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阵沉默后,幽砚垂下了眼睫。
她一下又一下搓洗着那已足够破烂的衣服,亦秋在边上看着,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干脆趴在了她的身旁,小声嘟囔道:“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幽砚抿了抿唇,道:“我才喂了你两顿饭,你就喜欢我了,往后别人也喂你饭,你也会喜欢别人的。”
“不一样的。”亦秋说,“我说过,我在梦里见过你,你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谁像你这样,对我那么好。”
幽砚的眼底,闪过了一丝迟疑,她没有应答,只是默默洗净了手里的衣裳,而后未等晾干,便一件件穿回了身上。
“你这样容易感冒的。”虽是夏日,可这样穿湿衣服总归是不好的。
亦秋下意识担心着,可话音刚落,便见幽砚全身上下多了一股不住流动的灵力,没多会儿便将那刚从水里捞起来的衣裳给烘干了。
亦秋皱了皱眉,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了鸟与驼之间的差距。
她有些不甘地站起身来,晃了晃湿漉漉的身子,瞬间将水珠甩了幽砚一身。
“别闹。”幽砚说着,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一手搂住小羊驼的脖子,一手在小羊驼的身上擦拭起来。
又是那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曾几何时,那个阴晴不定的鸟女人也像这样,指尖带着灵力,一点一点,分外耐心地为她擦干了一身绒毛。
羊驼身上的毛很多很厚,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擦干的。
亦秋不由得歪着脑袋,静静望向了眼前这个正为自己擦拭身子的少女。
少女还没编起辫子,长发于身后披散着,眉眼细长,眸光更是温柔。
有那么一瞬,亦秋恍惚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鸟女人身旁。
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来——鸟女人的眼神,远不及眼前之人万分清澈。
对,眼前的幽砚,目光真的很清澈。
清澈的眸子里,还带着几分欢喜。
是的,她没看错,幽砚的眼底,是真的带有欢喜。
应该不是错觉,幽砚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话题而变坏,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刚才那样的话题,对一个早已习惯一切的幽砚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不可提及的伤口。
是察觉到了小羊驼的目光,幽砚的手指,忽而停在了亦秋的后背。
“嗯?”小羊驼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幽砚连忙继续动了起来,却又在短暂犹豫后,轻声问了句:“你说你曾梦见过我,真不是在逗我开心吗?”
“不是啊,不然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呢?”亦秋认真说道。
“可是,昆仑山中,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这并不是一个秘密。”幽砚说着,望向亦秋的目光,似闪烁着某种期待。
“可我就是梦到你了呀,你不信我吗?”亦秋反问。
幽砚连忙晃了晃双手,眼底满是歉意:“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她说着,思虑数秒,忍不住好奇问道,“那,那梦里我的,是什么样子的啊?你梦里的我,都是怎么对你好的?”
亦秋不禁反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啊?”
幽砚咬了咬下唇,睁着双无辜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我怕我做得没有梦里好,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亦秋听了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哭笑不得地晃了晃脑袋,认真道:“不会的!”
“你和我说说嘛。”幽砚忍不住追问。
亦秋想了想,觉得说说也无妨,便在记忆挑着捡着,寻了一大堆那只鸟女人的优点,一点一点说给了幽砚听。
这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发现,原来那个说话难听,还总爱欺负她的鸟女人,竟一直以来都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幽砚愣愣听了许久,见小羊驼终于说完了,这才茫然地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道:“你梦里这个人,真的是我吗?我感觉好陌生。”
“陌生?”
“她好像很强大,也很自信,天上地上,仿佛谁都奈何不了她……”幽砚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我啊。”
亦秋瘪了瘪嘴,道:“也许长大了就会变成那样吧?”
幽砚欣喜道:“真的吗?”
亦秋点了点头,又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
单纯可爱,亦不会用言语伤人,不比那只大坏鸟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大坏鸟也有大坏鸟的好,仔细想想,两者间是很难拿来对比的。
“谢谢你,小羊……驼。”幽砚轻声说着,穿上鞋袜,站起身来,拍了拍小羊驼已经不再湿润的身子,而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饿了没有呀?”
“有点。”亦秋老实应着。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已然西斜的太阳,便知时候确实不早了。
在来此处之前,她可是跟在小幽砚屁股后面跑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就早餐那两块薄薄的鸡蛋煎饼,又够这种运动量的她消化上多久呢?
饿是肯定饿了的,就是肚子暂时没有闹腾罢了。
幽砚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我也要回去给爹爹做饭了,你要随我一起吗?”
“啊?”面对幽砚的邀请,小羊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幽砚认真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爹爹有点凶,你最好不要靠近,在远处等我,我弄好了吃的,就给你带出来,然后送你回大树洞。”
“好,好啊!”亦秋说着,见幽砚蹲下了身子,连忙一个扑跃,跳到了幽砚的背上。
幽砚站起身来,忽而想起了刚才小羊驼对自己说的那个梦,一时眯眼笑了笑,说道:“我在梦里这样背过你!”
小羊驼应道:“是啊,你在梦里这样背过我!”
少女忽而高兴了起来,忽然之间,就连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仿佛对她而言,在一场梦境中被人需要,也是一件特别值得炫耀的事情。
“傻乐……”亦秋小声说着,耳边却传来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当不再需要为谁去放慢脚步后,幽砚便跑得比来时快多了,比山林中奔跑的小鹿还要快上不少。
这一路掠起的夏风,轻轻吹过小羊驼毛茸茸的脸颊,吹得小羊驼舒服极了。
想起从前幽砚总是欺负自己,亦秋不由得起了一些坏心思,一时不停蹭着少女的头发,硬是将下巴底下那颗小脑袋蹭得毛躁躁的,跟个红色的小鸟窝一样,这才大仇得报似的,停下了自己幼稚的举动。
小丫头就跟传说中那夸父似的,追着太阳的方向一路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的云都被落日灼红了,她才放下了背后那只毛茸茸的小羊驼。
她胡乱抓了抓头发,俯身对亦秋叮嘱道:“再往前一些便是我家了,我回去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可以四处玩玩,但不要走太远,你的灵息很微弱,相隔太远,要是再迷路,我也会找不到你的。”
亦秋看了看远方,除了树林还是树林,想来离幽砚家还有段脚程,一时不由得歪着脖子问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幽砚想了想,道:“我从没有带朋友回过家,我怕爹爹会生气。”
亦秋点头“哦”了一声,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嗯!”幽砚说着,转身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子。
小羊驼瘪了瘪嘴,就近寻了一片干净的草地,趴着打了个哈欠。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幽砚似乎已经在她身旁坐上好一会儿了,一头长发又扎作了两根大辫子,却不再似先前那样乱得有些邋遢。直到此刻,亦秋才真正看清,原来小幽砚这发型,同那鸟女人当初为她梳的一模一样——是两根灯笼辫。
果然啊,这鸟女人的审美,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
幽砚见小羊驼懒洋洋地睁开了眼,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你可真能睡啊。”
“你在嘲笑我吗?”亦秋半眯着眼,下意识问道。
“没有!”幽砚连忙解释,“我是羡慕你,我也好,小红花也好,我们睡觉都不太安稳的,你就不一样了,睡着以后,被人扛起来了都不知道,这得睡得多安稳啊。”
亦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想,若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是幻境之外那只鸟女人,一定会说:“雷打不动,睡得像头猪。”
可换到小幽砚的嘴里,便成了睡得安稳。
论智商,鸟女人确实成长了太多,可若是论起情商,鸟女人便要输给小时候的自己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亦秋说着,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果然,外头的天色暗了,自己也已经回到那个大大的树洞里了。
小红花挂在角落的蛛网上,上上下下的,也不知独自在那玩啥。
亦秋回过头时,只见幽砚已在地上变出了一碗装得满满当当的饭菜,有荤有素,香味扑鼻——她从未与这小幽砚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可这碗里的菜,竟都是她平日里在客栈、在食肆,最最爱点的那几样。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亦秋不由问道,似想寻到一个确切的证据,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
“我……我不知道的,只是今天突然就很想做这些,恰好撞上了吧。”幽砚抿了抿唇,忽而弯眉笑道,“不过现在知道了,我会记住的!”幽砚说着,端起了碗筷,“快吃吧,你一定饿坏了!”
亦秋望着幽砚,眼底不由得泛起一层水雾。
幽砚:“你怎么哭了?”
亦秋:“没,刚睡醒,眼睛不太舒服。”
原来啊,有些人,有些事——虽然忘了,却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