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魔界……讨一个太阳?”
“是啊,魔界只有不惑城能看到日升月落,可那儿的太阳都是冰冷的,就像是人间的冬天。而且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昏暗阴冷,没有昼夜、没有四季,寻常草木根本无法生长……”亦秋认真应道,“我一直在想,如果魔界能变成第二个人间多好啊,那样的话,魔土将不再贫瘠,大多魔族都能自给自足,像人间的人类一样,不再过那种弱肉强食、茹毛饮血的生活。”
亦秋话音落时,明显看见江羽遥的神色分外诧异,不过短暂诧异后,她并没有说出任何打击人的话语,只是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托住下巴,认真问出了一句话。
“亦秋,你知道不惑城为什么和魔界其他地方不一样吗?”
“不知道。”亦秋不禁摇了摇头。
“地界之所以被称之为地界,就是因为它深埋于人界之下,地下怎么会有光呢?”
“对哦……那,那不惑城为什么会有光?”亦秋说着,不禁皱了皱眉,好奇追问道,“妖族,妖族的妖都也在地界啊,同是地界,妖界为何能拥有一片光明之地?”
“魔界不惑城与妖界彼此相邻,它们是上古巫妖分立时出现的混沌之地,与其去说它们属于哪一界,倒不如说它们是用来接连人界与地界的桥梁。与之相似的混沌之地其实还有一处,那便是冥府,只不过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够望见人界的日升月落,后者却被地界的阴暗冰冷彻底裹挟。不过无论是光明还是晦暗,这种混沌之地中的天地灵气都能彼此中和,既不会对仙神之体造成损伤,也不会让魔族感到痛苦。”
江羽遥说着,望向亦秋,无比认真道:“绝大多数的魔族无法长久忍受太阳的炽热,而且就算可以用灵力将这炽热抵消,它们自身所修炼的灵力功法,也很难适应与接纳因日照形成的各种天地灵气。”江羽遥说着,望向亦秋轻轻摇了摇头,认真道,“所以就算哪日两界通道打通,天庭允许魔族在人界自由出入,魔族也很难在人间长久生存。”
江羽遥说,魔界可能根本承受不起太阳带去的光明。
亦秋听了,不由目光呆滞了片刻。
要不是江羽遥这么一说,她都忘记这么一回事了。
魔族血冷,不惧严寒但惧酷暑,所修功法更是大多以操纵地界最为常见的幽冥之力为主,幽冥之力阴邪,来到人间这种阳气汇聚的地方多少要受到几分压制的。
或许,真如原文所写,毁灭人间,可以让人间成为第二个魔界,可若真赠予魔界光明与温暖,却未必能将魔界变为第二个人间。因为那对魔族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万物生灵都在为了适应环境而改变自己,上万年来魔族为了适应魔界早已经改变太多,人界对他们而言,就像是鱼儿眼中的河岸,若要选择前往,必然痛苦万分。
就算金乌造日送予魔界不会受到天界责罚,魔族中人也未必能承受得起这份好意。
想到此处,亦秋不禁轻叹了一声,眼底多少闪过几分失落。
“我随口一说的,凡事无绝对。”江羽遥说着,轻轻拍了拍亦秋的肩背。
“其实是我想要的太多。”亦秋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我想让魔界变成第二个人间,只是因为我喜欢,我以为幽砚喜欢,不是真正想让魔族能够活在光明之中。”
这就像是,鱼儿无法游往天空,鸟儿无法飞往大海。
天地万物的生灵各有自己生存的方式,谁也不该凭着自己的意愿去改变任何人。
江羽遥沉思片刻,轻声问道:“亦秋,你讨厌魔界吗?或者说,你想留在人间生活?”
这样的问题,让亦秋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讨厌魔界吗?仔细回想,她在魔界咸鱼度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魔界哪里不好,也没有更想留在人间。
她只是觉得,人间很好,幽砚可能会更喜欢人间,但幽砚到底是不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的。
“我……其实在哪儿都好,只要和幽砚在一起……”亦秋小声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幽砚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人间了。”
“幽姑娘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江羽遥说着,闭目深吸了一口长气,扬唇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她喜欢的或许从来不是人间,只是每一个有你的地方?”
“啊?”
“你在熏池的画境中见过,碧海远比人间要美,可在等他历劫归来的那九世光阴,我却如同身处牢狱之中。在那样的仙境待上数百年,其实还不如与自己在乎之人,在阴暗幽冷之处,伤痕累累地彼此相伴着熬过一个长夜。”江羽遥睁开双眼,望着远方看了许久,这才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入过他的梦境,陪他熬过九世的孤苦与绝望,才深知这世上的光于暖从不在眼前,而在于心底深处。”
亦秋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其实她早就知道,对于幽砚而言,天人两界并无多大差异,无非都是曾经容不下她的地方。反倒是那幽暗阴冷、弱肉强食的魔界,才是她真正的容身之所。
而小说之中,幽砚更是直接将人间变为了第二个魔界,对此甚至没有生出半点惋惜。
幽砚不喜欢昆仑,却愿与她在那处处充满旁人恶意的地方,日复一日珍惜着那无比平淡的欢喜。
幽砚不喜欢人间,却愿为她心中那些怜悯与顾虑,一次又一次对这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间施以援手。
亦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幽砚可能从来没有喜欢上哪一个地方,哪一种东西,她只是渐渐接受了自己希望她能够喜欢的一切。
这一切,似乎仅仅只是因为她们在一起了。
如果有一天,她注定要离开这里,那么就算她真能在离开之前,为幽砚留下一个变得和人间一模一样的魔界,幽砚也是不会开心的。
差点忘了,幽砚将半缕命魂都给她了,她若被系统强行带走,那幽砚又会怎样……
不一会儿,亦秋心事重重地带着一顿饭菜回到了暂居的客舍,推开房门之时,竟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坐在桌边品茶。
她站在门口呆愣了许久,直到那人抬起一双淡金色的细长眼眸,望着她淡淡说了句:“怎么才回?”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几步飞扑上前。
幽砚可算是从那只小鸟的模样变回了人形,亦秋太久没有见到幽砚这副模样,忽而有种恍惚的思念,所有杂乱的思绪都在那一瞬被彻底清空,余下的,只有那种忍不住想要上前与之相拥的冲动。
她快步跑到桌边,放下手中餐盒,张开双臂想要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却还没能碰触到幽砚的身子,就已被一道灵光阻隔在了咫尺之外,就跟人撞上了玻璃似的,再也近不得分毫。
亦秋咬了咬下唇,皱着眉心后退了半步,小嘴微微动了动,目光委屈,刚想说点什么,忽觉手腕被其冰冷的五指握住,只轻轻那么一拽,便随之跌坐在了幽砚腿上。
不管何时何地,面前之人是何身份,主动拥抱和被人拽入怀中都绝对是两种体验。
“你……”
“怎么,不是急着对我投怀送抱么?”
“胡说什么呢!”亦秋两颊绯红地翻了个白眼,想要站起身来,力气上却又完全拧不过幽砚,一时只好低着眉眼,小声转移话题道,“今天的饭菜,你应该挺喜欢的……”
“嗯?”
“用不着我喂了吧?”亦秋说着,抬眉对幽砚眨了眨眼,似想以此暗示幽砚——你被打回原形的这些日子,可没少在我面前丢人,身子刚恢复一些,还是不要急着翻记仇小本本来和我互相伤害了。
也不知是不是暗示生效,幽砚在短暂沉默后松开了亦秋的手腕。
亦秋连忙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幽砚身旁,将餐盒中的饭菜取出,轻轻放到了桌上。与此同时,不忘随口问着:“你怎么忽然就变回来了?”
幽砚伸手接过亦秋递上来的一双木筷,幽幽反问道:“怎么,不想见我这般模样?”
亦秋一时哭笑不得:“哪有?我明显是在关心你好吧!”
“我还以为你很遗憾,以后不能再……”幽砚话到此处,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静静望着亦秋。
可这后面的话不管说不说,意思都是显而易见的。
亦秋抿了抿唇,老实道:“其实多少有点,毕竟你当小鸟的时候,真是特别乖顺。”她话音刚落,便见幽砚瞪了自己一眼,一时忙着摆了摆双手,为这句话找补道:“但你也不能一直是那副鸟样啊,我可不想嫁给一只吃饭都要人掰碎了喂的小鸟,虽然很可爱也很乖顺吧,可我还是更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幽砚沉默片刻,对亦秋伸出了一根食指:“我倒是不介意娶一只吃饭都要人掰碎了喂的羊驼。”
“别别别,不用掰碎了喂!”亦秋连忙双手握住了幽砚伸出的手指,分分钟将其掰弯了回去,语气讨好道,“我自己能吃,而且还能帮你夹菜呢!”
她说着,试探性地缓缓松开双手,二话不说为幽砚夹了尖尖一碗的菜。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从前就没少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