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这段时日,幽砚受了不少伤,也损耗了太多灵力,亦秋跟在幽砚的身旁,一路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在陌水城暂时歇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暂时没什么事情需要急着去顾虑了,幽砚便又一次像刚来陌水城,或刚上仙麓门那般懒散了起来。
懒散起来的幽砚,若是在床上,那便聚气凝息或闭目养神,若不在床上,那不是泡茶、饮茶,便是倚窗沉思或研墨练字,好可怕一个鸟女人,把自己闲得活像那些婚嫁之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不过现在与以前还是有所不同的,亦秋不再是一只羊驼,可以自由自在地往外跑了,每天在外面看见或是遇到了什么趣事,回来都能坐在幽砚身旁好好唠上一番。
若是从前,幽砚定要嫌她聒噪的,不过如今,不管她说什么,幽砚都会静静地听,听着听着,还时不时会与她搭上一两句话。
虽然,语气不一定令人高兴,大概率带点若有似无的讥讽,可幽砚一直都是这样的鸟女人,亦秋早已习惯,自然不再多求。
在陪幽砚安心养伤的这些日子里,秋天悄然到来,人间的夏日,便这样稀里糊涂地溜走了。
亦秋其实喜欢这样闲适的生活,如果她体内没那个系统,如果夫诸与祸斗一事能有个不算糟糕的了结,如果洛溟渊和江羽遥能原地渡劫成功……
可惜了,虽然近日,大家都心照不宣,从不曾提及那些烦心的事,可她就是知道,这样的闲适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不管怎样,在这尚能闲散度日的时间里,亦秋还是挺希望幽砚能陪自己出去走走的。
毕竟化出人形以后,除去曦城“偷”东西那一夜,她就没同幽砚一起上过街。
所以,在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午后,她随口问了幽砚一句:“你这样一天天的不无聊吗?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呢?”
对此,幽砚给出了一个完全在亦秋意料之中的答案:“外面吵。”
亦秋想了想,轻手轻脚走到幽砚身后,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在纸上写下的字。
幽砚见亦秋在边上看了半天,搁笔之时,不禁轻声问道:“如何?”
“写得真好啊!”亦秋敷衍地称赞了一下。
幽砚这字儿啊,说不上端正,也说不上飘逸,既不大气,又不娟秀。
说难看吧,真没有,可说好看嘛,似乎又差了点儿意思。
可这鸟人都开口问如何了,除了夸还能咋办呢?
好看,真的好看,比她写得好,那她就能闭眼夸。说到底,那一手炸毛刺绣都夸得,这中规中矩的一手字有何夸不得?
不过亦秋真没想到,幽砚在某些方面竟特有自知之明,前一秒刚被称赞,后一秒便轻笑一声,淡淡说了句:“就这,亏你夸得出来。”
闭眼拍鸟屁被鸟拆台,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犟道:“我认真的,这比我强太多了啊!”
幽砚闻言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向旁侧让了两步,一边以眼神示意亦秋拿笔,一边为亦秋换上了一张新纸,淡淡说道:“写两个字,让我看看。”
“我?”亦秋皱了皱眉,“我字很丑的!”
“让我看看。”幽砚将话重复了一遍。
鸟女人的耐心一向不好,万不可让她把一句话说三遍,不然羊驼一定会遭殃。
亦秋这般想着,伸手拿起笔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桌前,有样学样地沾了点墨,望着一张白纸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逼着写字的感觉,就像是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被迫表演才艺,明明也不是不会,可有人在边上一脸期待地盯着,原本还算有货的大脑就是容易被尴尬洗劫一空。
“我,我写什么啊?”亦秋不禁侧眼瞄了幽砚一下。
“写个名字吧。”幽砚说。
“哦好!”亦秋点了点头,连忙在纸上写下了“亦秋”两个小字。
墨沾多了,手还很抖,简简单单两个字,被她写得歪歪扭扭——果不其然,鸟女人又在边上笑话她了。
亦秋咬了咬内唇,刚要放笔,便听幽砚说了句:“我的名字,写一下。”
亦秋听了,瞬间皱眉:“啊,你名字笔画好多的!”
她写字打小就难看,更何况这毛笔实在太难用了,她用毛笔写笔画太多的字,一定丑到爆炸,怕是能被幽砚笑一年。
幽砚指尖点了点洁白的纸面,不容置疑道:“写。”
亦秋深吸了一口气,鬼画符似的在纸上写下了“幽砚”两个大字,写完瞬间搁笔,背着双手,小学生罚站似的,挪到了一旁。
幽砚歪着脑袋、换着角度,将亦秋笔下的“幽砚”二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眼底不由得浮起了一丝愈渐浓烈的笑意。
幽砚:“你……”
亦秋不由得抿了抿唇:“你又笑我了,真又那么丑吗?”
幽砚:“字写错了。”
亦秋:“诶?”
幽砚望着一脸茫然的亦秋笑出了声,她提笔于纸上写下一个“硯”字,弯眉道:“现在会了吗?”
“……”大意了,二十一世纪的“砚”字曾被简化过。
原来幽砚不是在笑她写得丑,而是在笑她没文化。
“你没念过书吧?”幽砚淡淡问道。
“念过!”念了那么多年书,结果被人当文盲这种事情,亦秋哪能忍啊。
然而,遇事不能忍的后果,便是在惯性反驳后的下一秒,撞上大反派那似笑非笑的一双眉眼。
愚蠢的鱼儿,它又双叒叕上钩了……
幽砚:“你们羊驼,多大开始念书呢?”
亦秋:“……”
幽砚:“不开灵智也能念书吗?”
亦秋:“……”
幽砚见亦秋不答,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轻叹了一声,淡淡说道:“可惜,白念了。往后我来教你,今日便先把错字罚抄一千遍吧。”
“啊?”亦秋皱眉惊道,“要罚一千遍?!”
“嗯,两个字一起。”幽砚说着,转身走至窗边坐下,推开了一小条窗缝,悠闲地朝外看去。
“这不至于!”亦秋试图讨价还价,“一千遍太过分了!”
幽砚淡淡说道:“那就两千遍。”
亦秋咬了咬牙,半天没有动作。
开什么玩笑,她上一次被罚抄,还是高中时候的事。两千遍“幽砚”就是四千个字,而且还不是用钢笔、水笔、圆珠笔,是用那十分麻烦的毛笔!
“我才不抄呢!”亦秋说着,转身冲出了客房。
幽砚回身望着那大敞的房门,正要施法去关,便见亦秋又折返回来,“砰”地一下为她关上了房门,这才再次离去。
幽砚沉默片刻,不由得摇头轻笑。
她站起身来,走回了摆放着笔墨纸砚的桌边,望着桌上那歪歪扭扭的“幽砚”二字沉思了许久,最后将其轻轻卷起,收入了灵囊。
当她回身走至窗边时,那为了不被罚抄而逃走的小丫头,正在她视线之中的不远处,与一个街边的小摊老板买糖油果子,付完钱后,便拿着糖油果子,蹦蹦跶跶跑向远方,没多会儿便离开了她的视线。
短暂沉思后,那一丝窗缝再次被屋中之人合拢。
亦秋哼着歌儿,走在热闹的大街之上。
路过茶楼,有先生坐于案后说书,路过戏园,亦能在外面便能听见几句不大清晰的戏曲。
人间的烟火气,是魔界不曾有的,幽砚却从不愿出来看看。
“鸟女人就是不会生活……”亦秋小声嘟囔着,回头恰见朝云在边上的药铺包药,连忙打着招呼跑了上前。
朝云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回身看了一眼,见亦秋朝自己跑来,便弯了弯眉眼,笑道:“是你啊,小……亦秋?”
亦秋:“原来你知道我名字啊?”
朝云:“羽遥告诉我的。”
“给小猪蹄子买药啊?”亦秋说着,伸手指了指朝云身后那刚被药店老板包起来的药。
朝云点了点头,问道:“一路吗?”
亦秋“嗯”了一声,笑道:“我正好去看看。”
“那走吧。”朝云说着,回身拿起药包,随亦秋一同走出了药铺。
如果不算仙麓门中还是羊驼的那一次,那这便是亦秋第一次与朝云独处。
这位原文之中,她最喜欢的痴情女二,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温柔得不像话。就像此时此刻,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走在朝云的身旁,都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难怪啊,原文里幽砚不忍杀她,现如今翳鸟也不忍伤她。
可当一切脱离原著后,朝云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又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她还是那位爱着金乌、守着扶桑,永远不敢追求所爱的木神吗?
就在亦秋胡思乱想之时,朝云忽然寻了个话题。
“最近,怎么都不见幽姑娘?”
“嗯?”亦秋愣了下,摇头道,“她懒死了,不喜欢出门。”
朝云:“你可以叫着她出来走走,听听评书,看看戏曲,或许她会喜欢。”
亦秋瘪嘴道:“我才叫不动她呢。”
朝云:“我不信。”
亦秋不由一愣,抬眉望向了旁侧眼带笑意的朝云。
短暂沉默后,朝云回望了亦秋一眼,轻声问道:“你体内,有一股不属于你的灵力,是幽姑娘的血凝珠吧?”
“这你都知道……”
“她对你很特别,从前……”朝云话到此处,忽然顿了半秒,话语再次续上之时,已换了个话题,“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到时陌水一定很热闹,你拉着她出来瞧瞧。”
“拉?”亦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朝云将那个“拉”字咬得挺重。
“嗯,你用点力气,她总会出来的。”
亦秋小声嘟囔道:“这种节日,我为什么要拉着那个鬼见愁一起啊……”
乞巧节,不就是七夕吗?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她硬拉着一个吃笋长到三千多岁,一天不试探她就浑身难受的鸟女人出来做什么?
给自己找不痛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