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迟反应了一会儿,才将目光从绚丽壮观的冰魔龙之舞上挪开,他看了眼清澈的天空,很难想象这是在酝酿着危险的灾害。
他从雪橇车上站起来,眯了眯眼睛眺望西北方向:“我好像能看到营地了,是那片黑色的建筑吗?”
西拉扒着纪迟的裤腿一路蹿到他头顶,它迟疑地点点头:“希望是的……我也没见过营地长什么样,都是归来的冒险者们和我描述的。他们似乎不敢详细描述这个营地的信息,看起来我们得小心点了。”
纪迟扯了扯缰绳调整了一下小鹿的方向,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小鹿全力奔跑的姿态,雪橇车上不再平稳,飞溅的雪块在脚底木板上打出清脆的声响。
纪迟晃悠了一下,差点将头顶的兔子甩出去,连忙在车上坐好,将兔子团在手里:“营地不都是给旅人避难的么?能有什么危险?”
兔子又用一种这么没常识的目光看了眼他:“谁会那么好心免费修建一个能躲避风雪的营地啊?每个营地当然是不同势力建起来的。”
兔子叹息一声:“如果是帝国修建的营地还好,我就害怕是尼德霍格的营地……唉,你肯定也不知道尼德霍格吧?”
倒也不必这么瞧不起我,我还是知道一些的……纪迟无语地看了它一眼:“一个雇佣兵团,首席是唐。”
兔子呸了他一口:“什么有的没的,尼德霍格的首席是黑豹!你可要记清楚了!千万别乱说!”
纪迟斜眼瞅它,哼地耸肩一笑,不置可否。
兔子光顾着和纪迟说话,差点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它回头看了一眼,心脏吓得骤停!
远方空中的冰魔龙已经停止了舞蹈,它张开巨大的冰骨翼,长长的脖颈舒展开来,尖细的下颌也高高扬起,它悬停在空中,以最放松的姿态拥抱即将到来的风暴!
“啊啊啊!快来了!暴风雪马上来了!小鹿你跑快点啊!”兔子急得不行,看样子恨不得代替小鹿奔跑!
老实的小鹿闷头再次提高速度,它毕竟不是速度爆发型的魔兽,即使鼻息间的白雾在急促地升起消散,离营地的距离也只是在慢慢地缩短。
风来了。
就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阳光瞬间被翻滚的云层挡住了,冰魔龙剔透的身躯浑浊起来,冰棱组成的骨架在骤起的狂风中噼啪作响。
狂风中很快就夹杂上刀片一样的雪花,沿着风的路径切割途中的一切。
西拉快要哭出来了,三瓣唇疯狂开合,低声碎碎念着什么。
纪迟仔细听了一会儿,哭笑不得发现它已经在悼念自己短短的十二个月了。
他目测着和营地之间的距离,一抹红光从右手掌间露出,鲜红的法阵纹路在白皙的掌心裂开,冷冽的空气中立马飘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西拉抽了抽鼻子,朝纪迟掌心看了一眼,以为他是紧张到攥破了掌心,反而提起精神安慰他:“不要怕,你是个好人,死后也一定会去天堂的!”
你的安慰可真他娘的贴心……纪迟扯起嘴角一笑,朝雪橇车后挥手示意了一下。
两声尖啸从后方响起,兔子浑身一颤,迅速扭头看去——
“啊啊啊——这是什么怪物?!”兔子放声尖叫!
两只浑身漆黑,长相狰狞的怪物弯着身子,细长漆黑的爪子搭在车壁上,它们猛地使力,雪橇车像要原地起飞一样,底板都微微离开了地面。
纪迟畅快地笑了一声:“这是南方的夜行魔,没常识了吧?”
兔子怒吼着:“你确定要现在和我吵架吗?”
夜行魔不愧是暗夜之森令人头疼的魔物,它们的移速极快,没多久就变成它们推着小鹿在往前跑了。
小鹿被顶在雪橇车头一脸懵逼,它直觉后面的生物很可怕,但对暴风雪的畏惧冲淡了对捕食者的恐惧,它一动不动,呆呆地面朝越来越近的营地。
暴风雪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一堵灰黑色的墙连接着大地和天空,朝他们的方向迅速逼近。
夜行魔速度比暴风雪快上不少,但它们毕竟是生活在西南方森林中的生物,极寒的天气让长长的血条飞速缩短。
离营地黑色外墙只有几百米时,夜行魔的血量耗空,它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雪橇往前推去,随即跪倒在雪地上,化作两滩凝固的血痕,刺眼地映在一片白色中。
兔子怔怔看着那两滩血迹,有些难过抬头望向纪迟:“它们……”
“嗯,所以你的常识并不一定是别人的常识,你看,它们连了解你所在世界的机会都不曾拥有。”纪迟戳了下它的脑袋。
西拉垂下头,罕见的不再顶嘴。
纪迟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从此以后,不管他们之间的玩笑开得多过火,西拉再也没说过没常识之类的话。
小鹿懵懵懂懂地回头看了一眼,没等纪迟提醒就接下了剩余的使命,拉着雪橇,在雪线临近前狂奔进营地大门。
“轰——”厚重的营地大门贴着雪橇车尾轰然闭合,将猛烈的暴风雪挡在门外。
“嘿,兄弟!你可真够幸运的!我驻守营地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能跑赢暴风雪的人!”一个身材雄壮的大汉吃力地将大门栓上,抹了把汗,转头朝纪迟咧嘴一笑。
纪迟摸了摸气喘吁吁的小鹿,抿唇一笑:“侥幸而已,幸好小鹿跑得快。”
风雪中的视线不好,大汉并没有瞧见夜行魔推雪橇的场面,他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爽朗道:“那它一定是被兽神眷顾了!看在兽神的份上,你们也不用交费了,赶紧去酒馆暖和一下吧!最好再来一杯滚烫的蜂蜜酒!”
纪迟向他道过谢,拉着吓坏了的小鹿慢腾腾在营地内走。
雪原之上的营地是用一种漆黑的岩石围绕而成的,这种岩石极其坚固,器械师喜欢将它磨成薄片,镶嵌在盔甲上紧贴心脏的部位。
岩石价值不菲,在这里却被当成墙体修建,足以窥见北国的富裕。
营地内的建筑最高只有两层,因为在屋顶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防风魔法阵,魔法阵像盖子一样盖紧了围墙上的间隙,不管风暴如何呼啸,都没有一片雪花飘进营地。
纪迟将小鹿拉到一顶宽阔的棚子边上,棚子里面有好几种魔兽,都在安安静静地埋头进食。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佝偻着腰,从棚子深处走了出来,见纪迟在仰头看着魔法阵,笑着和他说:“放心吧,魔法阵会一直保护这里,直到风雪过去。话说,这个季节的冒险者真少见呢,不过,收获总伴随着危险不是吗?”
纪迟收回眼神,朝老者轻轻点头问好。
老者笑眯眯:“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这是你们的坐骑吧?嗯……只是有些吓到了,没关系,吃点东西就恢复过来了。”
老者观察那头显然被照顾得很好的驯鹿,满意捋了捋胡子,他见过太多忙于赶路的冒险者,他们根本不将坐骑当成生命来看,有时候遇到野兽还会故意在它们身上割出伤口,当成诱饵来避开危险。
老者有点高兴,他们兽人的快乐和善意来得很直接:“你的雪橇看起来不太结实啊!这可支撑不了接下来的路途,让老头我来帮你修补一下吧,不贵,只要五十枚金币。”
西拉从纪迟领口突然冒出头来,不满说道:“这还不叫贵?你这山羊一点也不善良!五十枚金币都可以再买半只小鹿了!”
山羊老头也不生气,笑嘻嘻咩了一声:“五十金币哪里贵了?别人拿五千金币求我,我都不愿意修补呢!”
纪迟把还想呛声的兔子摁了回去,掏出一把金币,对老头儿说:“那就麻烦您了。”
等他们离开棚子,西拉才又钻出来抱怨:“你怎么这么好骗呀!有钱也不能浪费啊!”
纪迟点了点酒馆门上的标志,淡淡提醒它:“这里是尼德霍格的地盘,他的衣服整洁又考究,肯定不是冒险者或仆奴,更何况……”
纪迟看得见老头儿的等级信息,lv75的器械师,比巴德低上几级,但也算圣器械师的水平了。
这些信息他显然不能和兔子说,却也见到兔子的神色惊恐起来:“天呐!难道是他!尼德霍格第五席雇佣兵,器械师黑羊!”
“啊啊啊我是不是要死了!”西拉抱紧了圆滚滚的脑袋,哀嚎道,“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话!”
纪迟忍笑安抚它:“没事儿,我看他们人都挺好的呀,为什么那么怕他们?”
兔子脑袋垂在纪迟衣领外,蔫头耷耳的:“你不知道,尼德霍格在以前就是绝望的象征,被他们当做目标的人,都会在无边绝望中死去……虽然近年来好很多,但惹怒他们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
纪迟想起当时唐出手杀敌的情形,他并不像普通潜行者一样一击必杀,而是更喜欢在黑暗的领域中逗弄猎物,直到他们在绝望中崩溃,才无趣地了结生命。
“真恶劣呢……”纪迟摇头推开酒馆的门。
魔法阵外暴风雪未曾停歇,凄厉的呼啸刺耳骇人,但这一切都和酒馆没有关系,酒馆中人不少,大部分都是体格健壮的雇佣兵,还有一队身着雪白圣袍的修士,正面色铁青地坐在角落里。
兔子抽了抽鼻尖,仔细看了眼教廷的人,小小声和纪迟说道:“他们就是第一天晚上路过岩洞口的人。”
纪迟惊讶:“嗯?是他们?这么巧。”
兔子点点头:“他们的气味很浓,应该是在营地中住了一晚上了。”
纪迟状似无意地观察他们一眼:“不对啊,冰魔龙提前多久开始预警……跳舞的?”
西拉:“不一定,不过肯定不会提前一天。”
一人一兔对视一眼,觉得不对劲,教廷的人着急到连夜赶路,怎么会在一个营地逗留一天?而且看他们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出发的姿态,这里肯定也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我们小心点。”兔子再次提醒。
然而提醒归提醒,纪迟的打扮实在太显眼了,红艳艳的一团,一看就是娇贵的外来人口。
酒馆里的雇佣兵们都笑了起来,不过都是善意的笑,还有人朝他们摇摇举起了酒杯:“胆子真大,敬你一杯!”
“呸!想坑我的酒钱直接说!别拿别人当借口!”
“哈哈!那我就直接说了!请我一杯蜂蜜酒吧好兄弟~”
“滚呐!蜂蜜酒有多贵你不知道啊!”
纪迟挺喜欢这样的氛围,在魔法学院的时候,几个小魔法师也是这样怼来怼去的。
他也朝雇佣兵们笑了笑,坐到一张方桌前,对柜台后的男人说道:“麻烦来一杯蜂蜜酒……哦等等,一人来一杯蜂蜜酒吧,记在我的账单上。”
纪迟示意了一下聚在一起的雇佣兵们。
男人接过金币,好笑地叹口气:“那完了,酒馆会被他们闹翻的。”他说是这么说,还是手脚麻利地往杉木杯中倒着酒液,放在炉火边上加热。
很快,香甜的蜂蜜气息夹杂着酒精香气,在明亮温暖的酒馆里萦绕,雇佣兵们多是北地兽人,嗜甜的天性被激发,不住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哈哈哈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鼻孔都要翻出来了!”
“你赶紧闭嘴!没发现口水已经滴下来了吗?”
男人将酒杯放进托盘,朝他们走去,说:“便宜你们了,小客人请你们喝的,喝完别闹事,小心被四姐揍一顿。”
雇佣兵们一愣,随即欢呼一声,一堆人大声密谋着,他们从厨房里端出一大堆热腾腾的肉菜,然后举着酒杯呼啦一下都围到纪迟旁边,将纪迟面前和附近的桌子摆得满满,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赶紧大口吃肉!看你瘦的!要怎么抵御雪原的严寒!”一个兽人用巨大的手掌拍着纪迟肩头,口齿不清说道,然后将一大盆炖肉挪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吃。
另一个兽人赶紧将他赶走:“你懂个屁!人类不吃肉的!我遇到好多人类,他们都在吃一种长得像石头的东西!”
“闭嘴蠢货!那个叫面包!”
纪迟有些招架不住兽人的热情,他有点后悔地摇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富含热量的甜食永远是北国最受欢迎的食物,蜂蜜酒入口微烫,但甜味也被放大了,盖过酒精带来的刺激,留下回味无穷的芬芳。
纪迟扬了扬眉梢,稀奇地低头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他在魔剑大陆也喝过不少酒了,但这个时代的酿酒方法粗糙又原始,口感味道和以前的世界天差地别。
他通常只是陪着大家抿一两口就放下酒杯,就这还被小少爷嘲笑了很多次。
挺好喝的,可以带一点回去。
纪迟没发现他已经懂得了珍惜和分享这个世界的美好,要是换做刚来魔剑大陆的纪迟,能动动手指截个图就是他最大的尊重。
边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纪迟回神看去,脸上立刻布满了黑线。
他领口中的兔子不知何时偷跑出来,趴在炖肉盆间斯哈斯哈地大口吃肉,一不小心就会整只栽进盆里。
“我赌他能吃完这一盆!”
“怎么可能!他那么小,还没有我的烤肉大呢!”
西拉也是馋疯了,它连续吃了五六天的肉干,为了捍卫兔子吃肉的尊严,一点儿也不肯碰纪迟的三明治和馅饼。
这会儿突然来到了肉类的海洋,兔子眼睛都绿了,半张脸埋在酱汁中,将雪白的绒毛糟蹋得一塌糊涂。
雇佣兵们总算放过了纪迟,把过分的热情放在了兔子身上,围成一圈探头瞪着炖肉盆,高声吼叫着给兔子打气!
这里热闹的气氛和酒馆冷清的角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教廷队伍中,终于有修士忍受不了,将桌上的盘子砸到地上,质问:“你们不是说食物不够了吗?那这是什么情况!”
他一脚将地上干巴巴的蔬菜馅饼踢了出去,一边指着纪迟桌上美味浓香的炖肉。
雇佣兵们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去,一眼就见到地上带着脚印的馅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北地不缺矿产,不缺金币,对雪原上生活的人们来讲,最珍贵的物品无非就是食物和燃料,他们从小就被耳提面命,绝不允许浪费任何食物,同样也看不得别人浪费。
几个脾气火爆的雇佣兵已经撸起了袖子,想要上前教训他们一顿,立刻被端酒男人制止住:“别冲动!不要给四姐惹麻烦!”
他警告地瞪了雇佣兵们一眼,走到修士面前好声好气地解释:“雪地蔬菜不多,这里的人们更喜欢吃肉,给你们准备的已经是仅存的食材了。”
本就在营地里碰了一鼻子灰的修士们更加不依不饶:“那也是你们的过错!给我重新上一份,你看看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
他伸长脚,在沾了灰的馅饼上狠狠一碾,地上瞬间出现一滩白的绿的黄的混合物。
男人眼角一抽,后颈炸起一搓灰色的狼毛,那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修士还在那不停地叭叭:“异教徒就是无礼又野蛮!你们再不接受光明神的洗礼,以后是要下地狱的——”
他还没说完,只听咻的一声,脸颊上传来一阵绵密的刺痛。
修士愣了下,抬手摸了把脸,马上就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他惊骇地转过头,发现身后的木墙上,一根黑色的羽毛在颤巍巍地抖动。
一个冰冷的女声从门口响起:“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脾气变得这样好了?”
男人后颈的狼毛瞬间收了回去,语调恢复平和:“这不是担心给你惹麻烦吗?”
纪迟眨眨眼顺着声音望去,那是个浑身漆黑的女子,乌黑的头发被罩在防风帽里,脖子转动间会不经意落下一缕,仔细观察会发现那缕头发像一根长而纤细的羽毛。
“第四席雇佣兵,黑鸦……”有修士低声惊呼,忍不住往角落缩了缩,“她怎么在这里!”
黑鸦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带着风雪的气息往角落走去。
“你要干什么?我们可是光明神教的人!”一个修士色厉内苒喊道。
黑鸦右手一动,从袖子里落下一弯小小的铁弓,她轻扣住弓弦,以羽毛为箭,咻咻几声将出头的修士钉在身后的墙上。
她脚步不停,一步步来到践踏馅饼的修士身前。
黑鸦单手扯起吓到说不出话的修士,深黑色的眼珠冷漠地直视他,接着将他往地上一甩,甩到那滩烂兮兮的馅饼前,抬脚踩住他的头。
“吃干净。”黑鸦冰冷出声,“十秒后地上要是还有残渣,我会把你们都扔出营地。”
在场修士们脸色都变了,暴风雪中被扔出营地,下场只有死亡。
地上的修士怒意上头,扑腾挣扎,梗着脖子抗议:“我绝对不吃!这哪里是人可以吃的东西?”
黑鸦侧了侧头:“扔一个出去。”
一个雇佣兵嘿嘿一笑,上前拎起一个修士的后领,扣住他想要拿法杖的双手,往门口拖去。
修士蹬着腿大叫:“不!不!不要拉我出去!你赶紧吃啊!还想害死所有人吗!”
其余修士们也开始面色难看地劝诫他,眼中有迁怒也有祈求。
“十、九……”黑鸦开始报数。
“我……我吃!”修士在威胁和抱怨中不得不做出了选择,眼睛发红盯着地面一滩恶心的馅饼,狠狠闭眼,屈辱地凑了上去……
黑鸦冷眼看他吃完,终于移开了脚,转身离开之前抛下一句:“敢吐出来结果一样。”
她教训完修士就走到纪迟附近,坐在不远处的方桌上:“给我来杯麦酒。”
“四姐,喝这杯蜂蜜酒吧,这还是那个小兄弟请我们的呢!”一个汉子谄媚地凑上前,捧着一杯还没喝过的酒液。
黑鸦不喜欢甜唧唧的东西,颇为嫌弃地摆了摆手,但神色平缓了一些,朝纪迟微微点了下头。
她的眼睛和鸟类一样,黑眼珠占据了大半眼眶,很难判断出她的焦点落在哪里。
纪迟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方向,不解地垂眸打量自己,还以为衣服沾上了污渍。
很快,一阵黑影飞速闪过,刚刚还在几步开外的姑娘瞬间坐到了纪迟身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盆中的白乎乎的一团。
哦,她在看那只蠢兔子。
蠢兔子还真的撑下了一大盆,本就圆滚滚的身体更圆润了一圈,仰身大字型躺在一干二净的盆底,眼神直愣愣的。
兔子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动眼珠,一下子就和黑鸦对上了眼。
西拉脸一红,迅速翻了个身,将肚子遮了起来——他可是只绅士小兔,怎么能对女士失礼呢。
毛绒绒的白肚皮不见了,黑鸦收起遗憾的表情,她看了眼聚在一起嘀咕的修士们,转过头对纪迟说:“教廷很记仇,你今天没有出来帮助他们,他们一定会找理由把你们抓去‘净化’。不过这次你是被我们牵连的,雇佣兵团会承担责任。”
她递给纪迟一根乌黑的鸦羽:“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拿着它到兵团寻求帮助,我们会无偿为你解决一次麻烦。”
纪迟不觉得自己会用到它,却还是道谢接了过来。
暴风雪一直吹到傍晚才渐渐停息,教廷修士们没等风雪完全平息下来,就忙不迭离开了营地,像是身后有狼追赶一样。
纪迟不想和他们同路,便在营地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才告别这里。
西拉满眼不舍地频频回头望着酒馆,接下来的日子它又要和肉干相伴了。
纪迟取回了他的小鹿和雪橇,小鹿休整了一晚上,重新变得精神焕发,雪橇被山羊老头敲上一层坚固的金属,外观看起来其实没改变多少,但纪迟知道它改变了不少。
临走前,不少雇佣兵跑出来送别他,兽人们的友谊很是单纯直接,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就是好兄弟了!
纪迟坐上雪橇前,犹豫了一下,仰头面对营地大门上停着的乌鸦,挑唇说道:“请帮我给唐捎上一句话,兵团非常好,吉祥物会保护你们的。”
乌鸦一愣,看着纪迟离开的背影,很长时间没能做出反应。
“四姐!上面不冷么?快下来吃点东西吧!”有人在营地里喊她。
黑鸦回过神来,垂头思考了一会儿,拍打着翅膀飞向高空:“我有事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啊——”
“去一趟本部,找那只蠢豹子。”
西拉在雪橇车上兴奋地蹦来蹦去,这踩踩那踩踩,发现并没变化,失望地团成一团:“五十金币还是亏了呀……”
纪迟悠闲地笑了起来:“我觉得还挺赚的。”
西拉蹦到他腿上,亮晶晶的兔子眼满是好奇:“快和我说说!”
纪迟闭上眼假装自己要歇息了。
兔子生气,在他袖子上啃了一口,留下两枚小小的牙印,嘟喃:“什么人啊,瞒着一岁的宝宝有意思吗?”
纪迟挑着嘴角不说话。
暴风雪过后的天气非常晴朗,天空是水洗般的湛蓝,太阳照耀在雪地上,将周围的风景照得亮堂堂的。
西拉无聊地追着自己的短尾巴转圈圈,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人声,急忙跳到车壁上探出脑袋。
不知何时,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活动的踪迹,每隔不久就有一辆雪橇从小鹿旁呼啸错过,原本平整的地上也出现了纵横交错的辙痕。
兔子惊讶地向前方看去,那里出现了一座巍峨壮阔的城池,斑驳不平的城墙上满是风霜的痕迹,城门底下驻守着好几个威严粗犷的兽人,他们穿着银蓝色的盔甲,胸前的徽章刻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守护之剑。
“雪原远征军……”兔子不可思议喃喃出声,“我们到了要塞之城?”
“不可能啊!”兔子尖叫,“我们至少还需要五天的时间才能到这里,难道是……”
西拉瞪眼看着脚底的雪橇车,想在上面瞪出一朵花儿来。
纪迟笑了笑:“恭喜你,找到二十枚金币了。”
兔子长大了嘴:“真的是雪橇车的原因?还有呢!还有哪里改变了?”
纪迟:“啊,快下车,我们要接受检查了。”
兔子气疯:“啊啊啊纪迟!你这个可恶的人类!”
一人一兔没带着货物,远征军嗅了嗅,认真观察了他们一眼,就爽快地放他们进城。
北地要塞之城不能和精致的圣特里王城相比,它给人带来的感觉更多的是苍凉和大气,建筑上每一块岩石都没经过雕琢,凹凸狰狞的表面在诉说着久远的历史。
这里离要塞只有一天的路程,跑得快的魔兽或兽人半天就能到达。
“让开!快点让开!将军的军队要到了!”有人在街头高呼着。
街上的雪橇慌忙往边上躲避着,魔兽们不安地踱着步,像是闻到了鲜血和杀戮的气息。
纪迟随着大众,让小鹿停在街旁,他侧过身,和所有人一样,将视线凝聚在长街尽头。
“将军啊!是西尔维娅将军!她是来选拔新兵的么?”
“想太多了,新兵的选拔可不在这个季节。”
“哦好吧……那奇怪了,将军不是常年驻守在要塞么,突然回城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哎呀,你提醒了我才想起来!之前将军也曾突然回城,她当时……好像是来迎接一个人?啊不管了不管了,快点看!她来啦!”
先是一匹雪白的骏马从拐角处显现,纪迟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他在魔剑大陆上看到的魔兽都和地球上有差别,但这一匹骏马完全是他熟悉的模样,哪怕是完全不懂马的他,都能看出它非常漂亮。
随着白马走近,铿锵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支百人军队整齐划一地走来,面容沉肃,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
白马上的身影也愈发清晰,西尔维娅将军面容冷凝,眼神坚毅,身后飘荡的红色披风带着硝烟和战争的气息。
她面不改色地接受着人民的爱戴和赞扬,身上银色盔甲泛着一层浅浅的红光,像是抹不去的滚烫鲜血。
纪迟看了眼她就收回目光,默默侧头看着自己肩膀。
他肩膀上站着一只兴奋过头的白兔,正贴着他的脖子瑟瑟发抖,嘴里还在紧张地啃着手手。
“你什么毛病啊,吓成这样?”
西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是将军啊!西尔维娅将军!我的女神!我终于见到她了呜呜呜——”
在兔子激动到哭泣的时候,西尔维娅已经来到了城门边上,原地等候着,她凝望一辆豪华的封闭雪橇车缓缓驶来,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兔子:“呜呜呜——她翻白眼了!好厉害!”
纪迟:“……你够了。”
豪华的雪橇车停在西尔维娅的白马前,一只带着雪白手套的手优雅地推开了车门,纪迟眼皮一跳,觉得这个场面分外熟悉。
一道倩丽身影从车上款款走下来,带着精致和奢靡的气息,伯爵夫人穿着一身雪白无暇的狐皮大衣,朝西尔维娅挑起嘴角:“不打招呼是很失礼的行为哦~”
西尔维娅撇撇嘴,帅气地翻身下马,满脸不情不愿:“姐姐。”
伯爵夫人眯眼笑了起来:“乖~”
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