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去不回

他知道这件事,还是在和程不遇一起排了《惊梦》之后。

这是程不遇第一段预备登台的戏,牡丹亭的一折。顾如琢主唱京派青衣的,对这种咿呀婉转的昆曲腔调不感兴趣,但程老爷子要他带着程不遇练,他于是每晚放学后,就和他单独排,给他搭戏。

有时候同门师兄弟会过来围观。

程老爷子说,小一辈里,再没见过能把《惊梦》唱成这样的人。程不遇那时只有十五岁,一起势就是活脱脱的角色本身,如仙雅致,如梦绮丽。

故事里,杜丽娘走入春光里,程不遇站在那里,他整个人就是春色本身。

只是有一天,同门的二师弟跑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大师哥。跟你说个事?”

那时他刚下戏,正换回便服,抬头问:“怎么了?”

二师弟往角落里努了努嘴:“你看他。”

他于是跟着二师弟的视线往回看——程不遇一向形单影只,下戏了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在一边换。那一天他看见程不遇没有动,还是坐在原地,妆也没谢,正凝望着他。

只这一眼,顾如琢印象深刻——程不遇的眼角眉梢带着他平日的冷淡凉薄,眼神却炙烈如火。

那是看情人的眼神。

察觉他的目光后,程不遇把视线收了回去。

二师弟努努嘴:“他这么看你好久了,大师哥,有点意思。你没注意他平时都比较黏你吗?”

顾如琢对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只是从那之后,他时不时地会看一下程不遇看他的眼神。

那是个闷热的盛夏,伴着咿呀婉转的水磨腔。那时牡丹亭天天背,惊梦的词一折叠一折,顾如琢半夜睡着,会在他缠身已久的噩梦中,望见一双漂亮干净的眼睛,那句题词仿佛就响在耳畔。

“情不知所起。”

*

“好了,我们走吧。”

程不遇拿完药,对周小元说。他的伤不是很严重,主要是软质挫伤和一些擦伤,看着血流如注,实际上很好恢复。

周小元先替他垫付了药费,两人一合计,先乘公交车回了学校,看看能不能在撞车的地方找到程不遇的手机。

下雨天,这样的小巷路半天没人来,程不遇的手机果然还躺在原地。

程不遇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雨水和泥水,发现除了屏幕摔出一道裂痕以外,还能正常使用,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庆祝你手机找回来,今天火锅我请了。”周小元说,“要换手机真是伤筋动骨,前几天才报了舞蹈和声乐课,又是好大一笔钱。”

他们去吃火锅,周小元坐在他对面噼里啪啦地发微博。

作为一个气人VLOG博主,他非常善于捕捉一切信息:“骑自行车撞了一辆迈巴赫是什么体验?你们去问问@程不遇不要葱姜蒜。”

他顺手放了程不遇的带伤照片上去,还打上一个非常尬的标签#美人战损#。

半分钟后,周小元宣布:“阅读量有五千了!评论四十个,你的颜值还是能打的。”

程不遇问:“平常多少个?”

“平常一两个啊。”周小元丝毫不觉得脸红,他感叹道,“说真的,我带你照片的微博,条条都是千转打底,偏偏你自己的短视频不红,老天爷这到底是什么玄学?美人不红,没有天理!”

红不红的话题,周小元每天要喋喋不休八百遍,程不遇自动过滤,专心涮羊肉,忽而听见周小元“咦”了一生:“这热搜……顾如琢回国见面会取消,深夜紧急现身医院……这医院不就我们刚出来的那个医院?”

周小元把手机转过来,放大图片递给程不遇看了看,惊叹道:“我说怎么来的路上堵成这样,外边还围了分流线,保安卡得死紧,原来是顾如琢在那里!要死,早知道我们不赶着回来了,我去转转,说不定能近距离拍到顶流巨星的一线新闻,这样我就可以日涨十万粉……”

程不遇想了想:“五万吧。”

他掏出手机,点进热搜看了看。

“据传,顾如琢恩师、著名京剧艺术表演家程方雪老先生突发重病入院,顾如琢因此取消粉丝见面会,前往陪同手术,目前情况良好。”

底下一片评论:“祝老先生安好!身体康健!”

程不遇跟着点了一下“程方雪身体状况”的词条,但词条总是和顾如琢关联,只能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正在恢复中”的消息。

“呜呜虽然见面会取消了很难过,但顾如琢真的重感情啊TVT他倒嗓前是北派青衣指定接班人,程老爷子手把手带大的,还有谁不知道吗?”

楼中楼里有图片,点进去就是男人华美璀璨的笑颜,如同盛夏一般灿烂多情,勾人魂魄。

程不遇垂眼看着,退出软件,处理了一下通讯录的消息。

没有新的人来加他,按照顾如琢有钱的程度,大概懒得和他一个普通人掰扯刮漆的价钱。

*

程不遇的视频号涨了几百个粉丝,大多数都是周小元那里过来的:“救命!今天才发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关注一波……”

“怎么不红啊!UP主你能不能支棱点!”

程不遇一条条认真回复:“在支棱的。”

他最近上了一堆课,本来打算做一个星传艺考指南系列的VLOG,但因为撞车这档子事,时间不够了。

他的试镜错过了,程不遇分别给副导演和引荐人打电话道了歉。

副导演扼腕叹息:“你知不知道你只要一来,往那儿一站,这角色就是你的了!太可惜了!下次再有项目,我联系你。你还挺懂事的,知道说一声。”

程不遇说:“谢谢您。”

他的引荐人名叫海青,比他年长许多,在星传影视基地开了一个小酒吧。

“算了,没事,你养好伤就行。”海青听完他在电话里讲完前因后果,“那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啊,回头周末人手不够时,你有空就来帮帮忙。”

“好。”程不遇想了想,又问,“那哥,我什么时候来比较好?”

海青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听他问了,想了想:“那要不就今天来?不来也没事。”

程不遇说:“好。”

海青的酒吧很隐蔽,上下三层楼,包厢私密性很好。

星城传媒大学本来就离影视城近,不少名人都在这里打过卡,群演、导演、学生、旅客更是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程不遇乘公交车过来,路上堵,到店时已经夜色初升了。

他们酒吧一到晚上就特别忙,前台调酒师认识他:“小程来帮忙啦,我们老板不在,你帮忙看一会儿前台好吗?我上去送酒,服务生今晚忙不过来了。”

最近正是开机旺季,灯红酒绿的卡座和舞池里很快挤满了人。

前台电话响起来,程不遇看了一眼打来的包厢号,是三楼特级贵宾室。

对方是个男人:“我们订的那几瓶酒可以送上来了,快一点。”

程不遇看了一眼空如一人的柜台,说:“好的。”

前台没有人,只剩下一个调酒师。

程不遇问调酒师:“VIP室有人预订了几瓶酒,哥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酒吧的酒都是实时销售,最贵的香槟卖得最好,一支九千,但也不支持预订。

“哦哦你说那几瓶酒!”调酒师倒吸一口凉气,“我想起来了,是有特别大的客户提前订下的,国内找不到货,海哥提前半个月找的国外酒商。那几瓶酒你认识吗?什么黑桃A都是小儿科,这酒一支少说这个数,还要看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