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撕破脸

次日,神仙居一号院。

裴绍卿邀请了韦承庆、刘思立还有裴匪舒小聚。

一号院没有建自雨亭,所以只能拿冰块来消暑。

但既便有仆人不停的往阁楼里送冰块,也还是感到闷热。

“这鬼天气,真热啊。”韦承庆忍不住埋怨道,“往年到了八月,天气就转凉了,可今年却似比六月还热,真见鬼。”

“今年见鬼的事情多了去。”

刘思立说道:“前几日洛阳下了场雹子,比鸡蛋都大!”

韦承庆便道:“诶,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上天在向我们警示什么?”

“韦兄慎言。”裴绍卿说道,“天道的事,我们又岂能妄加揣测。”

“也是,我们管这些做什么。”刘思立道,“我们只要上直当差,下直享受人生,如此就够了,别的事情一概都不要过问。”

“说的容易。”韦承庆叹息道,“办不到啊。”

说到这一顿,又对裴绍卿说道:“裴兄弟,你那到底怎么回事呀?”

“什么怎么回事?”裴绍卿道,“你这没头没尾的,鬼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还跟我装?”韦承庆道,“明知道我说的是经史子集的事,你不会真打算以两百贯的价刊印五千套吧?”

“那有什么办法?”

裴绍卿苦着脸道:“太后都发话了,我特么敢不听?”

“那你不得赔死?”韦承庆皱眉道,“少说也得赔上一百万贯吧?”

“我刚才不说了,这是太后发的话,别说一百万贯,就是一千万贯我也得赔。”裴绍卿叹息一声,又道,“不然小弟我小命不保。”

“言重了啊。”韦承庆道,“太后对你可是宠信得紧。”

刘思立问道:“裴兄弟,你说句实话,刊印一套经史子集的成本到底要多少钱?”

“我不是早跟你们说了,至少四百贯!”裴绍卿说道,“运气不好,比如说刊印这一版时出现了什么纰漏,就可能五百贯都打不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混职场的基本素养。

跟韦承庆、刘思立就是狗肉朋友,一句真话不能有。

跟刘祎之、狄仁杰他们就不要有保留,要待人以诚。

在武则天面前就一定要当个财迷,赚钱是唯一嗜好。

“裴兄弟,你可是把我们坑苦了。”韦承庆苦笑道,“这次以裴氏为首的世家联盟算是跟刘阁老杠上了。”

“为了截胡这五千套经史子集,”

“世家联盟筹集了五百万贯哪!”

“韦氏分摊到四十万贯,所以我们家得出两万贯!”

“这可真是要了我们家的命了,我们家哪拿得出两万贯这么多?”

裴绍卿道:“两万贯对你们家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现如今不比以前了,以前黄金和白银都不让流通,可是现在都能用了。”

裴匪舒道:“就是,两万贯不就区区一百多斤黄金?”

“裴少府言过了啊。”韦承庆摆手道,“我们家可真拿不出一百多斤黄金,得东拼西凑才能凑齐这笔钱。”

“不说了,不说了。”

刘思立道:“我们还是打麻将吧。”

“打麻将啊?”韦承庆道,“那这回只能打十贯底。”

“行,十贯底就十贯底吧。”刘思立道,“快些洗牌。”

正洗着牌呢,裴匪舒忽然又说道:“诶,你们听说没,裴大将军病重了?”

裴绍卿闻言,正在洗牌的动作便是一顿,只是病重吗?看来只是个警告。

韦承庆也道:“不会吧?昨天我在皇城中见着裴大将军,看着挺硬朗的啊,怎么突然间就病重了?”

“这有什么?”

刘思立说道:“裴大将军六十多岁的人了,风烛残年了。”

“说的也是。”韦承庆喟然道,“所以说呀,这做人最没意思了,最不值当,说不定哪天倒头躺下就再也起不来,就过去了,钱财再多、妻妾再美,儿孙再孝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都带不走?做人,真的就是一场空。”

……

转眼间又是半个月。

时间来到了九月初。

裴炎下了直回到家,便把裴忠叫到了书房。

“怎么样?”裴炎沉声道,“弥勒教那边有回复吗?”

“还没有。”裴忠摇摇头道,“估计是没有什么进展吧。”

裴炎问道:“我跟你说的那几个办法,全都尝试过了吗?”

“都试了。”裴忠点点头道,“色诱、利诱还有威逼都试了,结果非但没成,反而招致漕帮的残酷报复。”

“放火烧也是不行。”

“弥勒教的卧底根本进不去。”

“守捉司的防卫就这么严密?”裴炎皱眉道,“真就一点空子都没有留下?”

裴忠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守捉司的防卫如此密不透风,足见有不可告人之勾当。”

“阿郎,你的推测应该是真的。”

“此事十有八九就是一个圈套。”

“一个裴绍卿精心设计的圈套。”

“其目的还是为了诳我们的钱。”

“这狗东西!”裴炎恨声道,“真钻钱眼里了。”

裴忠又问道:“那这次我们还要抢买经史子集吗?”

“买还是要买。”裴炎叹息一声,又道,“不买能行吗?”

“是啊,不买还真不行。”裴忠也叹道,“要是真让这五千套经史子集落在了刘仁轨的手里,并且免费赠送给国子监还有各州的州学,麻烦就大了。”

裴炎道:“还找裴匪舒,也只有他能跟裴绍卿说上话。”

裴忠叉手说道:“喏。”

……

是夜,一众世家的家主再一次齐聚裴府。

“诸位请肃静。”裴忠示意一众家主安静,又说道,“裴少府已经去守捉司找裴绍卿,不出意外,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价钱别想便宜。”

“裴绍卿就是个财迷。”

“所以,各家还是按商量好的份额交钱吧。”

整个西花厅瞬间就陷入沉寂,所有人都噤声。

这可是整整五百万贯,一个说出来都能吓死人的数字。

既便分摊到每姓头上,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不是说凑就能凑齐的。

所以就有人存了异样的心思,想着让别家多出一钱些,自家少出些,遇到这种事情,同心协力是不可能同心协力。

对于这,裴炎自然早有预料。

当下裴炎冷哼一声道:“我知道让各姓出这么大一笔钱,有一定困难,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出这笔钱将会怎么样?”

“如果,大家都不肯出这笔钱,”

“那么这五千套经史子集将肯定会落入寒门子弟的手中。”

“那么不出五年,寒门子弟解额就会增加到真正的六成,而世家子弟的解额就会降至四成!”

“这还只是解额。”

“考中的比例只怕更惨不忍睹!”

“而且如今的官场俨然以进士科出身为荣。”

“所以不难想象,最多二十年,就连政事堂上的宰相都是寒门出身。”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还觉得世家子弟会有出头之日吗?别做梦了!”

“我也不逼你们,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家不出钱,谁家子弟就别想出头,只要我裴炎还在政事堂一日,就永无你们的出头之日!”

十几个世家家主见此,当即表示愿意出钱。

裴炎脸上的神情便也缓和下来。

……

次日。

刘仁轨乘肩舆过光顺门,准备前往思政殿。

“刘阁老且稍待。”一个身影忽从道旁闪出。

刘仁轨扭头一看,见是裴绍卿,便赶紧喊停。

抬肩舆的两个小太监赶紧停下,又将肩舆放下。

裴绍卿看看肩舆,微笑着说道:“刘阁老真是体面。”

“这都是太后的恩典。”刘仁轨向着蓬莱殿方向遥遥一揖,又道,“担心老夫腿脚不便所以派了一乘肩舆给老夫坐。”

“两位小公公请稍候。”

裴绍卿给两个小太监塞了把钱。

价目小太监会意,回避到远处。

裴绍卿这才说道:“刘阁老,前后两次总共收入六百万贯,扣除九万贯的书籍成本,共结余五百九十一万贯。”

“其中的两百九十五万五千贯,已经存入了神仙居的坊柜。”

“这是汇兑票据,凭借此票据,刘阁老随时可以派人去取。”

说完,裴绍卿便将一张加了密字系统的汇兑票据递给刘仁轨。

“好,这钱老夫收下了,不过请裴司丞放心,这钱一分不少,我会如数用到天下的寒门子弟身上。”刘仁轨肃然说道。

“刘阁老高义,晚辈钦佩。”

裴绍卿又向着刘仁轨长长一揖。

“政事堂这边,你也不必担心。”

刘仁轨又说道:“按你我的约定,我会把一切责任都揽过来,所以世家高门的怒火只会冲着我来,与你裴司丞并无半点干系。”

“呵。”裴绍卿便讪讪的有些接不上话。

刘仁轨又把小太监叫过来,坐上肩舆走了。

目送刘仁轨远去,裴绍卿却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可以去蓬莱殿静待政事堂的消息了。

……

刘仁轨进到思政殿时,其他八位宰相都已经到齐了,不过太后还没到。

郭待封、郭正一还有岑长倩赶紧迎上前来,崔知温、李义琰、裴炎还有魏玄同也向刘仁轨叉手致意。

虽然说双方在私底下的争斗已经极为激烈,但毕竟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所以该做的表面文章还要做。

宰相体面还是要维持。

总不能像是街头混混,互相甩对方白眼吧。

坐下等了不到一刻钟,高凌松就匆匆进来,尖着嗓子说道:“太后有恙,今天就不参加政事堂的议政,各位阁老请自行议政。”

“喏!”九位宰相齐刷刷叉手应喏。

高凌松便也走到一侧,坐下来旁听。

裴炎以目示意魏玄同,魏玄同当即便起身。

“魏侍郎,还请稍等。”还没等魏玄同说话,刘仁轨却忽然颤巍巍起身,抢先说道,“老夫有一件事要向诸位说明。”

听到这话,裴炎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心中也是涌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要坏事!

果不其然,刘仁轨道:“今天在这里,老夫想郑重感谢京中的世家高门,其中包括裴阁老所在的裴家,也包括崔阁老所在的崔家,还有杜家、郑家、韦家、杨家等,感谢你们为了大唐文教兴盛,慷慨解囊!”

魏玄同道:“刘阁老此言何意?”

“很简单。”刘仁轨微微一笑,又说道,“经史子集其实很廉价,一套共计二十五册,成本顶多十五贯!但是裴氏、崔氏等世家高门,却情愿拿出六百万贯义买六千册经史子集,以此襄助我大唐之文教事业,实在是令人钦佩。”

“啊?!”魏玄同、崔知温等人便愣在那里。

裴炎一张脸却瞬间气得铁青,真的被耍了呀!

不过他还是不相信,一套经史子集只要十五贯!

“不可能!”裴炎道,“守捉司刊印的经史子集,且不说油墨以及人工成本,便是纸张的成本也是不低,所用纸张的质量甚至比贡纸更好些!”

“裴阁老有所不知。”刘仁轨微微一笑,又说道,“这青阳纸乃是老夫所创,老夫又岂能不知价值几何?”

“你说什么?”

裴炎色变道:“青阳纸?”

魏待封、岑长倩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刘仁轨又道:“青阳纸取材于青阳山下之毛竹,其原材料可谓是取之不尽,而造纸工艺也并不复杂,因而价格低廉。”

“一刀青阳纸,成本不过五十文钱!”

“所以,一套经史子集只需十五贯!”

听到这,裴炎顿时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

崔知温、李义琰等几个宰相也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只有高凌松老神在在的坐在大殿一侧,他是早就知道的。

刘仁轨脸色冷下来,又说道:“裴阁老,其实老夫早就料到你们定会阻止我刊印经史子集并赠送给普天之下的寒门子弟。”

“但是我仍不想把事情做绝。”

“只要你们吃相不是太难看,只拦一次,此事便也罢了。”

“事后老夫不仅会解释清楚,还会把钱还给各世家高门。”

“却没有想到,拦了第一次,你们居然还要再拦第二次,你们这是要赶尽杀绝,一点机会都不给寒门子弟,此实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