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一个人晚上会做很多很多梦,可有些梦,是不会留存在记忆里的。
可有些梦,却清晰得像亲身经历一般。
来到这个奇怪幻境的第三日,亦秋从一个可怕的梦境之中醒来。
她梦到了与幽砚分开的那一日。
身后,是快要将她吞噬的五色灵光,身前,是不愿将她松开的幽砚。
一个意识告诉她,有些事若不在这时候说清楚,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哭喊着把这一路的欺瞒尽数告诉了幽砚。
可此时此刻,留给她的时间多短啊,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改变多做解释,唯能在最后说出一句——对不起,我骗了你。
下一秒,她看见幽砚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愤怒,以及深不见底的哀恸。
“不要管我了。”她说,“不值得。”
就像上一次,她在芜州的那个石穴之外,对洛溟渊和江羽遥说出某个真相时一模一样,努力剖开卑劣的自我,一心期盼着对方能够心安理得地将她抛下。
这分明是她所期望,也能够预料到的结果。
毕竟,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同生同死,她是傻子她知道,但幽砚又不傻,不是吗?
可明明什么都预料到了,真当幽砚松手的那一刻,她还是忽然感觉,有一种“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孤独感,似洪水猛兽般,将她淹没、啃噬……那种绝望,好真实,真实得她自梦中挣扎着醒来之时,眼边的毛全都是湿润的。
小红花趴在她的面前,歪着那颗小到就算歪起来也不怎么明显,而且一点也不可爱的脑袋。
透过那一层薄薄的水雾,亦秋能看到它眼里的好奇与担忧,却还是被这近距离的对视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颤抖着自干草堆上弹跳了起来。
小红花当即背过身去,改用背上的小花对着亦秋。
“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亦秋连忙解释起来,“就,就是,有点突,突然……”
刚从梦里睁眼,便看见了一只大蜘蛛,脑子都还沉浸在伤痛里没回过神来,试问谁又不觉突然呢?
——你怎么了?
小红花写字问道。
“没,没怎么……”
——你又在喊幽厌的名字了。
又喊了……有什么好喊的啊,一个梦而已,真是太不争气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幽砚在身旁的每一个夜晚,她要么睡不着,要么睡得不安稳。
搞得跟个刚和老母亲分房睡的小屁孩一样。
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对,毕竟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便是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卧室,晚上把门一锁,聊天刷视频也好,追剧看小说也罢,谁都管不了。
所以,她甚至无法形容这种莫名其妙的依赖。
她只知道,这样的依赖,对一只羊驼而言是正常的,可对一个人类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好事。
“别告诉她。”亦秋轻声说着,抬头望向了树洞之外。
昨夜睡得早,今日便也起得早,此时此刻,洞外天色将明未明,还萦绕着一层山雾,远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
小羊驼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干草,见抖不干净,便又走到草堆外,用力蹦了几下,最后以一种十分高难度的姿势,用蹄子一点一点将身上残余的干草扒拉了下来。
就算是只羊驼,她也是只爱干净的羊驼。
她这般想着,伸展了一下四肢,慢吞吞地走出了洞外。
此处树木稀少,视线勉强算得开阔,她仰头向往远方,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意识消散之前,珠子里透出的五色灵光,是来自翳鸟的力量吗?
那颗珠子到底是什么?究竟又为谁而准备?为何能将她与幽砚拽进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一段过往?
而且这段过往是属于幽砚的,所以到底是珠子里暗藏了这段过往,还是珠子会唤醒入境之人的过往,而后将其困锁其中,反复折磨?
若是前者,那么翳鸟想要对付的便是幽砚,若是后者,那便是她与幽砚意外踏入了一个用去对付金乌扶桑的陷阱。
要是系统还在就好了,能问问话也好啊,虽然大概率只能问出一点废话。
亦秋想到此处,不禁将属性栏又调出来看了一眼。
一开始还能看到好感度,昨天便只剩下了体力和健康,今天倒好,全部变成了问号。
“宝才?”亦秋试图呼唤系统,得到的,却是全然陌生的提示音。
【系统正在努力升级,请宿主耐心等待。】
看起来,这个幻境真是把系统屏蔽得死死的,都要针对性“努力升级”了。
也不知这宝才需要升级多久,虽然总说它屁用没有,可真到完全用不了了的时候,又多少感觉它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用处的——至少,算是个随身图鉴,能告诉她那破珠子是啥玩意儿,现在又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此,她便能不那么一头雾水了。
人在望着一个方向发呆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得很快。
四周的天色一点一点明亮了起来,雾气似也一点一点渐渐散去。
远方太阳徐徐升起,月亮却并未很快落下。
这是亦秋第一次看到昆仑山的日出,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看到日月同辉。
要是幽砚在就好了——尽管那鸟女人活了那么久,像这种算不得稀奇的景象,于幽砚而言一定没少见,八成看完便会送她一句“无聊”。
她正于心里想着,便忽然被揉了揉后颈。
那突如其来的触碰并未将她吓着,反而给她带来了一丝欣喜。
冰凉的指尖,温柔的触碰,从来都是属于幽砚的。
小羊驼缩着脖子转过身去,身后之人也开玩笑似的,两只手掌半抱着她的后颈,随她一同转起了圈圈。
她能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也能听到少女努力憋住的笑意,甚至可以看见那带着补丁的破旧衣摆,却始终看不见那与她玩闹的少女。
亦秋也不知自己到底转了多少圈,终于在小脑袋瓜开始犯晕之时,看见了那个今天暂时还算干净的红发少女。
幽砚将双手背于身后,身子向前俯了些许,望向眼前傻愣愣的小羊驼,弯眉问道:“刚才你在看什么呢!”
“太阳和月亮都在天上。”亦秋也不生气,只抬头又看了一眼天空。
“每隔一段时日都会这样。”幽砚说着,也随亦秋目光望去,她没有说出什么“无聊”“常见”一类的话语,只是于嘴角扬起了一丝暖意,轻声说道,“你也觉得很美,对吧?”
昆仑山很美,无论日出日落,白昼或是黑夜,都有属于它的独特之景。
奈何这也曾活在光明之下的女孩,到底还是踏着荆棘,一步一步从仙山走到了魔域。
有那么一瞬间,亦秋似在小幽砚有些迷离的目光中,看见了自己十分熟悉的神色。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个时而很好,时而又很讨厌的鸟女人回来了。
可那一瞬的迷离稍纵即逝,幽砚回过神来,低头抚摸起了小羊驼背上的毛毛:“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说着,快步跑进了树洞里的干草堆旁,掌心灵光一闪,便变出了一张“床单”。
或许,那可以称之为床单。
它实在是太破,也太不规整了,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些破烂衣服和不知道做啥用的布料,东拼西凑后缝到了一块儿的产物。
幽砚将它铺在了干草堆上,回身拍了拍跟在身后的小羊驼的后颈,道:“我回去后想了想,这些干草可能会扎到你,就又给你做了这个!”
亦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感动,便见幽砚又变出了一碗热乎的肉粥和两个包子。
亦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一下涌了上来。
“你眼睛又不舒服了吗?”幽砚皱了皱眉,眼底藏不住担忧地问道,“不会是我的毒影响到你了吧……”
亦秋听了,连忙假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没有,我刚睡醒都这样!”
幽砚松了一口气,盘腿于铺好床单的草堆上坐下,道:“来吃东西吧。”
小羊驼点了点头,走至少女身侧,乖巧地趴下了身子,目光望着幽砚掰包子的手指,一时忍不住问道:“你是哆啦A梦吗?”
“啊?”幽砚撕包子皮的手忽而停滞了一下,“什么,什么诶梦?”
“那是一只蓝色秃顶的大脸猫,它胸前有个小口袋,不管大雄想要什么,它都能给他变出来。”
“我是钦原啊,是鸟,不是猫。”幽砚显然听不懂眼前的小羊驼在胡言乱语什么,眼底却没有一丝不耐,反而很是欣喜地笑道,“你不是羊驼吗?怎么又提到大熊了?”
少女说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不自觉吃掉了自己刚撕下来的那块包子皮:“不过,猫和熊做朋友,也是挺有意思的,就像……就像我和小红花,还有你,你……你叫什么来着?”
“亦秋。”
“对,还有你,亦秋。”幽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继续道,“我不是那个什么梦,也不会变那么多东西,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去做,要是不会……那我就去学。”
“幽砚。”亦秋迟疑片刻,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
幽砚想了想,惊道:“对哦,今天才是第三天!”
“好奇怪,我总感觉认识你很久了。”她说着,眯眼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要是说,我对你一见如故,你会笑话我吗?”
“不会的。”
我只庆幸,就算失去了记忆,你的魂魄,依旧还能与我相认。
而我,也终于得见,卸去伪装,最最真实的那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