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近日,终年静谧的昆仑山有了些许变化,各路仙神纷至沓来,山中妖灵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昆仑乃是西王母庇佑的仙山,但凡是生在此处的妖灵,大多有点飞升成仙的念想。

仙神之寿何等悠长,哪能年年都过?

西王母寿辰千年只这一回,四方仙神皆会来此贺寿,但凡能从中沾点仙神之气,往后修炼也会更加轻易。

若是运气好一些,直接被哪位上神看上,带回去做个灵宠、坐骑什么的,便能从此脱了妖籍,成为仙兽神兽,有如一步登天。

如此机会,试问谁不心动?一时之间,许多修为不足的小妖,都开始寻思如何才能去到昆仑山顶了。

幽砚却是半点兴致都没有,只带着她的小羊驼,爬上了一棵大树,树上的雪落了一地,她们却只一同望着远方仙雾缭绕的那座山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谈天说地。

“西王母一直住在昆仑山的山顶吗?”

“是啊。”

“神仙住得可真高啊,寻常小妖修为不足,应该都上不去吧?”

“神仙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幽砚淡淡说着,目光同她的语气一样平淡。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口吻,无疑与多年后的幽砚相似,却又全然不同。

多年以后,幽砚也是这样说话的,可不同之处在于,幽砚每一次提到天界仙神,都会多上几分讥讽,眼里甚至还有些仇视。

可此时此刻,这样的仇视,是并不存在的。

西王母寿辰之日,一定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如果想要陪幽砚安然度过这一切,那她便该阻止幽砚去到那场寿宴,若想和幽砚一同经历那些苦痛,她就该促使幽砚前去。

可这一次,她不想当做决定的人,她要跟着幽砚的选择前行,不管幽砚做下什么决定,她都会一直陪伴在幽砚的身旁。

山中朝夕相伴的岁月总是无比安宁,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西王母寿辰也一天天在临近,梦外鸟女人曾经提到过的镜子至今没有出现,幽砚也半点没有想要前往西王母寿宴一观的想法。

那个被幽砚与系统一同标为重点的“西王母寿辰”,放在今时今日,仿佛就只是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不管那日昆仑山巅如何热闹,都不会影响她与幽砚平淡如水的生活。

可那一日真能就这样安然度过吗?

眼前这一切越是平淡,亦秋就越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西王母寿宴前夜,亦秋被幽砚自床上摇醒,她困倦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只见幽砚一直望着她,神色尤为复杂。

“怎么了?”小羊驼小声嘟囔着,努力睁开双眼,试图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短暂迷糊后,她听到幽砚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想明白了。”

“嗯?”

“我该上山去。”

“啊?”亦秋瞬间就清醒了,她用力摇了摇脑袋,一脸诧异道,“怎么……怎么忽然这么说?”

“亦秋,你说过,西王母寿辰之日会发生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会改变我的一生……”幽砚说着,不由得低下了眉眼,“你让我陪你找镜子,让我想法子避开那一切,我是一直都不乐意的……其实,我骗了你。”

亦秋呆愣在原地,大脑有些宕机地冲着幽砚歪了歪脑袋,眼里满满写着迷惘。

“我不是不乐意逃避一切,我是害怕我这样做,反而会弄巧成拙,撞上了本可避开的一切。”幽砚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嘴上说着,躲不掉的,心里却有一直有个念想……我一直在想,你口中那个未来的我,是不是曾经做了什么,才会被天界仙神逼得堕入魔道,我若不这么做,是不是就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劫……”

“幽砚……”

“亦秋,你同我说未来的那个我,我听完以后真的很高兴,高兴那么多年以后,我能有幸遇见你……可我也听出来了,这一切美好都因你而来,在你没有出现的那两千五百多年里,我依旧是那个孤身一人的我……就算不再为世所不容,也找不到一个让自己接受这个尘世的理由。”

“你……”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只要一想到我竟一个人在黑暗里煎熬了那么久,我就没有勇气去面对清醒后的一切……我怕你口中的那些美好,根本不足以将我从深渊之中带出来……所以,我自私地想,如果能够一直留在这个梦境,如果能够……和你一起,一直留在这个梦境,我为什么还要清醒呢?”

亦秋一时失了言语。

她一直以为,只要避开了噩梦之中那个痛苦的根源,便能破梦而出,却从未想过,沉浸于美梦之中,同样会无法醒来。

这就像她一直以为,幽砚什么都不去做,只是想要顺其自然,却从未想过,这竟是一种逃避。

在她的心里,幽砚从来都是临危不惧,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比理智的一个人。

可她到底还是忽略了,五百岁时的那个小幽砚,只是一个还未经历真正苦难的孩子,还做不到像长大后那样,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冷静。

五百岁的幽砚,尚还做不到冷静地分析局势,冷静地计较得失。

“我……差一点,就想这样拉着你,拉着你和我一同,永永远远留在这场梦里了。”幽砚说着,那冰凉的手指,如往常一样,轻轻抚上了亦秋的小脑袋,“可是这样,我们会死在梦里吧?”

而后,她的指尖,又顺着那尖尖的小耳朵,一点一点向下顺着那被睡得蓬乱的绒毛。

“其实,我是不在意的……因为,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如果有一个在乎我的人,能随我一同死去,不比去面对你口中那个陌生的未来要好吗?”

亦秋从未想过,表面波澜不惊的幽砚,心底竟一直在想这样的事情。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那种感觉,就像被一根针刺入心底,虽不致命,却偏偏碰一下、痛一下,不将其拔除,便会一直折磨着她。

但她知道,这根针,不在她的心底。

相反,她是将这根针刺入幽砚心底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不管哪个故事里,都有人会说“天机不可泄露”,一旦有人得知了未来,便不可能丝毫不受那个未来的影响。

这就像,穷人得知未来将会暴富,可能就会因此放弃努力,从而无法走向那个未来。

正因如此,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未来,在被人悉知的那一刻起,就不一定还是未来了。

可不管未来是否会改变,得知未来的人,都会因此产生一定的困扰。

幽砚便是如此。

她告诉幽砚的未来,听起来很美好,可仔细一想,却只是一段极短的岁月。

除去那段岁月,剩下的只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孤独。

若非如此,《枯枝瘦》里的那个幽砚,也不会一心想要扰乱三界,费尽心思也要这世间生灵涂炭。

这就是幽砚,她的爱与恨,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疯狂。

世间有人爱她,她便愿只与那人同生共死。

世间若无人爱她,她便让世人也感受一下她所承受过的所有苦痛。

从始至终,都未变分毫。

“是我不该告诉你吗……”亦秋说着,不由得泛红了双眼。

“不,你该告诉我。”幽砚却只轻轻抱住了她的脖子,“我要谢谢你,没有隐瞒我,谢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她说,她选择了逃避。

可此时此刻,她后悔了。

她没有外面的记忆,她害怕出去以后自己再不是自己,所以她排斥外面陌生的一切。

她害怕亦秋口中那些悲惨的未来真的存在,所以一边努力装作不在乎,一边疯了似的想要逃避。

可她做不到,如何都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将这世上唯一一个在乎她的小笨蛋,就这样强留在自己身边,强留在这一场虚无的梦境之中,陪着自己,直到神魂湮灭。

这是她的噩梦,梦中的一切劫难,本就是她不该逃避的。

“是幻境,就一定会有出口,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我们永远都出不去。”幽砚说着,松开了怀中的小羊驼,胡乱揉了揉那颗眼中带着泪光,傻乎乎、又毛茸茸的脑袋,弯眉笑道,“我带你去找出口。”

“……出口?”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是一场埋在我心底深处的噩梦,那么我最不愿意面对的那段过往,一定就是梦境的出口。”幽砚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亦秋的后脑勺,“走吧,我们去山顶看看!”

“……”

“走啊,我们离开这里!”

亦秋抽泣着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扑到了幽砚下床后刻意压低的肩背上。

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幽砚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那一场雪夜,小羊驼伏在幽砚的背上,离开了身后那间窄小的木屋。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她想,这也许是离去前的最后一眼。

山高且远,双足不可行。

生来一身红羽的钦原,绽开了背后被视作不详的羽翼,巨大的身形,翱翔在昆仑山中那落雪纷纷的夜空。

小羊驼趴在巨鸟的背上,巨鸟羽翼柔软,飞得尤为平稳,更有一股灵力将她牢牢护着。

不得不说,这种脚下有着力点的感觉,可比被那鸟女人抱着飞的时候要舒服多了。

“亦秋……我这副模样,你会害怕吗?”

“不会!”亦秋向前爬了些许,伸出两只前蹄,用力抱住了巨鸟的脖颈,大声且兴奋地喊道,“我第一次这样飞啊,幽砚,这感觉跟做梦一样,啊啊啊啊啊!羊驼坐飞机啦!”

“……”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是飞鸡。”

呃,听语气,飞机好像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