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砚离开了仙麓门,不过没有带上重伤的夫诸祸斗。
亦秋还以为幽砚真信了拉钩那种小孩子才信的玩意儿,搞半天还是有留人下来监督她的。
幽砚离去后不久,渐漓与月灼便跑到亦秋的门前休息了。
这一鹿一狗往门口那么一趴,亦秋便知她们一定是受幽砚之托,专门前来为她把门的。
夫诸祸斗好歹是上古凶兽,就算如今身受重伤,想要守住一只修为低微的羊驼小妖也是绰绰有余。
“不用把我当犯人一样吧?我又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亦秋托腮坐在门槛之上,望着眼前的白鹿与小黑狗,忍不住小声嘟囔了起来。
小黑狗扭头看了亦秋一眼,一脸认真道:“你是,你怎么不是?”
亦秋皱了皱眉,反问道:“我哪里是了?”
月灼半点面子也不给亦秋留,仰着黑溜溜的小脑袋,开口便是一句:“芜州那次,是谁分明都跑了,还一定要哭唧唧地回来送死?”
“我……”
“若是那日金乌与扶桑神女不曾折返回来,你怕是小命早就没了!”月灼话到此处,言语分外认真地反问道,“你说你,可不就是不自量力么?”
亦秋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小嘴微微张着,最终还是在欲言又止好半天后选择了闭嘴。
小热狗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一只不自量力的羊驼。
她从来都很鄙视那类自身实力不怎么样,偏又总在关键时刻嘴里大声喊着:“要走一起走,我与你同生共死!”然后强行留下来拖人后腿的角色。
可直到遇见幽砚,她才发现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
她确实很怕死没错,可如果这个世上少了幽砚,她便也就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了。
所以,因为幽砚,她成为了自己鄙视的那一类人。
“可我也不傻。”亦秋小声说着,“你们都去不了,我又凭什么去呢?”
她知道,芜州那一次,她若没有回头,洛溟渊和江羽遥便也不会回头,朝云不会出现,翳鸟不会骗走祸斗,那也许这世上真没有幽砚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的,蜚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骗走的祸斗,一起作战的朋友们也并没有转身离去,丢下任何一人。
她就是那个最无用的家伙,若是硬要跟去,便需要有人抽空保护,一定会添不少乱子的。
这一战若是败了,这里的人间,便会如同小说里写得一样,变成第二个森冷无光、弱肉强食,且死气沉沉的魔界。
“我觉得我可以去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烧死那头独眼牛的!”月灼说着,一脸不悦地龇了龇牙,“早知道它的弱点是那只眼睛,我和渐漓才不会输给它呢!”
小丫头总是喜欢逞强,哪怕自己是落败的那一方,也依旧是半句怂都不愿认。
那毛茸茸的小黑脑袋上露出这样的小表情,亦秋在旁侧看得是想笑又不敢笑,毕竟这小热狗打个喷嚏都能把她烤熟了,她哪里敢惹这小热狗生气呢?
不过亦秋从来都是藏不住心事的人,眼底笑意虽已算得一瞬即逝,却还是被月灼看在了眼里。
“你这什么表情啊?”月灼不禁问道,“你在笑话我吗?”
亦秋闻言,连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渐漓连忙上来打圆场:“天色也不早了,亦秋、月灼,你们想吃点儿什么?”
亦秋瘪了瘪嘴,好奇问道:“你都这样子了,还能做饭呢?”
渐漓摇了摇头,笑道:“去画墨阁说一声便是了。”
也是,如今画墨阁中还是留着几个弟子的,仙麓门众弟子也都知道这一鹿一狗是江羽遥收服的“神兽”,她们想吃点什么,只需要随便寻个弟子说上一声,便不至于被饿着。
就这样,渐漓带走了月灼,没让那小热狗在这种小事上与亦秋追根究底。
这俩凶兽倒也算是言出必行,答应了幽砚要守着亦秋,就算做不到片刻不离,也不忘在短暂离开时设下一圈十分粗暴的灵力封堵。
亦秋望着客舍周围那一大圈膝盖高的火线,感受着此处骤起的热度,一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真不用这么防着她,她有自知之明的。
亦秋轻叹一声,走进屋中,拿着小团扇呼呼扇了起来。
没多会儿,渐漓与月灼便带着饭菜回来,撤去了外头那热死人的火圈。
饭菜是挂在白鹿脖子上带回来的,她们回来得很快,显然自己也没有先吃。
亦秋连忙上前接过了白鹿脖子两侧挂的饭盒,从中取出碗筷后,将饭菜细心分成了三份,送到了两只暂时没手的凶兽面前。
先前在敖岸山暂居的那段日子,亦秋见渐漓吃素偏多,月灼则比较喜欢荤食,所以在分菜时多给月灼分了些肉,那小热狗看到自己的餐盘果真还挺满意的。
亦秋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望着旁侧的白鹿与小黑狗,一时有些想摸,但又完全不敢。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是心里有着太多忧虑,迫切的想要转移注意力。
屋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了,亦秋跳上屋顶,静静望着幽砚离去的方向,一颗心惴惴不安。
渐漓带着月灼跃至房顶,趴在了亦秋的身旁,数秒沉默后,开口轻声问道:“你能感应吗?”
亦秋思虑片刻,点了点头:“嗯。”
这个夜晚,对常人而言无疑是寂静的,毕竟寻常人类对天地灵气毫无感知,就算妖魔鬼怪斗法斗得天昏地暗、灵光灼目,寻常人类也是看不见的。
未经修行的人类所能感知到的,只有狂风骤雨,阴云雷电,又或者大火燃起后漫天的滚滚浓烟。
陌水若能够安全度过此夜,那么无论今晚发生了什么,在人们看来都只是下了一夜暴雨。
可常人感应不到的,亦秋全能感应到。
她知道,有一股森寒的怨气正在不断聚拢,它们朝着陌水城北乱葬岗的方向涌去,这些怨气不止来自陌水城,而是来自人间各地。
那可怕的怨气使得整个陌水乌云密布,包括远在城南与城北乱葬岗遥遥相隔的仙麓门。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怨气?魔尊大人到底在做什么?”月灼不禁好奇问道。
“魔尊大人的心思,谁又猜得透呢?”渐漓说着,轻叹了一声。
亦秋瘪嘴抱住了双膝,双眼愣愣望着远方,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而远方的天空,忽然发生了异变。
亦秋不由得站起身来。
高山之上,视线无所阻,远方的夜空之中,不断汇聚成型的阴怨之气化作一片巨大的血色阴云。
而阴云之下,竟有染血之木混着那阴怨之气不断向上攀生。
“是神女!”月灼诧异道,“那是扶桑树!”
那是扶桑,血色的扶桑,只一刻便已冲破云霄,化作了一株招阴引怨的参天巨木。
渐漓不禁喃喃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亦秋皱了皱眉,忽而想起了什么。
这本小说的原文之所以名叫《枯枝瘦》,便是因为女主最后的结局,是为了一个诅咒,不惜放弃自由与轮回,化作地缚灵滞留于人间,成为一株被怨气包围的血色枯树,永远不生不死地承受着永生折磨。
相传扶桑神树,枝可上天入云,根可坠地通幽。
神之力也好,魔之力也罢,她都能轻易将其汇聚。
正因如此,原文中的江羽遥才能不惜一切代价汇聚世间阴怨之气,以此为咒,换得洛溟渊往后余生皆是生不如死。
若是那通天彻地的血色扶桑真正长成,江羽遥便可以凭此汲取人间所有阴怨之气,失了这份力量,蜚必将伤势难愈,它要不想在各方势力的追杀下时刻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就必须在血色扶桑长成之前全力阻止。
幽砚说她有法子让蜚离开陌水城,原来是这样一个兵行险招的极端法子。
亦秋知道,幽砚向来敢做敢赌,什么都能利用起来。
可幽砚这样做,必定会使江羽遥受阴怨之气影响,但凡江羽遥心志不坚,便极易生出心魔。
而且此时此刻的乱葬岗必定是怨气聚集,毫无疑问地成为了蜚的最佳战场,这一切肯定在幽砚的预料之中。
其实,如果大家愿意,他们完全可以趁着城中怨气涣散,直接选在陌水城中与蜚开战。
神也好,魔也罢,对他们而言,陌水不过人间一城,毁了便毁了,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更多百姓,他们牺牲的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数字。
幽砚一向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她太清楚如今若是不愿牺牲整个陌水城,会使猎杀难上不知多少倍。
尽管如此,幽砚还是将这样的计划告知了江羽遥和洛溟渊。
她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一个或许可以保住陌水安宁,却极其冒险的选择,在这个选择下,他们一旦失败,那么每个人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甚至可以说,就算能够成功,也有可能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他们真就这样选了,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犹豫。
天神在人间懂得了怜悯,“蝼蚁”般脆弱的人类在他们眼中,也终于成为了值得尊重与守护的生命——或许这便是他们的正果。
那么幽砚呢?
她与之一同赴险,是也拥有了曾经不屑一顾的善意与怜悯,还是仅仅为了不让那只总是多愁善感的羊驼,看见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变成一座荒城?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今夜过后,大家都能好好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