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秋记得,从前自己还是只羊驼的时候,都是在幽砚怀里入眠的——至少在那段昆仑梦境里是这样。
可自从她变成了人,幽砚便很少碰她了。
这是她第一次抱着幽砚的胳膊入梦,这样寻常的肢体接触,让她感到十分安心,就像是梦里,幽砚抱着她那样,有着浓浓的真实感。
这一觉,她睡得十分安稳,睁眼之时,窗外天色已然开始暗沉,幽砚托腮坐在窗旁,抬眼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夜幕。
亦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晃晃悠悠走到不知何时打好了水的水盆边上,一边洗漱,一边口齿含糊地感慨了一声:“竟然睡了那么久,天都快黑了,晚上估计要睡不着了……”
幽砚回身悠悠看了亦秋一眼,淡淡问道:“想吃点什么?”
亦秋将漱口水吐了出来,抬眼反问:“今天晚饭不是渐漓准备吗?”
幽砚笑道:“你错过了。”
果然,大锅饭就是如此,去得晚了,就连洗碗水都喝不上。
亦秋瘪了瘪嘴,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幽砚身旁:“随便做点什么吧。”
“没有想吃的?”
“你做的我都喜欢。”亦秋说着,站在原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擦去眼前水雾之时,望见幽砚眼底似有笑意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眼前便已只余下一个离去的背影。
亦秋站在门口愣了片刻,见月灼自院中蹦跶了过去,路过之时朝她这边望了一眼,一时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小热狗刚才是什么眼神啊?”亦秋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的自己,不但衣衫不整,还发型蓬乱。
回过神的一瞬间,她连忙关上房门,穿好衣裳,坐到梳妆镜前捯饬起了自己。
她不禁想,近日里这小院住的人有点多,得亏刚才不修边幅的模样没被其他人看见,否则人都要丢没了,往后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亦秋想着想着,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没过多会儿,幽砚便带着两碟小菜和一碗热好的米饭回了屋中。
“吃完以后,我就去和小猪蹄子他们说昨天那事吧?”亦秋端起碗筷,刚扒了一口饭,便想起了什么,抬眼望向幽砚问道,“幽砚你说,这事要告诉朝云吗?”
“不用。”幽砚说,“她已经走了。”
“诶?”亦秋拿筷子的手不由一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愣愣问道,“走了?什么时候啊?”
“她要走,谁也拦不住。”幽砚淡淡应着。
“大家都不去找她吗?”亦秋不禁小声嘟囔了一下。
“找到又如何呢?”幽砚轻声说着。
是啊,找到又如何呢?
亦秋不禁想,朝云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再留在此处也确实尴尬,或许正是如此,她才会选择在白日里大家补眠的时候悄悄离开吧。
朝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院子里却依旧如往常那般安静,一个个都跟没事人似的。
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人再去找她了。
一如先前所料,有些仇怨,不是可以轻易放下的。
若说仙麓门并无伤亡,只是需要花上一些时日重建,江羽遥能为了朝云不去怨恨翳鸟,可洛溟渊不能。
洛溟渊和翳鸟的仇,可不仅仅只是那一身伤与仙麓门上的一把火,这当中,还横着他养父母的血仇。
这样的仇,谁也没有资格劝他原谅。
“朝云走了,如果她真去魔界找翳鸟了,来年开春,人间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亦秋不禁喃喃起来,“春时,万物不会复苏,草木不会发出新芽,许多植物都将再难生长,动物逐渐失去粮食,从而影响到百姓,百姓存粮渐少,也将陷入惶恐。人心惶恐之时,妖魔之力会随之增强,潜伏于人间的诸多妖魔便会趁此机会开始作祟。”
亦秋说着,努力回忆了一下小说内容,“差不多熬到夏至,蜚便会在苦难最深之地,皆人间苦痛集聚的怨气复生。此后,人间将迎来大旱大疫,一时间民不聊生……”
亦秋说着说着,不禁吓到了自己。
这样的情节,她也就在电视和小说里看到过,真要亲身经历,也不知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还早,不用自己吓自己。”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如今是九月末,人间尚还没有入冬,从时间来看确实还早。
一个冬天的时间,要是中途没什么倒霉意外,那应该够幽砚把伤养好了。
亦秋一边皱眉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白米饭,入神到桌上的菜都没有夹上一筷子。
幽砚不禁问道:“菜不好吃?”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别想了,好好吃饭。”幽砚的语气像个老师一样,严肃得不行。
亦秋瘪了瘪嘴,低眉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碗中,又一次陷入了全新的沉思。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幽砚坐了过来,冲着她淡淡一笑:“怎么,菜不合胃口,还是想要我喂你?”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好吃的!”亦秋说着,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忙埋头大吃起来。
她三两下吃完了面前的晚饭,末了争着抢着跑去厨房洗了一次碗,这才擦了擦手上的水,走至院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窗边坐着的幽砚招了招手。
亦秋的本意是将幽砚叫出来,可幽砚却只望着她浅浅一笑,全然不为所动。
好一阵尴尬后,亦秋忍不住几步跑至窗前,冲着幽砚小声说了句:“你得陪我啊。”
“嗯?”幽砚鼻尖哼出一个疑问。
亦秋张了张嘴,组织半天语句,这才又压低声音,轻轻说道:“昨晚那事,不是要告诉大家吗?”
“嗯。”
“你得陪着我啊……”亦秋说着,皱了皱眉。
她是想去和大家把话说清楚,可要是幽砚不在,她就半点底气都没有。
偏生幽砚半点自觉没有,一定要她将话说得那么清楚。
她有资格怀疑,幽砚是在等她开口求她!
这样的怀疑,在下一秒耳畔传来的轻笑声中得到了印证,她轻一抬眼,便看见了幽砚眼底满满的笑意。
果不其然,这鸟女人不会放过一点捉弄她的机会,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不过好在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此时此刻,她只是伸手拽了拽幽砚搁在窗台上的胳膊,小声嘀咕道:“出来了,快出来了。”
那架势,跟拔萝卜似的,恨不得能把幽砚从窗子里扒拉出来。
幽砚被亦秋闹得不行,赶忙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轻轻拍了一下亦秋的后脑勺。
“你又打我!”亦秋一脸不满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这么轻,也叫打?”幽砚反问。
“这怎么不叫了?”亦秋双手抱臂,眼里满是抗议。
“娇……”
“娇气!”亦秋先一步抢了幽砚的台词,而后噘了噘嘴,理直气壮道,“我就娇气。”
说罢,她几步跑到江羽遥的门前,轻轻叩了一下房门。
“江羽遥,我是亦秋,我有些事想跟你和小猪蹄子说!”亦秋说着,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等一下!”屋子里传来了江羽遥的声音。
短暂等待后,江羽遥轻轻拉开了房门,一脸好奇地望着屋外站定的两人。
“你们这是……”
“有事说,把洛溟渊叫上吧。”幽砚说着,也不等人迎一下,便拉着亦秋走进了屋中。
她一向这么不和人讲客气,江羽遥似也习惯了幽砚这样的作风,半句话都没有多问,便去将洛溟渊叫了过来。
不得不说,敖岸山里的神也好兽也好,一个比一个更加八卦。
大晚上的,一听闻幽砚和亦秋有事要对洛溟渊和江羽遥说,便纷纷追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站在窗外,光明正大地做起了偷听打算。
亦秋见那么小一个窗户里挤了三个人,一时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她站起身来,朝窗外喊道:“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进来吧!”
外头三人就等这句呢,听到的瞬间便迷之整齐地按身高排队进了屋,纷纷在桌边寻了个空位坐下。
一时之间,屋中之人一个两个皆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认认真真地望向了幽砚。
很显然,他们都看错人了。
虽然按常理来说,这种“小会”的发言之人大多是地位高一点的那个,但是这一次,真正的发言人确实是魔尊大人身旁那只不起眼的羊驼小妖。
亦秋清了清嗓,却依旧没有挽回大家的视线。
她不由轻叹一声,一边拿起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温茶,一边开口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有点离谱,可我以我的性命保证,绝对句句属实!”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才终于汇聚到了亦秋身上。
“熏池上神先前说过,木神身份特殊,身系天人两界的万物春生,所以天界绝不会允许她轻易与妖魔相爱相守,对吧?”亦秋问道。
“确是如此。”熏池应道。
“那熏池上神可知,人间若是失去木神,又当如何?”亦秋又问。
熏池沉默片刻,目露茫然地摇了摇头。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道:“人间若是失去木神,待到冬日一过,人们便会发现,自己迎不来下一个春天了……如果这世上没有春天,就不会再有万物生发,久而久之,许多生命都将不能延续,用不了多久,灾祸就会降临人间。”
亦秋话音落时,除幽砚与月灼外的所有人都似深吸了一口凉气。
月灼托腮问道:“为什么啊?”
亦秋本想解释,可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也不太说得清其中原理,毕竟故事是小鸟咕咕飞写的,她一个得过且过的咸鱼又哪懂这么多呢?
小孩子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为什么要提一些“老师”难以回答的问题……
亦秋皱了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只用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就行了!”
月灼又问:“很严重是多严重啊?”
“就,就……”亦秋想了想,认真道,“应该和天上升起十个太阳一样严重吧……”
“十个太阳怎么就严重了,那白天该有多亮啊……”月灼话音未落,便被渐漓拽了拽衣角,一时抿了抿唇,闭上了小嘴。
亦秋下意识看了一眼洛溟渊,只见那小猪蹄子有些尴尬地捏了捏双膝。
很显然,哪怕没有记忆,他也知道那是曾经的自己干下的“好事”,此刻被人忽然提起,心里有些过不去了。
亦秋清了清嗓,继续说道:“而就在明年夏日,因那众生之苦所生的怨气,将会不断聚集,最终孕育出一只名为‘蜚’的上古凶兽。”
熏池道:“蜚……不是早就死了吗?”
“它会复生!”亦秋无比认真道,“我没有证据证明我说的话,可我真没有骗你们,如果木神离开了人界,那么明年夏日,便是蜚复生之时。”
“那是什么?”江羽遥皱眉问道。
熏池皱眉道:“那是一只象征灾厄的凶兽,相传它‘行水而竭,行草则死,见之则天下大疫’,一旦现世,必为人界带来极大的灾劫……”
熏池话音一落,众人皆陷入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月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么瘟啊?那把它烤了不就好了?”
渐漓:“是啊。”
亦秋一时愣住。
这些上古凶兽们都是这么解决问题的吗?
鸟女人听了怕不是在心里直呼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