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街这地方,人穷是常态,贪便宜是本性。在此推行会员制其实冒险,尤其从底层人民口袋里掏几百元钱买个非必需品,难度很大。但前有打折,后有赠品,再加上抽奖,这叠加诱惑多少会有作用。
光看这五分钟前摊子口才寥寥几人,五分钟后已是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流包围就知道这一套促销有点吸引力。棚户区不少当家的对于优惠打折基本抱着“就算我不参与不需要,也一定要知道”的观念,消息渠道不能落于人后。所以她们肯定会来听,愿意给予你时间,就有了浅层的消费意向。
看到祝微星摸出那几张纸条,果然有人起了兴趣。
老店有优势,也有刚需的老顾客,长期订购对每天来买牛奶的他们更有优惠。于是十分钟里就有三人定了会员。祝微星也非常大方,送牛奶又送酸奶,有个顾客又抽中了一箱做小奖,乐得抱着就走。
这破地方,多少年不舍得搞活动,来个慷慨的店家,过于新鲜。消费欲又会彼此促进互相感染,不然为什么会有“托儿”的存在。但此地多是乡里乡亲,真生意假热闹一眼就能识破。订奶的基本都是左邻右里,这份感染性也就更大,一个个都像摞好了的瓦,撬动一块,周围都要跟着翻颤,蠢蠢欲动。
在祝微星说“名额限制,只有前一百能参与这活动,不然他要亏本”后,场面渐热。
有需求的订奶,半年一年的不多,五天一周试水的不少。没需求想参加抽奖的买上一小包总不亏,有些牛奶也就两三元,没中奖自己喝,中了可算赚一票。毕竟实物摸奖的快乐,电商平台一辈子都做不到。
这摊子巴掌大一块,门口还有棵大树挡路,一下子涌来二三十人,且还在不断增多,如此瘦弱的祝微星哪里顶得住。后面看不真切的开始推搡,充当柜台的方桌被扯离原地,挨着桌子的祝微星也跟着往店外摔。
幸好桌子移动一段便停了,像被人在外头抵住,免于祝微星失衡栽出。
“谢谢……”
站稳后祝微星连忙致意,抬眼却见离他最近的是隔壁汽修店的小老板,好像叫阿盆。而小老板身则站着某姜姓小伙。
前者许是来看热闹,后者嘛,祝微星觉得他被人挤到这里的可能性更大,不然看着自己的脸色为什么又那么臭,额角青筋还跳着,濒临发怒边缘。
带祝微星继续去忙,阿盆才意外的瞥了眼姜翼悄悄从桌下收回的腿,顿觉有趣。
排队的人远超祝微星的预期,办会员、抽奖、取货都由他一个人忙,显然到头来有些应接不暇。现下还是工作日的早晨,除却家庭煮夫主妇,一些上班族等不及了。
祝微星被催着第N次加快速度,他累得抱着牛奶箱手臂都打晃时,好管闲事的土匪军团里有人忍不住发声了。
是管晓良。
“没轮到的人能别东一嘴西一句嘛,老板都听不清你们说什么!”
“哎,这位大姐你刚才不是抽过奖了?怎么又来?”
从插嘴又到憋不住上手。
“这个蛋糕好像不包括在赠品里吧,伸手就拿走啊,还回来还回来。”
“哎哎,别挤,都往后站站,一个跟着一个。这位奶奶,你已经插两回队了。”
“大婶,轻点翻,抽奖盒都要被捅穿了……啧……您都看了纸条还能放回去?”
“别吵别吵!算了,给我给我!我拿着盒子你们来抽!”
作为羚甲里一霸,土匪军团里的成员在渔舟街没人不识,管晓良一开口,态度也不见多凶恶,大爷大妈们竟立时老实了很多。
“晓良对这小子改观不少?好感到都愿意帮忙了?”阿盆看得有趣,问姜翼,“你是不是也早就信了?”
姜翼挑眉:“?”
阿盆:“他失忆的事啊,你觉得这人要还是以前那个扫把星能把活络心思都放在别人的生意上?脾气涵养还那么好?”
“管我屁事。”姜翼不屑,“我稀罕知道?”
可满嘴不稀罕的人却在奶铺小老板气力不济时,第一个手快的越过自己,一把托住了柜顶那箱摇摇欲坠的牛奶,没让它砸下来。又在祝微星转身前自如的收回手,一派无事状,深藏功与名。
“嗯,你不稀罕。”阿盆点头。
活动出乎意料的火爆,发现供不应求的祝微星不得不在店里存货告罄前表示今天的活动暂时结束,明后两天再继续。
等群众依依不舍的散开,祝微星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快累瘫了。
不过他没忽略掉一直在帮忙的管晓良,取了剩余的一箱牛奶直接朝对方推过去。
“谢礼。”
这么点小劳动还不够管晓良松筋骨的,他转着那抽奖盒玩儿,看了眼出手多次,却被扫把星无视的姜翼,笑道:“我不要。”
嫌不够?祝微星看他。
管晓良笑:“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的兄弟们也给我精神支持了。不如,你改送我们三天会员呗。一共四人,也差不多是一箱的分量。不用太好,最差的那个牌子就行,也不用送到家,给我们送到隔壁店里。”
要求不过分,祝微星同意了。
管晓良满意。
他刚发完言,阿盆又开了口。
“祝同学,”比起最不好惹的姜翼,嬉皮笑脸的管晓良,斯文的郑照文,阿盆是最成熟沉稳的那个,更像个社会人。以往没正眼看过祝微星的他此刻笑得客气,“听说,你想要辆二手自行车?”
见祝微星讶然,阿盆道:“焦家小侄子给我提的。我们的两家汽修店还有我另外一套房子都是找他们团队装修的。他做事卖力,也算我交的一个朋友。他跟我提了你的事,我便想来问问你要什么样的。”
没想到焦聪真去问了,祝微星一时没想好怎么答。
阿盆又道:“自行车不在这儿,在我另一家店,离你们学校很近。不如一会儿你自己过去挑?价钱好说。”
他很有诚意,倒搞得祝微星拒绝显矫情。自己确需要一个代步工具,进货送货往返学校都方便。
祝微星最后点了头:“可以,不过我下午有课,只能放学后再去。”
“没问题,我们一下午都在那里,来之前给我个消息。”阿盆取过手机,“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祝微星爽快答应。明明几天前两边还水火不容,现下竟一片和睦,人和人的关系也是奇妙。
“谢谢。”祝微星再次友好表示。
阿盆对他一笑,勾了姜翼的肩膀转身往汽修店走,没两步就被姜翼一把甩开了。
阿盆哼哼一笑,也不在意,和管晓良一道拖沓在后。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长得很不错。”阿盆忽然感叹。
管晓良认同:“相由心生。”
“还很聪明。”
“歪心思摆正了。”
“脾气也没以前那么讨人厌。”
“洗心革面的成果。”
“就是对我们老姜一下高冷了,落差好大。”
“这不如他所愿?”
“真的如吗?”
“不然呢?”
“如吗?”
“咚——”姜翼不小心把汽修店门口摆着的轮胎一脚踢飞了,铁疙瘩咕噜噜滚出老远,撞翻了两台电瓶、一把折叠椅和一只水桶,桶破了,水洒一地。
身后俩长舌妇瞬间闭嘴。
下午的小课祝微星仍早到了二十分钟。很快陆小爱也来了,见到祝微星倒没前几回避之不及。
“你……课表定了?”沉默片刻,陆小爱忽然问。
猜到对方是想问以后自己是否和她一起上课,祝微星点头。又担心陆小爱像陈周所言介意自己占用她教学资源,祝微星委婉表示:“课上按你的进度为主。”陈周应该也打算这样。
陆小爱却有些别扭的转开脸:“你当我像有些人一样,因为自己水平好就嫌弃比她落后的,还给老师打小报告把课时换开吗?我才不是这种人,我很大方,我无所谓,你可以放心。”她这话说得带怨,但没冲着祝微星,像是她自己的不快经历。
祝微星看了女孩两眼,感激的对她笑了笑。
没一会儿陈周进门,果然完全忽略祝微星,只对陆小爱点头,开始正常授课。
不过教完陆小爱后,陈周却对祝微星说:“你用后面一周时间把这首曲子练起来。”
祝微星看了看谱:“老师,我基本功还没稳定,吹曲子好像有些快了。”任何乐器的基础不扎牢,对后续音乐生涯都有影响。祝微星在近日练习中已找回不少肌肉记忆,但发挥依旧时好时坏,他不想急功近利。
“你那么懂怎么不自学?”陈周笑问,“不想听我的可以出去,或者再到副院那里告个状?”
他明显在搞阳奉阴违那一套,堂堂副教授也算大好青年,行事却不那么光明磊落。
祝微星当然不会再去告状,被骗一次还上当,领导真不傻。
祝微星便朝着陈周摊开手,把被钉子扎了的手指给他看:“老师,我手伤了,笛子握不稳,也摁不了键,最近只能吹笛头。”
“你……”陈周气怒,又把祝微星一通好训。
下了课,祝微星向陆小爱讨教:“你在课前练习用的音阶片段是出自《动物狂欢节》吗?”
陆小爱如自己所言,真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诚实道:“对啊,洪籽薰早年的改良版,难度很大,练习也好用,国庆活动,系里有好几人都要表演部分组曲。”
“洪籽薰……”祝微星咀嚼这个名字。
“是啊,你不会连她都想不起来了吧……国内著名女钢琴家之一,海鹰海大神唯一的女徒弟,唉……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见祝微星只是发怔,陆小爱放弃。
“你现在能吹到100的速度了吗?要是能,我拷你一份谱你可以用这练音阶,我有电子版。”
这明显是人家私人扒的谱,祝微星不好拿,且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音阶怎么吹。刚要拒绝,陆小爱已用手机从班级群里找到祝微星,丢过来个网盘地址。
瞧着那条消息,又瞧陆小爱离开的潇洒背影,祝微星没忍住还是打开了链接。
……
一个小时后,祝微星从音乐教室出来,趁有时间,又去了琴房。
琴房在琴房楼,是一间间的隔音小室,专供学生练习器乐,有较强的隐私性,内里常配钢琴和谱架。大部分音乐生的大学时光七成都在琴房消耗,剩下三成则在排队等琴房。一般的新校名校都常因琴房有限供不应求,更何况U艺这样又老又小的破落户,可想而知竞争会有多激烈。
果然,祝微星一进琴房楼就被大厅排队的人群给震了下。
有人在小声抱怨:“又给钢琴系插队,我都排一小时了。”
“我刚上去看了,十三楼的小间都空着,全是上课和出去玩的,占着位又不用,没有公德心。”
“排练校演奏会的今天多不多?我视唱要补考,能不能让我先吶。”
觉着新奇的祝微星多看了几眼,忽听有人喊自己。
“靓靓!”
大厅人多,众人都压着嗓子说话,这人却音调极高,一下吸引了很多视线。
抬头,见有三个男生朝此处来。两个模样陌生,一个算眼熟,正是开学那天在小超市买蛋糕时偶遇的假笑男孩李励。
到了近前,一稍矮的说:“开学典礼我们都没去,要不是粒粒说前几天在小超市撞见你,我们都不知道你出院。你重新拿了我们号码也不找我们,没义气。”
想必眼前两人就是李励提过,出事那日同自己一道在午山酒吧喝过酒,被分在【狐朋】组的阿薛和刺刺。
俩男生外型普通,但满身名牌,一看就家境不错。
自己怎么和他们成为朋友的?就算关系塑料,消费能力也不能差太多,难道靠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祝微星疑惑。
他们用场面话关心,祝微星也用场面话搪塞:“想等好透了再找你们。”
塑料三人组也不是真在意他伤势,更想找玩伴,说着要拉祝微星去唱歌。
祝微星拒绝:“我要练笛子,练不好又要被老师赶出教室。”
他这事被人在网上笑过,三人组似也看到了,此时听他自贬,几人被成功取悦。
“啧,你也真够倒霉。”阿薛感叹。
李励摆出同情脸,丢去一张卡:“喏,好朋友关照你,这间琴房空着,我们唱歌的时候你可以用。”明明是公家的东西,被他们做福利样施舍给了祝微星。
祝微星不要,想归还,却又被阿薛硬塞了回来,还捏着祝微星的胳膊,不许他瞎客气。
相对另两人的假热情,刺刺态度冷淡,似对祝微星有不满。见门卡被给出,还哼了声,突兀的问了句:“付威的银色Z4被家里转二手了,他人不在,当命根子一样宝贝的车被这么卖了,你怎么不去帮着转圜下?”
祝微星莫名,这名字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和李励上回见时他说警察找他问话,他替自己隐瞒了高中时闯的祸、某些疑似违法乱纪的行为,还有和付威以前做得乱七八糟的事。
付威?
付威的银色Z4……
祝微星忽然想起【作威作福】的微信头像,那辆银色跑车。
所以狗友【作威作福】就是付威。
他的若有所思被刺刺看在眼里,刺刺冷笑:“有人说你脑子坏了,看来是真的,连付威都忘了……”
“什么?!”另两人也震惊。
“你连你最好的朋友都忘了?”
最好的朋友?!交几分心的朋友?
刺刺说他人不在,爱车被卖了二手都保不住,那付威去哪儿了?
回想【作威作福】发来的几条冰冷信息,直觉告诉祝微星对方的情况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