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幽砚就是那么一个胆大包天之人,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哪怕是在“敌人”的老巢,都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半点不受委屈的。
翳鸟特意为幽砚打开蛇山结界,蛇山四周那因完全敞开结界而产生大幅波动的灵力,早已明显到修为再低微的小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此情此景,无疑等于是将“请你离开”四个大字写得铺天盖地,幽砚却是半点都不为所动。
她偏就要留在此处,而且每天都优哉游哉地带着她的羊驼小妖于这山中随意吃喝,杀鸡抓鱼打兔子,漫山遍野摘果子——顺道还能熟悉熟悉这蛇山的各处山路。
而每天夜里,幽砚都会带着亦秋去到山顶,在那蛇山灵池之中泡个通宵,养一养自己那一身的伤。
亦秋这辈子还就没见过幽砚这种人,明明在别人家里,可就是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要不是她知道幽砚家在魔界,都快要以为蛇山神女不是一只叫郁溯的翳鸟,而是一只叫幽砚的钦原了。
“我们这样,真不会太嚣张吗?”论心理素质,亦秋没幽砚那么好,多少有些做贼心虚,“万一翳鸟哪天晚上过来这边……”
“我们来此十多日了,你见她晚上来过此处?”幽砚不慌不忙地反问了一句。
此话倒是说得没错,她们在此待了少说有十来天,蛇山结界也已再次封闭,估计那翳鸟都以为幽砚早就离开了。
这十来天里,幽砚每晚都来此处疗伤,倒也遥遥望见过翳鸟,却并未正面撞上过哪怕一次。
那个翳鸟,似乎除去月圆之夜,便不会随意来此。
“她为什么不来啊?”亦秋对此确实感到十分不解。
“谁知道呢。”幽砚漫不经心道,“许是晚上有地方快活吧。”
亦秋严重怀疑幽砚在开车,可她并没有任何证据。
不管怎么说,幽砚在这里过得很是自在,每天都不紧不慢的,若是问她有何打算,那么答案一定会是——“我一个伤患,除了养伤,还能有什么打算?”
这鸟女人是真的一点也不着急。
而很多事情,幽砚若不去着急,亦秋就算着急也没什么用。
她想,磨刀不误砍柴工,她确实该等幽砚多恢复一些气力再考虑别的。
说起来,灵池冰寒,幽砚总怕自己在寒池疗伤的时候,边上的亦秋会因此冻着,所以她身子刚恢复一些,便又为亦秋渡送了几分灵力。如此一来,就算亦秋整宿整宿地睡在池边,也再不会轻易着凉。
对此,亦秋虽是心疼,却也全然改变不了幽砚的决定。
万幸的是,这里确实太适合幽砚养伤了。
幽砚来到人间以后,受伤最重的那次,便是在芜州遭遇祸斗,险些丧了性命。
再之后呢,幽砚每一次身子虚弱,都只是因为旧伤未愈偏又过度消耗灵力才造成的。
至于那些在浮梦珠幻境中所受之伤,其实全都是伤在魂魄之上,损于内,不在外。
这蛇山灵池配上五色千叶莲,恰对她身上所有不适之症,不但可以加速伤势的愈合与灵力的恢复,还能压制并缓慢疗愈幽砚体内那来自祸斗的天火余毒。
亦秋能够感觉得到,幽砚的伤势确实是一天好过一天,此处疗伤,较之人间不知快了多少。
也就是那翳鸟当年被祸斗伤及了心脉,又如何都舍不得将五色千叶莲服下,这才一直久伤未愈。说到底,翳鸟拥有这么一处宝地,当年但凡伤得轻一些,或是她愿意服下这五色千叶莲,那定是什么伤都该治好了。
感情就是误事啊。
无论是小说里那槽点满满的世界线,还是现如今这已然大变的世界线,这些主角配角、妖兽凶兽啥的,一个个都被“情”之一字绑缚得牢牢的。
不过有一点很神奇,这些牛逼轰轰的仙妖神魔,好像都对异性不怎么感兴趣。
夫诸与祸斗都被熏池所救,可她们放着身旁一个异性上神不爱,偏偏明知水火不相容还硬要爱得死去活来。
翳鸟在碧海住了几百年,没爱上原文里那个让她爱到要死要活的金乌,反倒是爱上了那个“鸟鸟搜救队”的大队长木神。
这个世界还真是四处绽满百合花啊。
也不知幽砚那个鸟女人对此是何看法……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看了一眼池中闭目养神的幽砚。
下一秒,她忽而用力摇了摇头,似是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自己脑子里尽数丢掉。
幽砚这个鸟女人也会被“情”字束缚。
幽砚表面冷漠无情,可真正了解她以后便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只是身旁并没有能给予她这样的情绪。
昆仑山上那五百年,她谨记着木神的恩情,放不下父亲的亲情,梦境之外,她虽嘴上不愿承认,却也会口是心非地帮助江羽遥和洛溟渊二人,这应是友情。
还有的是,她会为了自己养的小羊驼去做很多很多从前她根本不会去做的事,这应是……宠物情?
不不不,这应也是友情……
亦秋又一次不自觉望向了幽砚的背影。
幽砚在梦中说过,她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她们之间不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关系,她是记得的。
尽管幽砚在梦里对她求过婚,可那应该是懵懂无知时闹的笑话吧?
其实,能做朋友就挺好了。
云与泥,若能彼此触碰,定是上天的恩赐。
像幽砚这样强大的人,应配得上世间最出色的人物……像自己这样的小妖,可不好多想那些不现实的。
这世上的光,有很多种。
星光是璀璨的,月光是皎洁的,日光无比灼目,灯火温热,霓虹多彩。
如果羊驼真是一缕光,应也只是那山野萤虫,微不足道的。
唔……
亦秋忽而抬起左手,用力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脑门。
想什么呢,想什么呢,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天呐,一只羊驼到底得有多闲,才会想这么多奇怪的内容?
她为什么会去纠结光不光情不情的问题啊?她难道是希望幽砚会爱上她吗?开什么国际玩笑!
“亦秋你可清醒点吧,先不说鸟女人根本不可能对你这只羊驼有那方面的心思,就算有,你,你……你就会答应了吗?你可也是个女的啊!”
亦秋这般在心里小声吐槽着。
脑子里却不由得浮现了一个念头。
“女的怎么了?夫诸祸斗可以,我和幽砚为什么不可以?”
此念一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躺倒在地,闭起双眼,一边哼着捉泥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边强迫自己酝酿睡意。
那没精打采的曲调,穿过遮眼的冷雾,悠然飘至池中之人的耳边。
经过两次重唱后,便又换成了“数羊”,声音软乎乎的,又小又弱,搞得好像这样嘀咕,便不会被人听到似的。
——傻样。
幽砚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柔和的灵光顺着那池上的冷雾,悄然来到了那个似乎不大睡得着的小丫头身旁。
没过多会儿,亦秋数羊的口齿渐渐模糊了起来,很快便再无声响,只余下了缓慢而又均匀的呼吸。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幽砚的伤势恢复得越来越好,她与亦秋的行动范围便就愈渐大了起来。
说来好笑,在蛇山“做贼”的这些日子里,亦秋每天都在心底感谢小鸟咕咕飞。
翳鸟擅于隐匿灵息,却并不擅于感应灵息——这可是小鸟咕咕飞赋予的翳鸟设定。
若不是有这设定,只怕幽砚也很难在此藏身那么久。
不过话说回来,幽砚还真是胆大心细,为了寻到朝云,她竟在某个午后无声无息地跟在翳鸟屁股后头走了许久,借此机会寻到了翳鸟真正意义上的“巢穴”。
那一日,亦秋怕自己拖了后腿,便没有跟着一起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幽砚回来后说给她听的。
神仙也好,妖精也罢,但凡幻化出了人形,就都喜欢在自己的地盘里弄出点人类的建筑,而后依照着人类的样子,长久于此悠闲度日。
大家都喜欢这么玩,翳鸟自然也没免俗,这蛇山之中,还真就有那么一处宅院。
“如果那里是翳鸟的‘家’……”亦秋咬着手指思虑了片刻,忍不住追问道,“幽砚,你有看见朝云吗?”
“不曾。”
“那有感应到吗?”
“不曾。”幽砚说着,淡淡解释道,“朝云是天界的木神,翳鸟若真将她囚下,岂会不为她遮掩灵息?”
“这样啊……”亦秋瘪了瘪嘴,手指于灵池水中不自觉地拨弄了几下。
“不急,我明日再去看看。”幽砚说着,在亦秋身旁坐了下来。
亦秋抬起双眼,随口问道:“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危险。”
“不危险啊,那我也能去吗?”亦秋说着,眼底闪起了期盼的光芒。
幽砚不禁笑道:“怎么,那可是翳鸟的家,你不是‘做贼心虚’吗?”
“是,我是心虚……”亦秋说着,不自觉咬了咬唇,“可我发现,我今天不是没跟着你吗?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更心虚了……所以,所以我想,我还是跟着你做‘贼’吧。”
“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幽砚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一点都离不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