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秋这一辈子,就没被人夸过几句,没被人照顾过几次。
她有家庭,有朋友,可没一个人像幽砚这样对她。
她有不少同学,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四年级都有人接送,再不济下雨天也总会有人来接的。
而她,自从会记路起,就每天都一个人回家,一个人拿着爸妈早上给的几块钱买盒饭吃,一个人做作业,一个人按时睡觉。
家里人总是很忙,忙到除去周末,基本只有早上能一起吃顿早餐,至于晚上何时能回来,那都是她睡着后的事了,半点也不重要。
这样的忙碌,持续到她上了初二。
从来没有管过她的父母,好像忽然之间少了许多担子,变得开始在乎她的学习成绩。
从那时起,她便开始被家人拿去与同学频频对比,仿佛她哪儿哪儿都不争气,永远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足够成熟了,至少在离家打拼取得经济独立后,是真的足够成熟了。
可自从来到幽砚身旁,她所有成熟的伪装都不复存在了。
她能有多成熟啊,不过是世界上千千万万个随波逐流的人里,相对平凡的其中一个罢了。
从前的她,学历普通,长相普通,工作能力也很一般,除了在网上还能寻求一点随时都可能被新闻反转打脸的正义感外,平日里基本都得不到一句夸赞。
她想,她其实没有真正长大过。
至少在遇到幽砚以前,她是一个面对什么事情都想逃避的人。
平日里逃避加班,下了班逃避聚会,逢年过节回了家,还要逃避亲戚的逼问与家里安排的相亲。
她不想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不管在何时何地,都恨不得这辈子都这样躺平了。
她多希望缩在世界的角落,让谁都不要注意到自己,她甚至用不着什么升职加薪,只想这样中规中矩地干下去,一直能有口饭吃就好。
至于这辈子能活多久,那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了,她也没有什么长命百岁的期许。
毕业后,她真就抱着这样的心态,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并且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其实确实没什么不好,如果家里人能不催结婚,她的咸鱼生活就能更完美了。
可是人啊,一旦尝过甜头,就吃不下苦了。
如果没有遇到幽砚,也许她还能一个人随意地活。
可现在,她就只想留在幽砚身旁,恃宠而骄地做一回幼稚鬼。
毕竟这世上,除了幽砚,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对她,也再没有第二个人容得下她的幼稚。
亦秋这般想着,两条毛茸茸的后腿,轻轻踹开了盖着下半身的被子。
她攀附到幽砚身上,又侧身半坐在了幽砚的右腿,烛火随风微微跳动着,似在那张脸上添染了几分红晕。
可红晕不是烛光给的,怪她心有悸动,头顶那对尖尖的耳朵,便也跟着十分乖巧地耷拉下来。
窗外的夜色,直到此刻才悄然降临,方才别了落日的天空,仍是一片未染深墨的月白。
亦秋能够感觉到,自己依附之人的呼吸在这一刻急促了许多。
她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杏眼,静静望着眼前愈渐面红耳赤的幽砚,似能感觉到自己双手搂住的白皙脖颈也渐渐发起了烫。
好一阵沉默过后,幽砚不禁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
她迟疑地抬起双手,抱住了眼前人形都未化全的亦秋,微微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
亦秋没有错漏那一瞬幽砚脸上的情绪,她急急忙忙追问道:“幽砚,你想对我说什么?”
面对那近在咫尺的渴求目光,幽砚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努力将杂乱的心绪平复下来,伸手轻轻抚过亦秋光洁的脸庞。
眉眼含情,低声说道:“幼稚也好。”
“真的?”
“怎样都好。”幽砚说着,捧着手心的那张小脸,于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她想,她或许这辈子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只小羊驼。
但她知道,她不需要明白其中缘由,只需明白自己的心。
她就是喜欢这个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亦秋,喜欢到两千多年都不曾泛起一丝涟漪的那颗心,喜欢到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能十分轻易地为之牵动。
娇气也好,幼稚也罢,怎样都可以,她就愿意纵着亦秋。
谁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每一次见亦秋开心,她便也会跟着开心。
她指尖抚过亦秋披散的长发,目光不由顺着光滑的脖颈向下望去。
在亦秋生气之前,此处分明还有一圈绒毛。
这里隐去了,那是哪里长了出来?
亦秋注意到了幽砚的目光,一时心跳快了许多:“你,你在看哪里啊……”
幽砚闻言,冰凉的手指抚过那光滑的后颈,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这里的……去了哪里?”
亦秋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通红着脸抿了抿唇,道:“不,不重要……”
“那我自己来找。”
幽砚话音刚落,亦秋便连忙摁住了那双求知的手,万分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低声道:“是……是尾巴。”
“尾巴?”
幽砚沉默片刻,一时忍俊不禁,望着亦秋轻声说道:“让我看看?”
亦秋不禁憋红了脸:“不用了吧……”
她说着,仍不愿松开幽砚的两只手腕。
幽砚不禁笑道:“尾巴有那么小吗?藏得这般好,我都没瞧见。”
“我是羊驼,又不是什么猫狗狐狸,我尾巴本来就小,你又不是……”亦秋说着,声音愈渐压低道,“又不是没踢过。”
“我何时踢过?”
“反正你有!”
“我不记得。”
“你就是踢过!你拿你的脚尖踢过!”亦秋说着,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道,“你看你都忘了,你以前每天都换着花样欺负我,踢我尾巴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你当然记不住!”
这鸟女人怎么这样,用脚尖踢过她尾巴这种过分的事情都能忘掉,再过一阵子,是不是要忘记从前不准她上床睡觉这件事了?
有些仇,她心里可是一笔笔都记着呢,看来也是时候吓唬吓唬这个鸟女人了。
“小气。”幽砚随口说着,双手轻易从亦秋手心挣脱了出来,一边搂住亦秋的腰,一边轻声说道,“尾巴让我看看。”
“不给!”亦秋说着,将幽砚往旁侧推了一下。
幽砚不由一愣,只见上一秒还在自己腿上坐着的女子,这一秒已然一个灵活的身法,坐回了床上。
还对她说了一句:“想看你就把我变成羊驼啊,随便你怎么看。”
幽砚本还想说点什么,可不知怎么,亦秋竟忽然来了脾气,用那毛茸茸的两只大蹄子一下又一下地将她踢离了床。
幽砚不由诧异:“这是在闹什么?”
亦秋扬眉说道:“我记仇得很!”
她说着,伸手将被子抓了过来,一下盖住了自己没有幻形成功的双脚。
只要幽砚一靠近,她便连带着被子一起大蹬腿,每一次蹬腿,整张床都会随之一震。
“今晚不让我睡觉了?”幽砚不禁问道。
“不让,就不让!你不止踢过我尾巴,你还踢过我肚子,今晚……嗯,你不准上床!”亦秋说着,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却又在下一秒尽数掩去。
她忍笑了片刻,发现幽砚眼底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一时不由愣住。
不会吧,开个玩笑,鸟女人当真了?
亦秋皱了皱眉,心虚地侧躺于枕上,大声说了一句:“我不管,今天晚上……我,我睡着了你才准上来!”
她说罢,连忙闭上了双眼。
她想,鸟女人该点穿她拙劣的演技了。
可好一阵沉默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别吧,真的当真了?
亦秋不由攥紧了被子的边角,毫无疑问,幽砚这样的沉默让她有些惶恐。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刚才忽然就是很想逗幽砚一下。
她都做了什么啊,竟然敢不让幽砚上床,今日的晚饭也不是熊心豹子胆啊!
现在说开玩笑还来得及吗?
幽砚不会脾气一上头,直接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再丢下去吧?
那自己不又得打地铺了?
不至于,不至于……
现在的幽砚变了,没以前那么过分了。
她想,幽砚就算真信了,应该也不会听她的话,毕竟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幽砚肯定早就习惯了。
幽砚估计会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哄哄她,毕竟她很好哄,幽砚是知道的……她决定了,只要幽砚哄她,她就立马给幽砚一个台阶下。
当然幽砚也有可能不会哄她,只会二话不说直接越过她的身子,躺到床的里侧,然后在短暂沉默后,从旁悄无声息、若无其事地抱住她……她想,若是如此,她也不是不能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这般想着,不禁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
可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幽砚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亦秋忽然有点装不下去了,她一个没忍住,睁开了右眼的一丝眼缝。
睁眼的那一瞬,幽砚竟也正趴在床边,双手托着下巴,嘴角含笑地静静凝望着她。
“你怎么还没睡?”幽砚说,“我等着上床呢。”
“你,你……你怎么这么听话啊?”亦秋不由结巴起来。
幽砚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我可以不听话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亦秋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而她的沉默,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幽砚当做了默认。
这一次,幽砚没像往常那样躺到床的里侧,而是一点一点将一脸诧异的亦秋从外头挤到了里头,最后侧过身来,若无其事地抱住了身侧的人儿。
亦秋刚想说点什么,便被一个炽热的吻封堵了所有言语。
她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幽砚没有放开她,她便努力迎合着沉溺其中,每次幽砚想要离去,都会被她再一次地挽留。
最后,直到有些喘不上气了,才舍得与之分开。
烛火不曾熄灭,她们彼此相拥着,凝望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好一阵沉默过后,幽砚轻声开了口。
“你刚才凶我。”
“我……我其实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你还……”
“就想看看,你多久准我上来。”
她说着,只一个意念,熄了屋中烛台,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