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屋内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知道的,是有人受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天就要为谁送葬。
这沉闷的气氛是要闹哪样?
难道《枯枝瘦》的倒霉男主是要提前领便当了吗?
“江羽遥,梦里发生了什么啊?阵法都破了,小猪蹄子怎么还躺着呢?”亦秋不禁问道,“你有将他带出来吗?”
入梦之前,朝云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止一次告诉江羽遥,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定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不管江羽遥有没有从噩梦中把洛溟渊带出来,只要此时此刻她人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大可不必如此丧气。
“我不知道。”江羽遥沉声说着,嗓子多少有些沙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醒……”
她说着,不禁红了双眼,声音略带哽咽,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地反复解释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没有丢下他,我明明……明明带着他一起出来了……”
这样的解释,不像是为了说服旁人,反倒像在害怕,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惶恐。
如果江羽遥真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曾将洛溟渊独自一人留在梦中,如果她真的在梦境坍塌之前,将洛溟渊带了出来。
那么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并未转醒的洛溟渊,她如此崩溃倒也正常。
——我都这样尽力了,还是救不了他。
如此残忍的真相,应是换谁也接受不了吧?
亦秋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发问对江羽遥而言,无疑是那雪上加霜之举。
现如今洛溟渊没有醒来,朝云更是昏迷不醒,江羽遥心底的恐慌只怕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再不能有人从旁去乱她的阵脚了。
亦秋想了想,道:“你也别急嘛,这事没那么糟糕的,你不是将他从梦里带出来了吗?带出来就没事了呀!”
“可是……”
“噩梦没了,人也不一定会醒的。”亦秋说着,快步走上前去,在江羽遥身旁坐下,认真说道,“我与幽砚失踪的这段日子,便是被那翳鸟收入了造梦的浮梦珠中,可噩梦消散之时,我们依旧留在梦中,还是后来费了好大功夫才闯出来的。”
江羽遥闻言,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希望。
亦秋继续说道:“而且啊,这噩梦一散,就算依旧身处梦境,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江羽遥:“真的?”
亦秋点了点头,道:“我骗你做什么啊?你不信,可以问问幽砚。”
她话音刚落,幽砚便已自屋外走了进来。
江羽遥几乎瞬间便将目光转向了幽砚,眼底满是期盼,似乎只要简简单单一句安慰,便能将她从愧疚与自责中拯救出来。
幽砚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没错。”
话音落时,江羽遥似松了一口大气,目光不由望向了还未转醒的洛溟渊。
幽砚见状,不再多言,只径直走向床边。
熏池见她来了,便向旁侧让了半步。
下一秒,只见幽砚将右手指尖轻轻落上了洛溟渊的眉心,幽绿的灵光自那细瘦指尖不断涌入沉睡之人的周身灵脉,数秒寂静后,幽砚缓缓收回右手,回身淡淡说道:“没事了。”
月灼:“真没事了?”
幽砚轻“嗯”了一声,抬眼望向了熏池。
熏池亦点了点头,回身道:“我想,方才应是梦里发生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洛溟渊的意识忽然开始猛烈冲撞朝云设下的法阵,所以你们出梦之前,法阵便先一步崩塌了。”
月灼闻言,认真点了点头:“对,我就是忽然感觉到这边灵力波动很大,所以才来看了一眼。我这才刚进屋呢,那阵法就炸了!”
这小热狗的声音,本就如孩童一般稚嫩,此刻那奶声奶气的一声“炸了”,语气虽是无比认真,听上去却跟开玩笑似的,让人根本紧张不起来。
亦秋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然而屋内的气氛依旧不怎么轻快,她知自己这一声笑太过突兀,于是连忙皱眉、咬唇,强行憋住了那涌上心头的笑意。
月灼瘪了瘪嘴,望向亦秋问道:“你是在笑我吗?”
“没有没有!”亦秋瞬间将扎着两根长辫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她哪里敢得罪这小热狗啊。
月灼微微皱眉,一脸想要继续追问的样子。
渐漓轻轻扯了一下月灼的衣袖,俯身于她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这才让她闭上了嘴巴。
“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外头天色也快亮了,我去准备些早点,大家多少吃上一些,身子也会舒服点。”渐漓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月灼冲亦秋做了个鬼脸,也连忙转身追了上去。
亦秋耸了耸肩,低眉望向了江羽遥怀中轻靠着的朝云。
此刻的朝云,眉心紧紧蹙着,面色较之前几日更差了几分,虽已昏迷,呼吸却并不平缓,显然哪怕失去了意识,身体的疼痛也依旧折磨着她。
亦秋不禁问道:“她伤得严重吗?”
熏池摇了摇头,叹道:“木神本就有着不轻的内伤,如今为护江羽遥周全,更是强行撑开了这场噩梦的接应阵法,多少受了一些梦境的反噬,此刻已是伤上加伤。”
江羽遥不由得低垂了眼睫,指尖下意识为朝云理了理衣襟。
幽砚淡淡说道:“天界的仙神,不至于那么身娇体弱,修养一段时日便可。”
这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也十分在理。
别说是如今恢复了神力的朝云,就是神力未曾完全觉醒的小猪蹄子,不也是一路都在负伤,每次都吊着半口气,硬撑着活了下来?
亦秋轻轻拍抚了一下江羽遥的肩背,抬眼只见幽砚瞪了自己一眼,一时瘪了瘪嘴,将手乖巧地缩了回来。
她想了想,抬眼问道:“江羽遥,你在小猪蹄子的梦里……看见了什么?”
这样的问题,不禁让江羽遥拧起了眉心。
数秒沉默后,江羽遥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看见了他的九生九世……”
“这个大家都知道。”亦秋说着,忍不住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九世历劫,皆为翳鸟所阻……”江羽遥说着,咬了咬牙,皱眉道,“若非翳鸟不择手段害他,他早应回到天界……”
“果然如此。”亦秋闻言,不禁望向靠站于床边的幽砚。
“并不意外。”幽砚答得一脸漠然。
熏池听了,不禁皱眉:“这翳鸟到底想做什么?按理说,蛇山被焚,她于碧海待了三百多年,金乌与扶桑再怎么说都曾收留过她,怎会生出这般仇怨?”
“我之前就说过的呀,因爱生恨,你们都不信我。”亦秋说着,瘪了瘪嘴。
没多会儿,她便发现江羽遥和熏池都将目光望向了自己。
“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亦秋说着,伸手托住了下巴。
“你确曾说过,翳鸟她一心爱慕……爱慕着……”江羽遥说着,不由得低眉看了一眼怀中躺靠的朝云,犹豫片刻后,皱眉继续道,“爱慕着木神句芒,可木神一心护着金乌扶桑,所以她……因爱生恨?”
熏池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有何可笑?”
“她难道就不知,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仙神是不能与妖魔相恋的。”熏池说着,止不住摇了摇头,“就算她能杀了金乌与扶桑,能杀了木神在意的所有人,木神就能与她在一起吗?”
“她当然知道!”亦秋说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知道有什么用呢?”
“是这样的。”亦秋点头道,“朝云不是失踪了吗?她失踪的这段日子,便是被那翳鸟抓回蛇山囚住了。”
“什么?”熏池惊道,“私囚天神,是天界重罪,她……她怎么敢?”
“她就是敢,非但敢,还封印了朝云原有的记忆,编了一段假的故事去骗朝云!”亦秋说着,摇头叹了一声,“她们之间‘妻妻相称’,日子过得可舒坦了呢。”
江羽遥眼底不由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幽砚补充道:“我们救出朝云的那一夜,翳鸟生了心魔,如今怕是已经彻底堕入魔道。”
江羽遥:“那朝云她……为何来此以后,对此只字未提?”
亦秋刚想说点什么,便听幽砚说道:“这你得问她了。”
江羽遥沉默片刻,哑着嗓子,沉声说道:“朝云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们。”
幽砚:“确实。”
江羽遥:“仙麓山下,那个被藤蔓封住的洞穴,可是她神力所为?”
幽砚:“是。”
那一刻,亦秋也不知为何,生怕江羽遥对此起了误会,连忙开口解释了一句:“那是她在赶走翳鸟后,为了防止再有妖邪进入,这才不得不设下的封锁……”
“亦秋,你和幽姑娘……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对吧?”江羽遥抬眼问道。
亦秋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江羽遥岁数不大,却一点也不笨,有些事情但凡有了头绪,她自是能够理清的。
朝云一直护着他们,同时也一直瞒着他们翳鸟一事,其中缘由若是深究,难免要生出争执。
好长一阵沉默后,她轻叹了一声,道:“罢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还伤着,有什么事醒来再说吧。”
不管这一切到底因为什么,朝云都确实不曾伤过他们分毫,此刻更是为了他们伤重至此。
无论如何,她都该等朝云醒来,听朝云与她亲口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