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黎爱惜地将红晶罗盘擦一擦,接着妥善地收到书包里。这好歹是爷爷的遗物,不管它有没有用处,都不可能故意摔坏。
“我刚刚听到屋里声音很大。”谈暮星担忧道,“没事吗?”
“人没事,新买的罗盘有事而已。”楚千黎摸了摸下巴,迟疑道,“不对,是我人没事,他有没有事不确定。”
楚千黎的书包里装着两个罗盘,一是爷爷的红晶罗盘,二是新买的普通罗盘。她在门口将红晶罗盘交给谈暮星,进屋后主动落座,故意将书包放在指定位置,让万可谭、普通罗盘、红晶罗盘的位置落在同一直线。
起卦寻物提供的是特征信息及方位,两个罗盘的特征本就相似,加上都在同一方位,自然就会有迷惑性。万可谭认为楚千黎不会让重要物品离身,当然确信昊门罗盘在书包里,也就先入为主。
高手都坚信自己的起卦结果没问题,万可谭只是输在没读懂楚千黎。她是天生的骗子,提供的信息虚虚实实,而错误信息是不能入卦的,一步错就满盘皆输。
谈暮星:“他还会找你麻烦么?”
“嗨,他找我麻烦干嘛,我俩就是闹着玩儿。”楚千黎给同桌炫耀翡翠八宝,“看他还送我东西啦,我们真在聊陪葬品!”
“他跟我玩这一回,应该也就死心了。”
京郊别墅内,万可谭让修理大师火速赶来,想抢救被砸碎的罗盘残骸。
修理师看着罗盘一愣,他还是老实地修理起来,重新将其组接在一起,无奈道:“精密度还是会受些影响。”
万可谭焦灼地等待许久,怒道:“怎么就受影响?你不是最会修这些!”
“这罗盘很重要吗……”修理师面对气急败坏的万可谭,为难道,“是有什么纪念价值么?”
其他人在旁帮腔:“这可是万大师的掌门罗盘,昊门祖师爷传下来的,麻烦您再帮帮忙吧!”
修理师迷惘地抬眼:“掌门罗盘?”
“是啊是啊,老古董了。”
“那我再给你们买一个吧,这东西我店里多得是。”修理师道,“这就是普通罗盘,我平常都懒得修,坏了再买就可以。”
万可谭如遭晴天霹雳,他听到此话差点没站住,突然想起一些蹊跷之处。
“怎么会?你看看这样子,明显就有年代!”
“这都是故意做旧的,可能觉得这样好看。”修理师取出手机,“我骗你们干嘛,上网都能买同款。”
众人看到屏幕上的网购图片,皆尴尬地回头看万可谭。
万可谭气得浑身发抖,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随时就要昏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楚易冽假死离开昊门,楚千黎随手调换罗盘,两人都是故弄玄虚的骗子,从某种意义上一脉相承。
当天晚上,七星灯就如楚千黎所言,莫名其妙地连灭两盏。万可谭效仿诸葛亮五丈原点七星灯,想要为自己延续寿数,这才遭到楚千黎嘲笑。
先不提此事是否科学,诸葛亮当初主灯被灭、续寿失败,只能掷剑长叹:生死有命,不可挽也。
万可谭现在有两盏灯被灭,更是糟糕的心理暗示。明明有人连夜看守七星灯,居然还能在眼皮底下熄灭,确实就似不祥的预言。
万可谭本该找楚千黎算账,现在却病来如山倒,根本就没办法出门。
倘若人心底有期望,那就能提着一口气,一旦期望被戳破,所有气都被放跑。
万可谭原本认为罗盘能改变一切,然而早夭之相的楚千黎却击碎幻象。她的话没有错,罗盘要是有用,她命数不会这样,也轮不到万可谭。
她比万可谭天赋更高,照样什么也没改变。
楚易冽比万可谭天赋更高,照样自然而然地走了。
病床上,万可谭隐隐意识到楚千黎是对的,但他却不敢完全相信,一旦彻底确信此事,或许就真到该走的时刻。
他宁愿相信罗盘有用,又不敢再寻罗盘,害怕拿到后希望破灭,完全是复杂的矛盾心态。
谈暮星原本忧心忡忡,他唯恐万可谭又来绑人,最近都紧跟楚千黎放学,连周末都不例外,却没有再遇风波。
班级里,楚千黎坐在窗边哗啦啦翻书,借着课间之余琢磨红晶罗盘。
谈暮星见她全神贯注,若有所思道:“最近确实没遇到那帮人了。”
楚千黎发现同桌很关注万可谭,她随手掐算起来,喃喃道:“那我算一算吧,看看他在干嘛……”
“嗯……感觉最近身体好转,没有前段时间糟糕。”楚千黎欢快道,“他要是不瞎搞仪式,努力让自己心情好点,应该还能多活两天吧。”
“仪式是说七星灯吗?”
“那可不止,还有很多事都算仪式,比如有些人数花瓣问别人爱我或不爱我那种勉强也算……”楚千黎懒洋洋道,“国内外都有仪式法阵吧,这种东西有没有用再说,但中间出差错能让人心态炸裂。”
“这就跟极度焦虑的高三生算命得知落榜一样,不知道还好,知道得发疯,所以关键时刻不能瞎搞。”楚千黎补充,“我偶尔考试都不敢算。”
如果是算自己不在乎的事还好,一旦是自己算自己重视的事,非常容易被情绪裹挟,产生紧张、恶劣的心理暗示。
楚千黎很清楚万可谭当前心态,他要聪明的话就不会再探究罗盘,无情的真相没准会加速倒计时。
谈暮星语气和缓:“他不再来就好。”
“我还怕你会失望呢,你最近好像很关注。”
“我倒不失望,齐叔有一点。”谈暮星安静数秒,无奈地解释,“他这段时间拼命锻炼,说司机当太久,难得能做保镖。”
谈暮星没提及的是,奶奶同样相当激动,她觉得自己有卓越远见,现在就差给车队来一个超级加倍。
谈暮星不愿校园日常出事,但周围人似乎盼着出事(?)。
楚千黎那日带回翡翠八宝,还带回一些爷爷旧书。她回来后一翻才明白,难怪她以前没有看过,这就不是讲紫微斗数,根本是爷爷年轻时游记。
“爷爷是把游记写成小说啊,艺术夸张手法如网文,难怪真把人家忽悠住。”楚千黎随意地翻书,“妥妥是男频龙傲天,全都是他盘道的事。”
“这不是资料吗?”谈暮星迷惑道,“我看你天天都研究,以为你是认真学习。”
“胡说,我什么时候认真学习过,就是看小说才那么认真。”
“……”
这些文字记载楚易冽年轻时的盘道经历,他作为昊门的天才外出历练,寻访祖师爷曾走过的大山大河,一路上还遇到不少同道之人,跟人激烈地斗法,也交到一些朋友。
旧书里有些人名被频繁提及,例如“须”、“梅”、“野”等,应该是同时期的玄门之人。
楚千黎惊道:“这里面有提到你们家呢!”
“不可能吧。”谈暮星将信将疑,他探头过来,旁观起旧书,“没准是同名。”
“肯定不是,你看这一段,绝对是你们家。”楚千黎眨了眨眼,怔愣道,“原来不起冲突是家族遗传嘛,这上面写你们家配合改革,加上在当地风评很好,所以当年没吃什么大苦头。”
谈家一直是乐善好施的大家族,这才几经风雨没被时代拍死,当然遇到过困顿颓势,但总还是能转危为安。
楚易冽在书里点评此家族的特点,这家人很懂收敛锋芒、顺势而为,连带夸赞谈家的厨子真不错。
楚千黎点头赞同:“我也觉得你家饭很好吃。”
谈暮星:“……谢谢,但这种事都有记录吗?”
谈暮星不是很懂大师们,楚千黎拜访谈家后看上大院,楚易冽拜访谈家后盛赞伙食,任谁都感觉大师们过于接地气。
旧书中,楚易冽还记录不少跟同道之人的趣闻,他发现祖师爷有大造化,留下的罗盘跟其他门派信物有共通之处,例如乾门的桃木剑等。
书上还画下这些信物的模样,一个干瘪的罗盘,一柄扭曲的铃铛,一把潦草的剑。
楚千黎望着草图,她看得眉头直皱,吐槽道:“难怪万老爷子认不出来,我爷爷画成这样,谁能看得明白啊?”
“就这?就这?还没你在作业本上瞎画得强!”楚千黎举起书向同桌展示自家爷爷劣等画技。
谈暮星弱弱地提醒:“那好歹是你爷爷画的。”
楚千黎:“所以更能肆无忌惮地嘲笑,爷爷确实不能研究符,他这样画符都画不明白。”
谈暮星:“?”
楚易冽等人怀疑各门派信物后藏有秘密,然而他们在全国打转也只找到三件,最后此事就不了了之。或许是时机未到,一行人推演出未来将有盛大的盘道大会,便决定各自归去,招收弟子、休养生息,静待那一刻天机。
楚易冽脱离师门就是后续故事,没有被记录在这份游记里。
楚千黎手里有一副红晶塔罗,这是爷爷没见过的东西。她推测爷爷等人当年找不到,有可能是没办法随意出国,碍于时代的局限,找不到海外信物。
这类信物没准散落全球,爷爷书上画的都是道家物件,但或许在海外还存在其他传承,就如红晶塔罗。
高三的课业枯燥,楚千黎和谈暮星津津有味地翻阅旧书,阅读其中少年志气、大好河山的故事,难免就向往起来。
楚千黎呜咽道:“爷爷在我的年纪时游历山水,我却在教室里苦哈哈读书。”
“但当年很多人没法读书呢。”谈暮星听她叹息,他温声提议,“等到一切解决以后,我们也可以到处走一走,邱晴空不是还约着出国旅游?”
“我们可以比他们走得更远,甚至走到他们当年去不了的地方。”
楚千黎闻言一怔。
谈暮星从不回避楚千黎身上的事,但他又有一种独特的坚定信念,他绝不相信这件事。没准是从小被玄学伤透,他已经产生强大抗体,甚至有点百毒不侵。
那些有关未来的话将他击倒在谷底,紧接着就是触底反弹,当做好心理准备,真正地跌进深渊,也代表崭新开始。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最坏随之而来就是变好的开端。
潘多拉魔盒中最后留下的是elpis,是希望,也是所有不切实际的愿望。这就像罗盘之于万可谭,未来之于楚千黎。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切合实际的愿望,但她在此刻确实涌生出无限期盼。
楚千黎欢声应道:“好啊,爷爷当初就没坐过出国飞机,我以后回村都可以找他炫耀。”
两人畅想完乐观的未来,又开始翻阅起旧书,还发现不少无法理解的内容。
楚千黎满头雾水地挠头:“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小支是谁啊?突然新人名?”
楚易冽估计没想到游记会被翻阅,他编写时并不讲究,经常使用姓氏代称,偶尔还随手涂掉错别字,当真是潦草的手稿。
“这应该不是小支?”谈暮星联系上下文,他思考片刻,试探地说道,“这是说我爷爷吗?我爷爷叫谈岐裕。”
楚千黎了然地点头,分析道:“啊,那就是他们关系变好了,前面写的是谈,现在写的是小支,深刻揭露作者的情感递进及转变,代表作者跟朋友产生真挚的友谊。”
谈暮星感觉她搞阅读理解走火入魔,小声道:“是岐,不是小支。”
楚千黎突然想起什么,她猛地抬头看他,犹豫道:“小暮?小星?”
谈暮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千黎双眼放光,她恍然大悟,惊道:“星星!应该是星星!”
谈暮星当场被叫小名,他瞬间满脸通红,慌得语无伦次:“不不不……”
现在只有长辈在家如此称呼,谈暮星不亚于被公开处刑。
楚千黎看他逃避,她颇感有趣,开始念咒般重复:“星星星星星星……”
谈暮星只能羞耻地捂住耳朵,然而依旧挡不住魔音灌耳。
“以后就叫星星了。”楚千黎果断拍板,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那我以后要争做文明人,不然以后说‘真它星星的’,还会扫射到你呢。”
谈暮星:“谢谢你的体贴,但其实可以不……”
楚千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已经开始继续重复,快乐地碎碎念:“星星星星,白熊星星,知世星星……”
“……”谈暮星立马被喊得不好意思,他羞得耳根发烧,当即捂住自己耳朵,只盼这一波凌迟能快点结束。
他现在已经不确定书上是“岐”还是“小支”,只是感觉自己爷爷被人喊“小支”,恐怕也会像现在这般恨不得钻进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