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烧的不行,显然原主正在生病,纪长泽微微睁开眼,恰好能见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伸出沾水的帕子给他擦拭额头降温。
老太太身上穿的虽然破烂,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用木棍挽在了后面。
“如何?可好点了?”
见他醒来,老太太明显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如何喝这么多的酒,将孩子都吓到了。”
她这语气虽然关切,却并不很是亲热,甚至还有点客气在里面,不像是与这身体有亲缘的人,但这屋子这么破,原主必定也没钱请人来照顾,那不是亲人,又不是雇来的,又是谁?
纪长泽正打算含糊过去躺下查看记忆,门帘掀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他,才小声对着老太太说:“娘,这几日是梅雨时节,夫君身子不快,自然要多喝些酒暖暖身子,您别说了,今日你也忙了一天了,快些去歇着吧。”
老太太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见了女儿一脸的笃定,到底还是叹口气起身往外走:“天色还早,我歇什么,外面熬了热汤,我去看看火,一会让长泽喝了汤再睡,能好受些。”
她出去了,女子这才坐在了床边,继续老太太之前做的事,将不再冰凉的帕子拿到水盆里浸透,再拧干放回纪长泽额头上。
动作麻利,说话也轻轻的很是温柔:
“我知晓周小娘出嫁你心里不痛快,但也莫要喝这许多酒,喝多了还怪吓人的,我还好,源儿今日却是吓得够呛。”
纪长泽不知道情况,只装作虚弱样子,重新闭上眼,一副昏昏沉沉又睡过去的模样。
女子见他如此,微微抿了抿唇,也没再言语,只给他掖了掖被子,才端着木盆轻手轻脚离开。
她一走,纪长泽立刻接受记忆。
看完就忍不住骂了一句原主人渣。
这里是个古代世界,原主出生在一个小村庄,对村人来说,他父亲家是村庄里的富户,有青瓦房住,有比村民多了五倍的田地,家里买的起牛,雇佣的起人给他们种地,是个彻彻底底让人羡慕的地主人家。
作为地主家的独苗苗,原主自然是自小被全家人宠着长大,虽然他感受的“奢华”生活对于城里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贫穷的村人来说,已经足够让他们仰望了。
家里有钱,父母疼爱,村里小孩子都讨好他,他甚至还有一个漂亮的未婚妻。
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原主养成了“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性子,可惜,好景不长,他自小身体就不好,十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原主父母再怎么“富有”,那也只是相对于贫穷的村人来说,一场大病,就掏空了原主家所有积蓄。
最后甚至到了卖房卖地的地步,祸不单行,原主父亲想去城里干活为儿子赚药钱,却恰逢城中出了疫病,他染了疫病,还连带着传染给了照顾他的原主母亲。
只有原主,因为本来就在生病所以没有去见从城里回来的父亲,逃过一劫。
可惜虽然命保住了,父母却都一起死去,家中原本富余的家境也因为他的病变得一贫如洗,如果不是村中人节省着自己的口粮照拂他,不事生产还身体虚弱的原主能直接饿死。
原主父母的确是个明明白白的好人,在世时虽然家里有钱,但也没像是原主那样自觉高人一等,对着村人也十分照拂,而村里人也投桃报李,在原主家倒下之后,不光没有落井下石,还努力去帮助照顾原主。
只可惜原主并没有如村人一般知恩图报,他没有感念这些村人,反而觉得这些人如此对他都是应该的,谁让他父母在世时没少照顾这些人。
他们都不知道从他父母那弄来了多少钱,现在只是给他一些粮食都还不够,要他说,这些人就应当每个人都凑一些钱给他,让他重新有家业才对。
原主到底是念过书的,虽然心底是这么想的,但他也知道村人不会乐意听见这些,于是只每天在心中愤慨。
而在村人看来,就是原主一日日的越发阴沉,哪怕对着他们这些帮助了他的人,都没个好笑脸,他们虽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原主,但也不会讨厌,毕竟小时候想想看,一个家道中落的人,能有什么好心情。
只是时不时的,还是会劝说原主赶紧找一门营生,他识字,找活干比大字不识的人厉害多了,总是这样待在家中,不去赚钱,只靠着他人接济总是不成的。
他们可以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省下自己的口粮去接济一个小孩子,却不可能一辈子都接济一个成年的,有赚钱能力的大人。
若是一直这样一事无成下去,恐怕日后的日子不好过。
村人们都是一片好心,原主却完全不这么觉得。
在他心底,这些劝他找活干的话翻译一下就是:我们不想养你了。
他心底愤愤不平,却也拿不出理由来要求这些人养自己一辈子,只能再找别的出路。
他如此落魄,当初本就是看中他家家世的未婚妻家也上门退婚,未婚妻周小娘因为之前原主父母提过希望未来儿媳妇能认识字,自小就跟着看书识字,知道廉耻,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她家在原主家最富有时结下亲,又在对方贫贱时退婚,所作所为实在是不能让她接受。
周小娘极力反抗退婚,可惜她在家中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用来给几个弟弟换取资源的丫头片子,被打了一顿关在了家里,眼睁睁看着婚事被退。
她依旧不肯接受父母的所作所为,等到被放出来时,跑去找了原主,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是不愿意退婚的,既然当初订了婚,那他们就是未婚夫妻,他既没有错,她家中就不能退婚。
周小娘的意思是,让原主直接带她去县衙里写下婚书,他没有彩礼,她没有嫁妆,他们二人结为夫妻,粗茶淡饭,日子虽过得穷苦,但两人都是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她可以抄书,原主可以去镇上找个账房先生的活干,日子久了,总能好起来。
若是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此刻恐怕都会感念周小娘的好。
可惜原主不正常。
他完全没往“周小娘是因为两人的婚约不能无故作废才要来与他成亲”这方面想,而是坚定的认为,周小娘一定是看上他了。
毕竟他是如此的优秀,村里就属他长的好看,小娘子们都该看上他才是合理的。
只不过,她说要他成亲后做活就太过分了。
他如何是能做苦活累活的人。
原主很无奈的想着:虽然周小娘长的也不错,可惜要求太高,家里也没什么钱不能让他啃老,不过她的长相还行,虽然不能娶回来当老婆,做个红颜知己也行。
于是,他先稳住了周小娘,表示自己这就出去找活做,等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实际上是打算凭借着自己的长相和才华,去城中富贵人家在的地方晃悠晃悠,看看有没有哪个眼光好的小娘子看上自己,让他成为富贵人家里的乘龙快婿。
可惜,他想的太美。
人家富贵人家里的小娘子可都是出门在外身边仆从都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别说和他这么一个外男偶遇了,连看见他都做不到。
他晃悠了三个月,周小娘给他的积蓄花的只剩下一点时,回来路上遇到了抢劫的,那些人倒是没杀了他,只拿走了所有钱,最后原主只能靠着一双腿给走回去。
那一年正好是他十七岁,回去后,他又是大病一场。
村长挨家挨户的敲门凑钱,硬是将人给救了回来,只是身子骨比起之前更加虚弱,再加上原主正好不想干活,得了这个借口,便成日里躺在床上,享受着村人轮流送饭。
时间长了,村里人受不了了。
原主不是多么聪明的人,对他们没有感激之心这件事隐瞒的也不是很好,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凉在心里。
他们可以容忍一个小孩子不懂事不知感恩,却容忍不了一个大人如此。
十七岁,在村里都可以成亲有小孩了,心底对原主父母的感激到底还是被这一年年的照顾得不到感谢话语给一点点冲淡,到了如今,只剩下了微不可见的一少许。
长辈还记着原主父母的好,小辈们却没有这么深刻的记忆,眼见原主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却不去想办法养活自己,这么理直气壮的靠着他们的父母供养,如何能受得了。
于是,一场争吵发生了。
与原主同岁的村中青年在原主要求吃下自家唯一一只老母鸡时没忍住,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一顿。
原主被气的脸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对方说的句句是实话,他只能难看着脸色,最后憋出来一句;“以后,我不会再要你们一粒米。”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
今天你看我不起,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是的,原主就是这么的有自信。
作为全村为数不多识字,长的好看,小时候还是个“富二代”的人,他觉得自己就是村中那一抹不一样的烟火,随时随地都能上天。
可惜,不一样是不一样,却上不了天。
这一点纪长泽非常有发言权。
别看他过目不忘,很多事在心里转个圈就能想出解决法子。
可这些却不是天生的。
过目不忘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记忆方法,这法子有个世界倒是有差不多的,名称好像是记忆宫殿,通过打地标的方式来进行记忆,只要记住,这辈子都忘不了。
而纪长泽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作为任务者时间足够多。
也许一百年不足够让他变成看一眼就能记住内容,但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
刚开始做任务时,他的脑子除了睡觉时能休息,其他时间没有一刻是停下来思考反复训练记忆的。
没人天生就什么都会,哪怕是真的天才。
别看他现在到了哪个世界都游刃有余,可这些都是基础在他在曾经的世界里一找到机会就补充学习新技能上。
学习不苦不累吗?在没有知道换灵根天赋的捷径法子时,只能日复一日的训练,累到浑身都是汗不苦吗?
那肯定不可能。
但纪长泽清楚知道一点,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他学到的东西那就是他自己。
即使是人生只有短短百年的普通人不也是如此吗?
若是能够咸鱼挺尸,恐怕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愿意承受辛苦,可生活就是这样,除非你是父母表明了不用你学习技能的富二代,不然,你想要得到好的生活,就必须要付出同等甚至多倍的努力。
咸鱼生活可以靠投胎成富二代吗?也不是。
据纪长泽这么多世界看过来的经验,大部分富二代要学的东西可比许多普通人多多了,他们还不是照样要付出努力辛劳。
对纪长泽来说,他的这些知识足够保障他的安全感,如果有一天系统突然不见了,他也照样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好好在各种世界生活。
而如原主这般,既不想付出努力,又想要得到成果的。
说是白日做梦那都足够委婉了。
可他偏偏还毫无自知之明,既不去想办法填充知识,也不去看顾目前生计,饭都吃不饱了,满脑子还在那yy。
他从没想过和周小娘成亲,周小娘是好看,也是他父母为他找的媳妇,可她家里穷,她爹娘又偏心她的几个弟弟,成亲之后,他根本得不到好处。
原主想的,是找一个有钱又好看的大家小姐来着。
只是城里的大家小姐碰不见,山沟沟里又都是贫穷人家,就在他眼看着米缸一天天空下,一边愤怒那些人真是恩将仇报这就不给他吃喝了,一边又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过上快乐的有钱生活时,山沟沟里搬来了一对母女。
她们刚来的时候衣着虽然不说多么富贵,料子瞧着也只是平常,可举手投足之间,就是怎么看怎么跟村民们不一样。
用村民的话来说,就是有一股贵气。
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家,倒像是那种传说中的世家出来的气度。
当时这对母女中的母亲生了一场小病,投宿在村中,也许是住的好了,就问村长买了地,又租下了一村人的旧屋,看样子是打算定居在此。
只是虽如此,村人们却都悄悄说着,她们这一看就是大家里出来的,别的不说,只说那年轻女子头上的簪子,看着就和镇上卖的玉不一样,通透的充满了金钱的气息。
原主听在耳朵里,也起了心思。
后来,听闻那母亲开始找媒婆,打算为自己女儿张罗婚事了,原主当机立断,掏出仅剩下的一丢丢钱给了媒婆,让她帮自己成了这门婚事。
在一群朴实无华,只知道谢媒礼,却不知道要提前打点的老实村人中,原主脱颖而出,凭借着那还是挺能唬人的表象,以及贿赂媒婆的钱,成功抱得美人归。
他兴奋的不得了,以为自己这就扒上了富人家的大船。
可惜,婚后生活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娘子虽长的比周小娘好看,举手投足之间也尽都是优雅风范,气度完全不像是普通人家,可她就是穷。
他们婚后,他虽然不缺吃穿了,可与想象中的锦衣玉食简直差了一大截。
娘子给的吃喝完全跟村里人的吃喝一毛一样啊。
原主倒是没去感激娘子知道他身子骨不好后就没让他去做活,而是自己做绣品来卖钱养家,而是不满起了对方既然没钱,干什么还做出一副有钱的样子。
害得他走错了路,找了这么一个穷人做媳妇。
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他虽不满,嘴上却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依旧恢复到了往日的寡言寡语,成日里坐在屋内不出去,无聊了就看看书,睡睡觉,反正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
之后,就是平淡的一天又一天。
娘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大名纪源,小名平安,实际上她本来是想要大名叫平安的,说只想要让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原主却不答应,认为自己好歹也是个有化的人,怎么可以给儿子取名叫平安这么土的名字。
于是,在他的坚持下,平安就变成了小名。
娘子知道他不喜欢平安这个名字,于是当着原主的面只叫他源儿。
纪源三岁时,周小娘出嫁。
原主一下子懵了。
他本来自信满满,只觉得周小娘一定会等他,哪怕等不到,也会愿意成为他没有名分的女人。
哪怕是他枉顾诺言,是他回来不久就娶妻,周小娘是在他娶妻四年后才嫁的人,原主也还是满腔愤怒。
在心里总结:女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不就是嫌弃她穷吗?
于是,在这样的愤怒下,原主喝的酩酊大醉,回来后还凶了儿子,之后因为喝多了酒还吹了一路的风,身子不争气,又是一场病。
这就是现在的时间线了。
看到这里貌似一切都挺合情合理的,但纪长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主的娘子,从记忆里看的确是个大家小姐模样,哪怕她没有刻意去做,可她的一言一行,摆明了都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才如此。
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该看得上原主这样虚有其表内里草包的男人,可她偏偏与他成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她知道原主心里还惦记着周小娘,却在身为他的妻子时,用平淡的语气劝说自己那因为别的女人而颓废的丈夫想开点。
这定然没爱情可言。
那神色不像是将原主放在了心底,而像是给了自己一个妻子的责任,照顾原主,也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嫁给他呢?
纪长泽继续看了下去。
原主接受不了周小娘这个他以为的囊中之物嫁给他人,心底憋了一股火,尤其是周小娘嫁的是隔壁村的人家,听闻还是她自己看上的,她父母之前想要把她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作续弦,只为了贪图那二十两的彩礼。
周小娘不乐意,誓死抗争时被打断了腿,老头也不想要个断腿的续弦,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后来她腿伤刚刚养好,父母又打听到一个城中一家少爷花天酒地,喜欢相貌姣好的女子,只要看上,就能纳入府中做妾。
虽然要签卖身契,但这次的钱可比之前多多了。
她父母喜不自胜,赶忙的张罗起来,然而瞒得严实,也还是在相看的时候被周小娘知晓了。
她是个烈性子的,知道这事后,直接拿刀划了自己的脸。
伤口不深,疤痕却留在了脸上,破了相,这家喜好美色的少爷自然不可能再看上她,也让她父母那将她卖出去赚钱的想法落了空。
破了相,就算是村里的年轻人恐怕也看不上她了。
自此周小娘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什么苦活累活都交给她来干,原主也正是因为她破了相,才如此笃定对方肯定心底有自己,会愿意做他的秘密情人。
虽然破相了,但是另一边脸不是也没事吗?而且周小娘也会抄书挣钱,他可以勉强将就对方做自己的情人。
一晃眼这么几年过去了,周小娘都二十一岁了还未出嫁,村里人都默认她只能做一辈子的老姑娘的时候,冷不丁的,她自己看中了隔壁村的采药郎,也没跟家里人商量,直接收拾了两件衣服,就跟对方把婚书给领了。
家里人去闹,她就直言反正她这一辈子算是被家里人给毁了,若是他们还想要毁了她最后的希望,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
作为一个女子,她既然能有划破自己脸的狠气,别人自然也不会觉得她只是放狠话,于是,那家人只能灰溜溜的回了家。
只可惜周小娘日子没因为她的决断而好过到哪里去,成亲没多久,她的丈夫就突然重病,很快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等消息传到村子里时,那男人已经死了。
周小娘成了寡妇,却坚持着没回娘家,自己一个人撑起家务,照顾丈夫的爹娘弟弟妹妹。
只是家里没有一个成年男丁,代表的就是好欺负。
这边村子是村风不错,可架不住总有败类。
原主就是那个败类。
他在某天,约了周小娘出去,说是要将她曾经赠与他的银钱还给她,周小娘不疑有他。
她对原主,可以说是以诚待人,对方没错,她便不退婚,对方不守诺言成亲,她也没有怨怼。
她自己是善良对别人,就也以为别人会回报同样的善良。
可惜周小娘错看了原主。
被骗出去后,原主在一偏僻无人处仗着男女之间的体力差别要强行成就好事,还说出了反正周小娘也死了丈夫,以后两人可以私底下欢好的无耻之话。
周小娘不甘受辱,反抗的激烈,等到原主反应过来她不动了时,已经亲手将人掐死了。
他慌了神,赶忙的将尸体丢到野兽出没的林子里,慌里慌张回了家。
一回去,便见到家中一片狼藉,重伤不治的娘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儿子浑浑噩噩成了傻子,岳母也死在了院子里。
娘子强撑着告诉了他真相。
她的确不是普通人,而是除妖师。
正专心看着的纪长泽:嗯??
不是普通的古代架空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除妖师?
设定如此多变的吗?
再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他发现这世界还真特么的是个灵异玄幻世界。
只不过因为妖怪啊,精怪啊这些一般不会在贫穷小地方作乱,那些想要老老实实修炼的都会在山里蹲着不下山,那些喜欢兴风作浪的则是专门往大地方跑。
谁会专门跑到一个又穷又落后,没好吃的住的地方也不好,既没有帅哥也没有美女的地方兴风作浪。
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浪的。
因为这些,对于居住在偏远地区的普通老百姓来说,什么妖怪啊精怪啊,他们也就是一听,至于除妖师,就更加不可能出现在根本没有妖的地方了。
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妖,哪怕见了,真有妖怪作乱,也都只是一些小妖怪,根本引不起除妖师的注意力,普通人也发现不了其中不对,只以为受害者是因为其他原因才死。
而除妖师之间,也是有斗争的。
他们可不像是修真界那样佛系,因为除妖师们到底是小众,没达到那种可以藐视皇权的地步,相反,他们还需要去讨好皇权。
真正地位高的除妖师,都是被皇权承认,赋予了名号的。
党派之争便出现了。
皇权当然不可能承认一大堆人都是最厉害的,最多也就那么几个,而这几个中,还要分出个高下。
皇帝给除妖师的资源和权利,自然也都是从高下来分配。
名额有限,大家自然要争。
争抢的多了,慢慢的也就互相之间有了仇怨。
原主娘子所在的门派便是勾心斗角最厉害的门派之一。
别的门派最多也就是打架,他们却是往死里打,恨不得将对方打死才行。
原主娘子作为自家门派中天赋最高,也是最年轻的弟子,一直深受看重,她被派去做一项获取一石头形状,实际上却是天生灵宝的宝物。
这宝物是至阳之物,只适合女子使用,派她去,也有一层保险的意思,出发前,掌门曾经说,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使用这宝物。
她拿到了宝物就飞快前往门派复命,结果回去途中,却遇到了同门弟子截杀,要想活命,自然要反抗了。
等到她杀出一条血路,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夺取门派重宝,杀了二十几个同门,还重伤了掌门的叛徒。
她视为家的门派,花高价下了血杀令。
从那一天开始,所有除妖师只要是想要得到那笔钱的,都会不计一切代价的追杀她。
原主娘子走投无路,一直等到被追杀到悬崖前,她迫不得已用了那重宝后才在带头来杀他的同门弟子口中得知了真相。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重宝现世,这也不是什么宝物。
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这个“宝物”就是门派中的人放在那的,这个“宝物”也不能提升人的功法。
而是专门用来锁死除妖师能力的锁链。
用了它,她就等同于变成了毫无能力的废人。
那些人也是谨慎,一直等到确保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才得意洋洋的将实情说了出来。
她是从小就被带到宗门的弃婴,天赋高,功法强,整个门派里,就她最强,在原主娘子眼中,自己变得更强是为了保护也是,也是为了保护门派。
可不知不觉中,她就已经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所有长老,甚至是掌门。
他们的儿子想要得到掌门之位,那么武力值最高,挡在前面的她,就是最大的绊脚石,哪怕她从来没想过去着竞争掌门的位置。
所以,她必须死。
不光要死,还要死的合情合理,死的全天下都唾弃她,让所有人都知道错的不是门派而是她。
于是,她“偷盗”了宝物,还杀了同门。
这场阴谋,门派高层全部参与其中,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因为她是孤儿,她身后没有人,而她又太过“张扬”。
谁让你要站在最高处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谁让你没有家世背景还要挡在我们前面。
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抢走第一的位置。
原主娘子当时万念俱灰,死也不想把尸体留给他们,当着他们的面跳了崖。
自然的,她没死。
只是在悬崖下面休养了很久。
被体内的“宝物”抑制,哪怕她努力钻研,也用不出太多能力,甚至因为身体伤势太重,连照料自己都做不到。
于是,她取了悬崖下面找到的一副白骨。
用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上写的内容,钻研了许久,最后用这副白骨,养出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来照顾她。
白骨早就死了,魂魄也已然没了。
说是老太太,其实就是个傀儡,按照主人的吩咐做事。
有了这个老太太,原主娘子这才得到了照顾,慢慢的好了起来。
她修养了足足两年,才算是在修养好身体的同时摸清楚了体内“宝物”的特性。
这个东西并不是对所有除妖师有效,而是只对女性除妖师有效,因为它是至阳之物,女本为阴,再加上除妖师的特性,只要它入了体内,基本很难再拿出来。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既然是在她体内,只要她用自己的身体生出一个儿子,那东西有很大的几率跟着孩子离开,留在孩子体内。
这东西对于女性除妖师来说很阴毒,但对于男性来说,却无伤大雅,甚至还有助修炼,也亏得门派为了对付她,居然这么舍得下血本。
但她不能找除妖师来生孩子。
她的能力绝对是除妖师中前十,想要找到比她强的除妖师生孩子太难了,而若是对方也是除妖师,她的能力压制了对方的能力,那么两人的孩子必然不会顺利从她体内带走那宝物。
而如今她正在被追杀,怎么可能会有比她强的除妖师愿意帮这种忙。
那么,只能找普通人了。
找个普通人也好,她就算能力再强,蚁多咬死象,想要回去复仇也定然九死一生,既然决定生下孩子带走宝物,那么孩子出生后她就多了做母亲的责任,如何能丢下他自己去死。
于是,她的做法就很能让人理解了。
隐藏自己除妖师的身份,伪装成普通人,找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和一个本地男人成婚,生下孩子解除身上桎梏。
这样,好歹出了什么事她也能有自保能力。
而若是没出事,她也愿意就这么一辈子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些勾心斗角,陷害追杀,她才会对孩子的期望只有平安。
可以过的穷一些,也可以没本事,但平安,一定要平安。
可惜,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在几千年前是个死过无数人的战场,当初这里被坑杀了上万将士,怨气怎么能不重。
只不过一直藏在地底酝酿罢了。
经过了几千年的酝酿,这股怨气早已压制不住,冲天怨气泄露,各路除妖师都被吸引而来。
原主娘子也就这么暴露在了门派眼下。
在原主正忙着强周小娘的时候,她正在与被派来杀她的人对战,她从未懈怠过武艺,可却低估了同门人的无耻。
那些人抓了两人的孩子纪源,逼她自断生路。
之后,虽然她绝地反击,在自己断了一手一臂的情况下还能反杀对方,可那些人下手阴毒,竟然直接毁掉了孩子的一魂一魄。
将她好好的儿子弄成了一个痴儿。
原主娘子虽然伤重,但还没到立刻去死的地步,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慢慢休养回来。
但此刻,傀儡被毁,儿子痴呆,她自己动弹不得,门派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赶过来追杀,必须尽快转移地方。
全家人只能靠原主一个人了。
原主娘子知道原主性子沉闷,对着她和孩子也从未露出过温情,但她自己本身就只是想要随便找个看的顺眼的男人过上平淡生活,既然自己没有真心,自然也不会去要求对方对自己有真心,因此十分宽容这一点。
但她没想着要原主带着她逃,那些人要的是她的命,她若是跟着一起,恐怕最后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下黄泉。
所以,她提出的是原主带着孩子离开,她留下来。
原主娘子没想过丈夫会不答应,那可是他的亲生血脉,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原主还真的不答应。
已经听傻了的原主听完以上后,只想到了一件事。
那些追杀他娘子的人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他娘子都半死不活了,肯定也不可能跟人家对打,到时候那些人找上门来,杀了他娘子之后说不定还会想着斩草除根,会不会连着他也一起杀了?
至于带着孩子逃命?
他没想过,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找个金大腿抱上然后就可以啃对方的原主完全没想过要过上颠沛流离被人追杀的生活。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娶了个媳妇,居然是个这么大的麻烦。
自然的,原主也直接选择性遗忘了这四年里他完全是靠着对方养,是他一直在给对方添麻烦的事。
他是这么想的。
他只是个不知情的普通人丈夫,那些人也未必会杀了他,但是若是带着孩子一起走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可是有娘子血脉的。
对方肯定不会放过啊。
到时候孩子都杀了,还不得顺手把大人也给杀了。
既然结局是大家一起死,还不如他一个人跑了,让娘子和儿子自己死呢。
他肯定会好好替他们活下去的。
做下决定的原主压根没去看娘子不可置信的视线,把家里的钱财全都带上后,就麻溜跑路了。
门派的人没追过来,追过来的却是衙役。
原来是有人发现了周小娘的尸体,同村人记得周小娘曾经说过原主找她有事,原主又是一副要跑路的模样,衙役自然要抓他。
原主没想到前有狼后有虎。
周小娘的身上又发现了他的手帕,定然是在挣扎的时候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人证物证都在,他没办法去否认自己没见过周小娘,只能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狡辩。
还真让他想出来了一个说话。
在他的嘴里,周小娘丧夫之后郁郁寡欢,想要再嫁可是却因为脸上的伤疤找不到人家,于是就缠上了曾经订过婚的他。
他看不上周小娘,对方却不依不饶,甚至在争执间抢走了他的手帕,还跑到了他家里去纠缠。
争执间,她岳母被周小娘失手杀死,他娘子听闻追出去找周小娘算账,回来时浑身都是血,现在还躺在床上,他带这么多的钱不是想逃跑,是想要报案和给娘子找大夫。
原主一辈子的智商可能都用在了编造这个瞎话上。
合情合理,逻辑满分。
衙役跟着去了他家,果然在地上发现了死去的老太太,屋内,也的确有个奄奄一息的原主娘子,孩子都吓得痴痴傻傻了。
原主见娘子反应过来后脸色沉下,一把抱起了儿子,说了一通的话。
大致意思是,你怎么做下如此傻事,竟然还害了人命,如今岳母走了,你也犯了死罪,咱们的儿子可是只有我这个爹爹了,到时候实在是不行,我就问一下周围人知不知道你的亲人,也许他们也在找你呢。
言下之意,反正她在被追杀,也命不久矣,儿子的亲人只剩下了原主,若是她不肯替他顶罪,他们都死了,一个傻乎乎的孩子也没办法活。
而若是他直接鱼死网破,那他就将孩子的存在散播给门派,大家一起死。
拿着亲生儿子来威胁妻子,原主的无耻程度直接气的娘子情绪激动大口吐血。
可看着懵里懵懂即使变傻也乖乖的儿子,她到底还是咽下鲜血,认了这罪。
带走前,她要原主发誓,必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否则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原主知道她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发誓,她绝对不会顶罪,只能硬着头皮发誓。
誓言这东西,一向是对有心的人管用。
娘子一被带走,原主就丢下孩子,带着全家值钱的东西跑路了。
之后,也是他倒霉,刚跑到镇上,就被娘子门派逮住。
这门派既然能做出为了争权夺利直接陷害杀人的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正愁要怎么引出阴气,到时候靠着绞杀阴气来得到奖赏,原主逃走时生怕娘子反悔说出自己,特地抄小路绕路走的,沾染上了那阴地的阴气。
对于这些人来说,可不就是瞌睡来了立刻就有人送上枕头吗?
他们抓了原主,打算用原主来引出阴气。
原主为了保命,赶忙道他们村子里的人都是在村里长大的,自然也有阴气,他可以帮着带路,让他们用村里人来引诱出阴气。
带路党的原主顺利带着一堆人到了小村子。
当晚,所有村民都被赶到了阴地,在他们被阴气吞噬,痛苦惨嚎时,没被赶到那去的原主悄悄溜走,走前,他看到了被驱赶过去的人群中里的那个小小身影。
亲生儿子眼看就要死在这,他却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那个小小身影很快被吞噬了。
原主自以为逃过一劫,可很快,他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剧痛,仿佛肠子烂了一般,疼的人喘不过气来,那疼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原主就这么硬生生的被疼死了。
死之前,他才想起来之前娘子要他发誓照顾好孩子,否则肠穿肚烂。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除妖师的能力。
做了这么多坏事,他是死的痛快了,可却在死前,拉了那么多的人命下去给他陪葬,哪怕是见识过众多人渣的纪长泽,都不免感叹一句这可真是人渣中的人渣。
原主这一生,遇到的基本全都是好人。
即使他贫穷也依旧想要履行婚约的未婚妻。
自己都穷的不行了还要省出粮食来将他养大的村人。
虽然对他没有爱情,但却养了他四年,从未有哪里苛待过他的娘子。
这些人全都给予了自己能给予的最好。
可原主回报给他们的是什么?
他杀了未婚妻,将罪名推到了娘子身上,害死了帮助过自己的村民和亲生孩子。
最可恨的是,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后悔的也只是不该发下那个誓言,不该娶了娘子这个麻烦精,而不是不该杀人,不该让娘子顶罪,不该害死村民和亲生孩子。
纪长泽揉了揉眉心,努力克制着想要揍这个身体一顿的冲动,开始数原主对外表现出来的人设。
沉默寡言,对着村人们对他的好,永远都是表现出一副“这不是应该的吗”的样子,从来都是躲在屋内不出去,身子弱,面色总是苍白的。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原主娘子以为他喜欢周小娘,并且不仅不介意,还劝他别钻牛角尖,既然都各有婚嫁,再喜欢也最好不要表露出来,否则不光是给对方惹麻烦,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同时,他对着娘子还好,虽然沉默寡言半天不蹦出一个字来,但他的那些高高在上从来没在对方身上展示过。
纪长泽看了他的记忆,自然知道他其实心底无意识的是有点怕娘子的,对方到底是个不错的除妖师,哪怕如今装出一副普通人的样子,当原主冒犯了她时,她心底想的是不发作,面上眼神神色却还是能表露出几分来。
原主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对着慈眉善目总是笑呵呵对他很客气好好照顾他的“岳母”,他就能语气冰冷,一副完全不将对方看在眼里的模样。
但对着一个眼神过来仿佛能让他身死当场的娘子,他却不敢造次。
对方说的话,他大多还是听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娘子没能看穿他真面目的原因,毕竟对于她来说,原主除了不爱说话,对着她和孩子傀儡都不怎么亲近,但平日里她说个什么他还是听得。
在这样一个小山沟沟里,能够找到原主这样长的好看,读过书,不会一身臭汗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做累活出汗,同时还比较听话的丈夫,她还是很满意的。
再加上有了孩子在两人之间,对于女孩来说,共同孕育孩子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哪怕她对对方没有爱情,同时也知道对方对自己也没有,但有了孩子,就变成了一个家庭。
她对他有了责任,也更加认同自己的妻子身份。
所以她想,丈夫也定然是这样想的,这就好像是互不认识的人成了同伴,一路上互相扶持,哪怕产生不了爱情,友情定然也是有的。
然而原主不光没有和她产生友情,还恨不得她当场死亡。
差不多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了,纪长泽就在心底琢磨这个场面要怎么破了。
固定印象已经产生了。
村人眼里,他阴沉,冷淡,对着他们这些从小将他带大叔伯见了面也不叫上一声,他们对他好是他们的事,但是他理直气壮的接受了他们的好,甚至还提要求,那就是他的事了。
哪怕大家都可怜他的身世,同情他从大少爷沦落到了如今的境地,日子久了,原主这么不讨喜,村里也已经没有人再能毫无芥蒂的对他好了。
所有人都说:长泽啊,他没有心。
他们付出是因为他的父母曾经对他们付出过。
但这两人的恩情,这么多年他们也早就还够了。
对方从来没有帮过他们不说,还添了不少麻烦,得了好处吧,连一句好听话都不愿意说,谁心里不冷呢。
长辈们是心冷,对这个从小看大的孩子没了指望,心灰意冷的打算不再多事。
晚辈们就是纯粹的看原主不顺眼了。
原主每次遇到这些同龄人,总是要被挑衅两句,他自然将这笔账直接记到了所有人身上,在心底yy着等到以后自己有了权势要怎么怎么对付这些人。
总而言之,就是个在哪里都很不讨喜的人。
哪怕是在家里,娘子因为对他并没有产生爱情所以不怎么在乎他的冷淡,但作为天生渴望父爱的小孩子,纪源在几次试图跟他撒娇却被冷淡对待后,也慢慢的开始躲着这个父亲走。
傀儡没有思想,只根据主人的指令做事,不在其中。
在脑海里算了一通,纪长泽都忍不住要佩服原主了。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将所有对他有初始好感,愿意帮助他的所有人都变成排斥他的存在。
这种本事,纪长泽都没有。
“汤好了,快来喝吧,刚刚放了一会,只一点点烫,喝了刚刚好暖胃的。”
老太太掀开帘子走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汤,正冒着热气,放在了手边,问纪长泽:“长泽,要不要娘喂你?”
还是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但十分客气。
这也是傀儡的不足之处了,她的主人给她的人设是自己的娘亲,纪长泽的岳母,纪源的外祖母,做事勤快,干活利落,会做饭,傀儡自然会按照这个人设来行事。
只是傀儡到底是傀儡,哪怕她在脸上做出了慈祥神情,那也只是根据主人指示调整出来的微笑弧度,根本没办法真的做到像是一个人类一样。
她能做的,就是不拒绝家里三个人的任何要求。
也正是因为她这要什么给什么的态度,原主才慢慢的对着这个“岳母”横了起来,简直要拿对方当下人使唤。
“不用。”纪长泽自然是要维持原主人设的,他冷淡说了一声,自己艰难坐起身,端起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不够烫,你再给我热一热。”
“诶。”
傀儡老太太完全没在乎纪长泽使唤人的态度,端起碗就向外走,那位叫做林青的年轻女子刚好掀开帘子进来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皱眉。
她自然不会觉得傀儡会有委屈的情绪,只是这傀儡到底用的是她母亲的身份,纪长泽作为她丈夫,却对着她的母亲如此不客气。
哪怕傀儡根本不在意,她作为“女儿”,也还是要说上一两句的。
“长泽,你怎好对娘如此说话,她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纪长泽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是吗?她会生气吗?”
不知为何,被纪长泽的眼神一看,林青心底竟有些心虚。
傀儡自然不会生气的。
但她的夫君不应该知道这一点。
她很快恢复了常态,说:“娘性子好,将你当做半个儿子看的,自然不会生你的气,但你作为她女婿,还是应当尊重她。”
纪长泽靠在墙上,唇角仿佛翘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等到林青再去看时,那弧度已经没有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奇怪,难道是她看错了?
她没再多想,只继续坐在床边,拿着手帕继续给纪长泽还冰手帕。
不得不说,作为妻子,她的确是做到了最好,动作之间,尽是温柔,轻柔的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力度。
纪长泽微微眯眼,仿佛很享受一般的任由她换。
他突然说:“我昨日醉酒,的确是为了周小娘,但不是因为她嫁人,而是看她嫁人,回忆起了曾经父母在时的往事,有些感伤罢了。”
林青手下动作一顿,很快又重新恢复了换帕子的动作,轻声说:“这仿佛是你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你误会我心中有莫小娘,我自然是要解释的。”
纪长泽就这么闭着眼,如林青记忆里一般,声音淡淡仿佛无波无澜一点情绪都没有的说着话:“我与她从未有过情,只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我知晓我和她没有缘分,从一开始就只把她当做妹妹看待。”
林青心底略有些复杂情绪。
她习惯了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丈夫与她解释心中没有别的女子的事。
心底略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陌生的,从未出现过得情绪让林青下意识不想再深入,略有些匆促的开口:“其实就算你心中有她也没什么,到底你们曾经定下过婚约,又是青梅竹马,如今你们阴差阳错,你娶她嫁,谁也没做错什么,我也不可能因为此事怪你。”
她很快想明白了纪长泽为什么说这番话。
定然是她方才的劝说让丈夫觉得她是吃醋。
她解释:“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你与莫小娘如何,只是要你下次莫要当着源儿的面醉酒,你不必多想,也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纪长泽突然睁开了眼。
一双褐色眼眸定定看向了她,见她神情被看到的一顿,才说:“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的,到底是夫妻。”
到底是夫妻。
这句话让林青心中松快了许多。
她承认,发现纪长泽在因为莫小娘成婚醉酒后,她是有些不快的,倒不是吃醋,只是她不想让这个完好的家里出现不该有的因素。
她也不想让源儿觉得父亲心底有了除了母亲之外的女人。
作为孤儿,林青比谁都明白孩子有多么渴望父母。
不光是希望父母疼爱自己,同样也希望父母可以感情好。
她没有得到的这些,她的源儿一定要得到。
丈夫的这些话,让她感到松快的同时也安心下来。
对方和她一样,也是想要好好的维持这个家的。
这个发现让她很高兴。
于是,她动作越发的轻柔了,同时心里也在想着,既然纪长泽能够在乎这一点,特地来跟她解释,那就说明他并不是以往表现出来的那样诸事不管。
也许,可以跟他提一下别的。
“夫君你一会若是觉得好些了,还是跟源儿说会话吧,昨日你喝了酒,他想要靠近你却被你凶开,哭了好半天,我知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喝醉了酒控制不住自己,但源儿年纪小,恐怕想不通这些。”
“你哄一哄他,也免得他以为你不喜欢他。”
纪长泽痛快点头。
“昨日是我不是,以后再不会了,你把他抱进来,我好好与他解释。”
见他如此配合,林青心底高兴,点头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满脸温柔的抱着个长相精致,头上扎了两个揪揪,身上被打理干干净净的小男孩进来了。
“源儿,你不是想见爹爹吗?看,爹爹醒了。”
她就如一个普通的温柔母亲一般,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笑着问丈夫:“你要不要抱抱他?”
说完,就见着丈夫唇角难得露出一抹微笑,缓缓伸出手臂来,说:“我现在手上还是没有力气,你把他抱到我腿上坐着。”
林青将儿子慢慢轻柔放在了丈夫腿上。
纪长泽看着正用着又是胆怯又是害怕,还藏着一点儒慕的视线望着自己的小男孩,眉目渐渐温柔下来。
这倒不是装的。
他就是喜欢小孩子。
“源儿,来,爹爹手上没力气,怕抱不稳你,你扶着爹爹的手好吗?”
也许是昨天冲着儿子发了火,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今日的父亲对着儿子语气难得温柔了一些。
从未得到过如此对待男孩先是没反应过来的一愣,接着眼底染上了“父亲居然这么温柔与我说话”的欢喜,赶忙的动着小手,小心翼翼的将胖乎乎手指落到了对他来说结实宽大的父亲手臂上。
“做的不错。”
纪长泽的一句淡淡夸奖让本来还有点怯的男孩眼底瞬间亮起了欢欣神色,小小的背都挺直了。
“爹爹,你的脸好白,是又生病了吗?源儿可以帮爹爹烧火煎药。”
小孩子笨拙又努力的奶声奶气讨好着父亲。
纪长泽面上不显,心底软的一塌糊涂,他向来对小孩子没什么招架能力,更何况是这样乖巧懂事的。
“爹没事,只是喝多了酒,头有些痛。”
纪长泽伸出手,略有些生疏僵硬的,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你娘与我说了,昨日爹喝醉了酒,是不是对着你发火了?”
小孩子乖乖点头。
“娘说爹爹喝醉后神志不清,根本不记得源儿,所以才对源儿生气,源儿知道的,不怪爹爹。”
啊,好乖。
好久没见到这么乖的人类幼崽了。
纪长泽特别努力的才控制住自己没把手黏在便宜儿子头上,缓缓收回了手。
这一幕看在林青眼里,就是不善言辞又从未和孩子交流过感情的年轻父亲想要亲近孩子,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着,手下却僵硬又无措。
她眸子软了软。
作为一个母亲,看着孩子的父亲其实也是喜欢着孩子,想要亲近孩子,她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长泽既然喜欢源儿,为何这四年里如此冷淡?
想不通时,她视线略过纪长泽那略带不自然的手臂,仿佛想要去接着摸儿子的头却不好意思一般。
林青瞬间悟了。
她想到丈夫的身世。
十几岁时没了父母,之后一直都是孤身一人长大。
做了父亲后,不知该如何与孩子相处好像也是正常的。
母亲与父亲到底是不一样的,母亲十月怀胎,还是没出生时,她就与他血脉相连,感受着儿子的心脏跳动,小手小脚偶尔还会踢她肚子。
他在她的身体里那么久,早就没了生疏感。
长泽却不同。
孩子出生后的那段时间他刚好在生病,成日里缠绵病榻其实是借口装病不想帮着一起带孩子,正好错过了新生儿时期。
后来源儿牙牙学语,学走路学吃饭,又正好赶上他病还是不想带孩子。
这些能培养感情的时刻,全都因为生病错过,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相处也很正常。
但没关系,只要他是喜欢源儿的,她就有把握能让这两父子感情快速好起来。
作为妻子,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疼爱孩子。
作为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有着父母双倍的爱。
从前是觉得没有希望,如今既然看出来丈夫其实很喜欢儿子,只不过只是单纯的不会表达而已,林青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于是她主动上前,说:“源儿,爹爹头难受,你抱抱爹爹,安慰安慰他。”
小孩儿不懂事,还真的以为自己抱了爹爹就能好,立刻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直接钻到了纪长泽怀里,一把抱住了他。
软乎乎的小孩就这么乖乖的抱住了他,身上仿佛还有一股独属于小孩子的奶香,纪长泽心底顿时充满了对幼崽的怜爱。
面上,他摆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仿佛是想要抱回去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抱才不会伤害到这软软的小身子。
最后,年轻的父亲只能尴尬维持着僵硬张开双臂的姿势,将小孩环在了手臂间但又没有碰触他。
第一次求救一般的,抬眼望向了站在旁边笑着的温柔妻子:“源儿身子是不是太软了?”
林青见他这样,忍不住就笑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等到长大了骨头才会硬。”
“嗯。”
还维持着冷淡表情的年轻父亲听了这话,答应一声,说:“那源儿可要快些长大。”
“我每天都有听娘的吃很多很多饭,肯定能快快长大的。”
听了小孩的话,纪长泽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是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回答了,他再次看向了林青。
林青觉得自己今天真心笑的次数可比往常多多了,她忍不住掩嘴笑道:“夫君只管夸源儿就是了。”
得了她的话仿佛是得了什么金科圣言一般的年轻父亲立刻夸道:“嗯,很厉害。”
得了父亲夸奖,纪源小小的脸蛋上兴奋的冒出红晕。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夸他呢。
小孩子天生崇拜父亲,纪源也是如此,从他明白了家庭关系后,就一直渴望能够得到父亲的疼爱,可惜父亲好像一直不太喜欢他,看到他之后还会露出一种冷冷的表情,他怕的很,只能躲着父亲走。
可现在,父亲不光抱他了,还夸他厉害。
小孩兴奋的不得了,更加努力的整个人都往父亲怀里蹭:“爹爹,源儿一定每天都吃很多,早点长的像是爹爹这样高大。”
“嗯。”
纪长泽木巴巴的说:“也不要忘了多锻炼身子,日后继承爹爹”
说到这,他突然不说了,而是侧身对林青说:“这孩子还是随你好一些。”
林青只以为他说的是自己身子骨孱弱,没当回事。
她心里很愉悦的想着。
原来长泽还是很喜欢源儿的,是她之前没有观察仔细,才造成了这个误会,这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