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偏却不经意便撞入了亦秋的心房。
从小到大,她总是容易去轻信一个人,因此还被朋友笑话过,说她的脑子一定特别贵。她问为什么,朋友说,挺新的,一看就没怎么用过。
可不管经历过什么,她都还是愿意去相信一个人。
至少,在她交付心底那份信任之前,对方一定给予了她一份感动,这些本就是相互的。
就像是幽砚。
哪怕她曾经多么讨厌书中的这个角色,哪怕她曾经以为幽砚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可真当幽砚对她一日好过一日之时,她便再兜不住心里那份理智,彻彻底底对其产生了极大的依赖。
信任被辜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或许也不算辜负吧,可当她独自来到这个幻境,一路跑、一路喊,无论如何都无法寻到幽砚之时,她确实有些可耻地伤心了。
她很明白,她不该期待幽砚同她一起进入了这个鬼地方,毕竟比起傻子似的不抛弃不放弃,弄得最后一起沦落至此,肯定还是幽砚独自逃离后再回来救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就是好在意,在意那一夜,幽砚是否真的抛下了她。
正因如此,她才会那么想要知道眼前的幽砚,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幽砚。
如果是,她便从不曾被抛下过。
如果是,幽砚便确实为她涉险至此……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幽砚背着羊驼,一边跑,一边说,“前天夜里,我在山腰看见了你,隔着好远,就觉得好眼熟……可当我跑上前再仔细一看,又发现我根本没有见过你,甚至没有见过长成你这样的小羊。”
“因为我不是羊,是羊驼……”亦秋小声嘟囔道。
幽砚没所谓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本来我也没想管你的,毕竟在山里,但凡是开了灵智的生灵,谁被我碰着了都觉晦气,我不敢碰你。”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把我带回树洞里了?”亦秋不由得好奇问道。
“我看你眼睛边上的毛全都湿了,一定是哭了,我放心不下,就躲在边上等了一会儿……我其实就是想,想着如果实在没有谁能帮你,我再帮下忙也不迟。”幽砚说着,语气里忽然多了几分暖意,她继续说道,“可我没有想到,你竟会喊我的名字,还叫我不要丢下你……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啊?”亦秋连忙追问道。
幽砚沉默片刻,轻声应道:“我还以为,我是一个不被需要的怪胎呢。”
“怎么这样说啊!”亦秋皱眉轻轻勒了一下幽砚的脖子,不悦道,“你把小红花置于何地啊?!”
“小红花还话都不会说呢,我一直都在盼它长大,它也很努力地在长大。”幽砚说,“最开始,我收养它的时候,它还没有指甲盖大呢!”
亦秋不由得笑了笑,因为嗓子实在沙哑,连笑声都变得十分难听。
她闭上了嘴,不再让自己发出那种难听的笑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她好像,忽然可以认定眼前的幽砚,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幽砚了。
原来,她真的没有被抛下。
这口是心非的鸟女人,嘴上的话说得再怎么难听,真到遇上危险之时,就没有一次丢下过她。
她只是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羊驼,欠这鸟女人的又要如何去还啊……
“如果可以的话……”小羊驼将下巴轻轻压在少女的头顶,低声说道,“我这辈子,都一直陪着你吧。”
“真的吗?”
“真的!”
幽砚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可不要骗我,我信了啊。”
亦秋:“要是我骗你,你就把我炖来吃掉,这总行了吧?”
“我吃你做什么啊……”幽砚说着,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小羊驼的脑袋便随着她的头一起动了动。
一阵短暂的尴尬后,她们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亦秋就这样趴在幽砚的背上,也不知被幽砚带着跑了多远,终于在太阳稍稍西斜之时,找到了山林深处的一泓清泉。
此处确实分外僻静,四周都没有灵力波动,只有一些未开灵智的寻常生灵。
幽砚蹲下身来,压低了身子,小羊驼瞬间自她背上跳了下来,几下蹦跶到泉水边上,伸出一只前蹄,放进去试了试水。
好清澈,也好凉快!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泉底光滑的小石头,一点一点向稍微深一点的地方走去,走到趴下身子也可以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地方,这才停下步子,回头望向了幽砚:“这水好舒服啊!”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幽砚脱起了衣服,三两下便脱得只剩一件亵衣,光着脚丫子便跳到了她的身旁,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望着身旁似白璧般无瑕的少女,小羊驼一时不由得愣在了水中——“非礼勿视”四个大字,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下一秒,她又回过神来。
她是只羊驼啊,一只母羊驼啊,看一个女孩子洗澡,有什么好害羞的!
亦秋这般想着,忽然大起了胆子,将目光直愣愣地瞪向了正在水里游玩的少女。
少女的身姿,尚不及日后那般成熟动人,可无论是那精致的锁骨,还是那姣好的背部曲线,都在这清澈的水波之中尽显风姿。
她一点一点解开了乱糟糟的两根辫子,长发忽而散落在胸前与身后,又在瞬间被那泉水浸湿。
她抬起白皙的手臂,将其轻轻撩起,随意顺了几下,便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着泉水深处走去。
妈耶——
看不得!
总觉得自己在犯罪,一双眼睛往哪儿看都不对劲。
怎么回事啊,家里停电停水的时候,又不是没进过公共澡堂,哪里来的这么大罪恶感啊!
——你若是只公的。我会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轻轻地,捏碎它。
奇怪的记忆忽而涌至脑海。
亦秋大概有点明白自己为何不敢多看了。
她是真的怕啊!
要知道,曾经的幽砚,虽是刚从浴盆里走出来,但身上分明披着一件外衫,仍旧不准她多看一眼。
如今幽砚就这样在她眼前穿着肚兜洗澡,她哪敢看啊?
万一回头离开了这幻境,鸟女人还记得这档子事儿,非要找她算笔账,她可承担不起啊!
小羊驼这般想着,自己给自己搓起了水里的毛毛。
可她搓着搓着,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觉得后颈又一次被人抓住。
身后的少女轻声说道:“你洗起来不太方便的样子,我来帮你吧!”
小羊驼不由得打了个抖,想拒绝又怕幽砚会误会,一时只习惯性缩了缩脖子,一双眼全然不知该往哪看,干脆直接闭了起来。
“你可真会享受啊,洗个澡的时间都能闭目养神。”幽砚一边笑着,一边为亦秋搓洗着全身。
“……”冤枉啊,这不是不敢看吗?
“你好瘦啊,原来你身上的毛都打湿了,就只剩这么小一只了啊。”幽砚继续说着。
亦秋听了,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幽砚不由好奇:“你笑什么啊?”
亦秋晃了晃脑袋,道:“我就是想起了一个坏家伙,我每次洗完澡,她都会说我丑!”
“那真是坏家伙了,哪有丑啊,一点都不丑的。”幽砚说着,捧起了小羊驼湿漉漉的脑袋,“只不过,这样看起来,你真的好瘦……以后可得多吃一点!”
“我可能吃了,就怕你喂不起!”亦秋闭着眼睛,认真道。
“喂得起!往后,我每日给爹爹做饭时,顺便多为你做一些就好!”幽砚说着,拍了拍亦秋的后颈,走至于泉边,将那破破烂烂的衣裳拉进水里搓洗起来。
亦秋不由得问了句:“你穿好衣裳了吗?”
幽砚:“它脏了,我在洗呢,洗完穿身上,过不了多久就能干了。”
亦秋一时噎住,过了好几秒才继续问道:“你就没有别的衣裳了吗?”
幽砚:“嗯……在家里呢。”
亦秋:“妖精的皮毛,不是都能变出衣裳的吗?”
幽砚沉默片刻,道:“爹爹不喜欢,他讨厌看见我灵羽的颜色……”
“对不起……”亦秋不由得小声道了声歉,睁眼望向了远方。
“这没什么。”幽砚摇了摇头,埋头继续洗着自己的衣裳,“你不知道,我是钦原,钦原的羽毛,向来都是黄褐色的……可我,生来就是暗红色。”
“我可奇怪了,刚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害死了我娘,所有人都说,我爹恨死我了……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的。”幽砚轻声说着,忽而顿了几秒,又继续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名字吧。”
“……”
“忘了告诉你,我名字里的厌,是厌恶的厌。”
“……”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讨厌我,没有人喜欢我。”
“乱说!”小羊驼不由得咬了咬牙,扭头嚷嚷道,“我不是人啊!”
话音落时,她看见了幽砚诧异的目光。
下一秒,细细一想,不由得反应过来一件事。
此时此刻的自己,还真就不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