女朋友。”
“什么时候呀?”
疑是男友情史?云乔竖起耳朵听。
“大概是高二那年吧,有一学期搞什么减压,两个月没上晚自习,结果他天天晚归。”提到孙子,老太太滔滔不绝:“经常在他身上看见创可贴,担心他出去惹事,他爸妈每天都跟跆拳道馆的教练打电话确定,又得知他从不缺席,到训练时间都会准时去报道。”
“忘了是听谁说他经常跟一女孩走在一起,我们旁敲侧击都没问出什么消息,学校也没看他跟谁走得近,慢慢的缩小目标,直至发现你。”话题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小两口身上,否则不会当着孙媳妇儿的面提到他们曾猜测过的“早恋”事件。
主角不一样,故事发展的意义就变得格外不同。在奶奶的允许下,云乔拍下几张照,低声道:“那段时间我记得。”
那是一个特别的时期,市里连续出现几起抢劫案件,甚至传言说有女孩子夜晚回家半路失踪,闹的人心惶惶。跆拳道馆的师兄们提到这条新闻纷纷作出战斗姿态展示自己的本领较量,玩笑居多。
有人提到她:“那些人要是遇上咱们小师妹,指不定谁吃亏。”
那时候她在跆拳道馆已经能打败至少一半老学员,提起她,大家都把她捧得高高的,偶尔有几句提醒她回家注意的话,大家跟着附和,并没有多当真。
唯独沈湛。
那时他总爱跟在后面漫步,有时也会加快脚步赶超她,两人比赛似得争夺“冠军位”,几乎能把平时走路耗费的时间缩短三分之一。
那几个夜晚,她丝毫没感受到新闻带来的恐惧。
在那段时间,他们“捡到”流浪狗,一只哈士奇,也就是后来被沈湛带回家的——娇娇。
房间里,年轻女孩和老人的有趣对话络绎不绝,偶尔伴随着笑声。
陪伴老人一个下午,云乔终于得到喘息机会。
沈湛过来找她时,俯身凑近她耳边:“跟你说,不习惯就告诉我。”
云乔摇摇头:“很有趣,很值得。”
长辈口中的故事,或许连沈湛自己都不知晓,从另一个角度了解男友还能时不时挖掘出小惊喜,不失为一件趣事、幸事。
沈湛露出诧异眼神。
云乔忽然发笑:“你小时候爬树,还翻墙?”
被问到男人表情不太自在,摸了摸鼻间躲开视线,装作满不在意的模样:“那么小的事情谁记得。”
“我记得。”坚定的话脱口而缺,并非故意打趣。
当她重新掀开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小时候,你是不是翻墙去了云家老宅?”
被送回云家的第一年,那时候爷爷还跟大伯一家住在同一屋檐下,在她出事之后爷爷带她搬进新房子,那里每一个房间都明亮透光。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扪心自问,沈湛并不想在女朋友面前“显摆”黑历史。
然而对云乔来说,难驯服的沈湛却是最有魅力的时候,从小到大都是。
“在那之后不久,你就离开了宁城对不对?”
提到关键信息,沈湛的记忆尤为深刻:“我是被爷爷突然送走的,他估计怕我偷跑,二话不说直接塞车。”
别说再去翻墙,连跟朋友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候他们整天盯着我,我一直没把遇到的事情往外说,怕被关进学校不自由。”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房间里跟他的世界天差地别,得知真相更是无限悔恨,所以他从不在云乔面前提起。
沈湛垂眸:“对不起。”
“你跟我道歉什么呀,做坏事的又不是你。”云乔放缓呼吸,“而且要不是你,说不定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些事。”
那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敢告状,又怎么会责怪曾带给她短暂快乐的人没有第一时间不顾一切替她解危。
心里话说明白,两人都能互相包容。
在沈湛父母还没到来之前的时间都属于他们,云乔兴致盎然打开手机监控,画面是景城的房间,正对着哈士奇。
娇娇似乎机敏察觉,仰头望着镜头,云乔欢喜拉扯沈湛胳膊:“快来看娇娇。”
“它有什么好看的。”沈湛轻嗤,完全没有主人外出对家中宠物不舍的概念。
“它不好看,你带他回家干嘛呢?”
“我那是因为……”
他该怎么跟云乔说,当初把流浪狗捡回家的目的是为了气她跟闻景修一起走?
绝对不要!
“当初见你挺喜欢那只狗,想着咱们在他身上浪费不少粮食,干脆就带回家养着呗。”
“带回家不就消耗你更多精力和金钱么?”
沈湛无言以对。
或者说,他不需要再为此辩解。
这名字跟家养那只外表严凶恶的哈士奇完全不符合,来源竟只是因为,曾经的娇娇喜欢汪汪叫。
连赋予名字的意义都是因云乔随口一提。
云乔故意往他胳膊戳了戳,揶揄道:“哎,看来你是注定要栽我身上的。”
“栽你身上?”沈湛挑字重复,眼角含笑。
不知他从这句话的用词中读取出什么含义,单听语气就知道不对劲,云乔立即拉响警报:“这是在奶奶家,你可别乱来。”
“呵。”他轻哼两声,似乎看穿她故意拿奶奶做借口的小把戏,伸手捏她脸蛋:“你的户口本呢?”
“在包里。”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云乔倾身拉长距离够到背包细带,提过来,拉链一开,里面那个红色方形本露出两角尖尖。
不等她拿出来,一只手臂忽然伸进去顺走户口本,紧紧捏在手心:“行,这个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
“嗯?”云乔抬眸。
“用过之后还给你。”反之,他现在就藏着不给了。
用完之后……
最近能用到户口本的地方,无外乎她亲口承诺的事。
“我又不会反悔。”云乔关起背包拉链,也没有索要回来的打算,慢条斯理再给他喂颗定心丸。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把东西给你的。”沈湛边说边摇头。
没忍住,云乔噗嗤一声笑出来:“幼稚鬼。”
户口本拿在手里捏了捏,沈湛才发现这个户口本实在单薄,跟他从家里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翻开页面,里面只有云乔一个人。
手指停留在页面上,从名字到最末方框标注的内容,再翻已经没有。
察觉他的举动,云乔解释:“原本我的户口跟着爷爷的。”
从前她的户口页上与户主是爷孙关系,爷爷去世后变成独立户主,人物关系简单到不能再明了。
沈湛双手一合关上户口本页,目光落在红色封面烫金的国徽和正文上,眼神柔和却坚定:“云小乔,以后咱俩一个户口本,怎么样?”
微抿唇瓣,云乔向他伸出手,食指从他指缝间钻过,对比鲜明的两根手指缠绕在一起,沈湛感受到一阵小小拉扯。
再看她嘴角弧度浅浅向上。
答案已经十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