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颗星

谈暮星将彪形大汉放倒在地,让全场人发出海浪般欢声。即使是村里的原住民,他们也拍手称赞,站在旁边起哄,为胜利者发出呼声。

谈暮星把对手弄倒后,赶忙伸手拉人起来。他原以为大汉会心生不快,对方却回握住他的手借力,爽利地从地上爬起,还大大咧咧地拍拍身上。

下一刻,彪形大汉揽住谈暮星的肩膀,他笑呵呵地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不时赞叹地拍拍对方胳膊,态度竟比赛前要热情。

谈暮星被人热络地搂着,他顿时手足无措、面露惶惶,一时不知发生什么。

旁边的同事解释道:“他夸你很厉害。”

谈暮星面对大汉真挚的眼神,他欲言又止,轻声道:“只是力气大,不算很厉害,也没什么用……”

“但他说你是厉害的勇士。”

彪形大汉仍在热火朝天地絮絮叨叨,同事又将内容翻译过来,说道:“有力气,保护人,就是很厉害。”

谈暮星一愣。

楚千黎已经兴冲冲地奔来,庆贺谈暮星首次搏克胜利,原地围着他打转。

潘义成听到交谈,笑道:“这是人家的文化,他们搏克获胜就是荣誉,类似于奥运会体育精神吧。”

谈暮星喏喏道:“我还怕赢了会有矛盾。”

楚千黎:“怎么会?我看大家都挺高兴。”

工作站和村里人展开搏克项目,倒是瞬间拉近彼此距离。双方原来还有些摩擦及不悦,如今在激烈赛事中彻底消散,连观战的老太太也面露笑意。

赛事结束后,原住民对外来人熟悉起来,不时还会过来打量两眼,眼神流露出新奇和诚挚。

潘义成评价道:“果然是传统娱乐项目,就跟破冰游戏一样,现在都没那么紧绷了。”

巴图:“原来我们跟当地人搞好关系就差一个搏克。”

头戴小帽的老太太重新领人进屋,她取下屋内白骨,又命人燃起炭火,正式开始择吉日的环节。猩红的火苗吞噬兽骨,直至将其烤出裂纹,便能判定出吉凶。

楚千黎若有所思,这是传统的卜筮方法,就像有人用龟甲占卜,现在用的是兽骨,仅仅是材料不同。

潘义成目睹老太太占卜,悄声道:“你不是最擅长这些啦,待会儿测出来是吉是凶?”

楚千黎一惊:“这我怎么知道?”

潘义成面露诧异:“你师父不是经常择吉日吗?”

“我们确实都会择吉日,但技巧和方法又不同,没准两套标准不一样。我们说是吉,人家说是凶,谁知道呢?”

她不确定当地人要挑什么样的日子去祭坛,或许有本地的特别标准,自然不好贸然下定论。

楚千黎紧盯炭火中逐渐显露花纹的兽骨,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动动,又取出手机来:“我说不准是吉是凶,不过能知道点别的。”

兽骨烤出裂纹需要一定时间,谁也不知道何种程度才算好,只能静静地等待。

原住民都安静而虔诚,致使工作站的人也不敢大声说话,老老实实地旁观仪式。

楚千黎用手机画图软件描绘,她将奇怪图案展示给潘义成,说道:“就是这么个东西,我不知道在他们文化里,这是吉是凶。”

谈暮星望着屏幕上草率的画,宛如曲折线条拼在一起,疑道:“这是抽象画?”

潘义成瞧着图案发懵,试探道:“这跟龟甲卜筮一样吗?龟为象,筮为数,看是不是吉数?”

楚千黎:“我不知道萨满教讲究,潘教授你不是专家么?”

“……萨满文化分支太多,不确定会是哪一种。”

专家顾问组展开严谨的学术讨论,尽管众人都懂得卜筮之道,但就像梅花和紫微没法揉着聊,实在拿不准当地人兽骨卜筮属于何种体系。

三人躲在一侧,音量同样很低,自然没引起老太太的注意。

旁边的村民扭头扫过,他瞥到楚千黎手机上的画一愣,随即冷不丁出声,突然叫住最前排的老太太。

老太太闻言一愣,她原本站在炭火之前,现在却慢慢地走来,来到专家顾问组面前。老太太身材佝偻、个子不高,但她身后跟着其他人,看上去颇具气势。

巴图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挺好?”

大家进行完搏克后就变得友好,如今的气氛却瞬间严肃起来。

楚千黎满头雾水,她现在被人围住,求助道:“等等,这图案难道是不吉,教授你有主意了吗?”

潘义成:“不不不,我现在不确定是不吉,还是我们私下讨论显得有点不尊重人家……”

三人不想打扰到周围人,已经刻意地压低声音,谁料会被旁边人叫破。他们皆有点忧虑,唯恐冒犯到对方。

老太太看清手机屏幕上图案,又缓缓地回到炭火旁边。

现场发出一阵噼啪脆响,火焰中的兽骨终于完成,在高温下浮现裂纹,跟楚千黎绘制出的毫无差别!

老太太见状惊叹一声,她虔诚地向炭火鞠躬,紧接着奏响旁边的鼓,又拿出无数彩条织成的外袍,友善地将其献到楚千黎面前。

楚千黎望着画风熟悉的外袍,她推测出对方的意思,小声道:“这是……”

同事:“她说认可你萨满的身份,你确实是无所不知的人,刚刚还以为我们在撒谎,所以心里非常不愉快,认为我们很差劲。”

巴图尴尬道:“……原来放我们进来时觉得是撒谎吗?”

老太太面色肃然,她望向楚千黎,叽里咕噜地说一堆话,又看向工作站的其他人。

“她说你可以随意进入祭坛,但剩下的人要遵守规矩,每次过去得沐浴更衣、卜筮择日。”同事补充道,“按照他们的规矩,这种图案今天不能去祭坛,不过你要坚持想去也行,只是她没办法陪同。”

楚千黎没想到老太太如此好说话,受宠若惊道:“不不不,还是等改天她陪同吧,我自己去半中央丢了怎么办……”

“奶奶该不会觉得无所不知的人就不会迷路吧。”楚千黎总觉得当地人对萨满莫名敬重,然而她会占卜不代表生活能力强,这荒山野岭明显不能乱跑。

潘义成肯定不能放楚千黎独自去祭坛,双方商议明日再问卜,要是时间合适的话,老太太就带一行人过去。

楚千黎等人上午乘车,下午匆匆地赶到村里,一天可谓充实。现在已经时值傍晚,确实不宜再久留,索性跟村里人挥手告别。

工作站的人来时被挡门口,离开时却被送出村口。老太太还专程摇摇摆摆地跟到门口,坚持要目送楚千黎离去,让她颇不好意思。

楚千黎收好萨满外袍,她礼貌地再三鞠躬,为难地劝道:“奶奶您回去吧。”

她对着熟稔的人经常没大没小,但遭受陌生人大礼会吃不消。

楚千黎一鞠躬,老太太也鞠躬,两人开始对着鞠,又实在语言不通。

潘义成安慰:“没事,我们先走吧,他们有自己的讲究,你单纯劝是劝不动的,不然怎么说信仰虔诚。”

“萨满教本来就对天地、自然有景仰,他们就是会时时刻刻约束自己,不是那种随意所欲、肆意妄为的状态。”潘义成道,“我们偶尔觉得太夸张,但这是人家坚信的理念。”

楚千黎只得跟着工作站的人离开,她远远地回头眺望,总觉得老太太还守在村口,并没有马上就回到村里,犹如古老而沧桑的磐石。

巴图:“今天比我想得要顺利,他们比前几次好交流得多,上回工作站施工真得差点打起来。”

“那是托小同学们还有点本事。”潘义成感慨,“没听人家差点盖棺我们是骗子,拿别人信仰开玩笑,确实很容易挨打。”

这就类似指着一个人喊活佛,绝对会引发佛教徒大怒。

巴图面露干笑,打哈哈道:“我也没撒谎啊,我确实听说有人把她当萨满。”

谈暮星好奇道:“以前差点打起来吗?但我看他们还算讲理。”

潘义成:“这就是事情两面性,他们强调与人为善,又坚信万物有灵,不能随意伤害世间的事物,其中就涵盖山川草木,这跟施工的人起冲突不是很正常?”

楚千黎恍然大悟,总结道:“所以我们其实是在跟当地环保主义者交涉。”

“如果用现在的观点来分析,他们的文化确实有朴素的环境意识和环保精神。”

工作站内,周渠没想到专家顾问组如此顺利,原以为今日就是简单地踩点,谁料到都跟原住民约好去祭坛。他错愕道:“效率那么高?”

“巴图,你原来不是说他们不愿带人随便去祭坛?”

巴图眸光颤动,他不好提萨满的事,含糊道:“只是动用一点小小的人际关系。”

周渠心下狐疑。

潘义成好言劝道:“老周,你就放心吧,我们牢牢掌握宗教工作主动权!”

楚千黎附和:“我们不但跟村里进行友好的体育赛事,还跟村里奶奶深度交流先进技术及知识。”

潘义成点头:“没错没错,就没闲着,建立深厚的群众基础。”

周渠惊道:“那你们还挺厉害?这才小半天工作就排那么满?”

谈暮星此时在旁不好发言,心道友好的体育赛事是娱乐摔跤,先进技术及知识是外面的占卜手段,听起来哪里不对,又确实挑不出毛病。

他总觉得同伴们深谙写工作报告的精髓,总能将日常事务中的鸡毛蒜皮升华提炼,达到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