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亦秋蹲在装满水的铜盆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张陌生却又惹人喜爱的面孔,樱唇杏眼,小小的鹅蛋脸尚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肉乎乎的,却又不显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洁白的绒毛化作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墨发微卷,有些蓬乱地披散在肩头。

她终于变成一个人了。

开心,又不太开心。

就这副小丫头的模样,回头儿见到小猪蹄子,都要没脸说自己比他大了。

亦秋望着自己撑坏了纱布的双手愣了好一会儿,手指一张一合地活动了一下,瞬间扯到了手上的烫伤,疼得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只是手,光着的脚丫子也撑坏了纱布,此刻踩在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感。

亦秋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幽砚。

她想过成为人后要怎样怎样,可此时此刻,她却十分局促,全然不知自己该去做点什么。

好像不是错觉,自己不是一只羊驼了,站在幽砚面前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感觉,就像是一直关注着一个人,却也一直站得远远的,自己熟悉了那个人,那个人却不熟悉自己。然后,忽然有一天,她来到了那个人面前,忐忑、慌张,还有些许胆怯。

那个人会喜欢她吗?

而她,又该以怎样的方式,去接近那个人呢?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总是像个小动物似的,趴在幽砚身旁打哈欠了。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每次犯了错,就抱着幽砚的大腿呜呜求饶了。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闲来无事总凑到幽砚身旁,蹭蹭幽砚的身子,或让幽砚揉揉自己的毛了。

换句话说,幽砚还是那个幽砚,小羊驼却已经不是小羊驼了。

“过来。”幽砚坐在床上,对她淡淡说道。

亦秋想了想,跟地上有钉子似的,走一下痛一下,痛一下蹦一下,龇牙咧嘴地一路蹦到了床边,一个没站稳,嘴里喊着“耶耶耶”地朝前扑去。

幽砚伸手扶住了她的右边手肘,垫着脚尖、撅着屁股,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单手俯撑在床前。

“嘶——”撑上床的那只手,好疼啊……

亦秋不由得皱起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今天仿佛吸完了最近一个月所有的凉气。

刚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现在一下又给疼了出来。

若是放在以前,只怕幽砚又要说她娇气了。

不过现在,好感度那么高了,总该不会再嫌弃她了吧?

“娇气。”幽砚皱了皱眉,松开了扶着亦秋的手。

亦秋缓缓缩起身子,一脸委屈地蹲在了床边——蜷缩身子的动作,跟还是羊驼时一样自然。

她默默咬了咬唇,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脸开口。

今时今日,借宿在这小院儿里的人,除了将大家带来此处的朝云,哪一个不比她这只划水羊驼伤得重?

明明是伤得最轻的,却偏偏得到了所有人的照顾。

幽砚说她娇气,半点都不假。

可她确实没怎么受过伤啊!

在原来的世界里,稍微破点皮、出点血的磕磕碰碰,都是可以PO微博和朋友圈卖惨的,哪像现在,差点被只“热狗”吃掉,还没处诉苦。

亦秋想着想着,不由得缩回了撑在床上的那只手,低头默不作声地朝手心、手指呼呼吹起了凉风。

她吹着吹着,手腕忽被幽砚抓了起来,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冰凉的手用力拽了一下。

这一拽,带着一股让人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就像是以往用鞭子拽她似的,弄得她瞬间两脚离地,“诶诶”一声扑到了床上,人还压上了幽砚的大腿。

虽说人往床上摔并不算疼,可这一下还是把亦秋给摔懵了。

她傻愣愣仰起头来,望向了旁侧的幽砚。

幽砚:“坐好。”

亦秋闻言,连忙手肘撑床,秒做了一个咸鱼翻身,乖巧地坐在了幽砚身旁。

她惶恐地低下脑袋,目光却不自觉朝幽砚那边偷瞄了几眼。

幽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亦秋的手牵了过去,指尖携着灵力,轻拂过那满手烫伤。

虽无法愈合伤口,可那种感觉,清清凉凉的,瞬间抚平了先前火辣辣的刺痛。

亦秋愣了片刻,见幽砚将她左手轻轻放下,又轻轻拉起了她的右手,一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本想将手往回缩缩,却没拗得过幽砚。

“你,你你,别为我耗费灵力了……”亦秋皱了皱眉,小声念叨起来,“自己伤都没好呢,管我这点小伤做什么啊!”

幽砚并没有搭理她,只是继续以灵力为她疗伤。

亦秋想了想,垂下眼睫,小声道:“幽砚,我没想过……他们会回来救我们。”

幽砚淡淡应道:“是挺可笑的。”

亦秋沉吟了两秒,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想过我们能活下来,当时他们抓着我,不让我回去,所以……”

“所以?”

亦秋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像羊驼似的,将脖子向前伸了伸,发现不够长,于是身子一并挪了挪,这才凑到了幽砚耳边。

她轻声说道:“所以,我把你卖了……”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

亦秋又连忙解释:“可我卖不卖他们都会怀疑你的!你的灵力,你的声音,你……反正,你暴露了!”

今日醒来,无论洛溟渊还是江羽遥都没问她什么,大家似是心照不宣,一个个都假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仙麓门鸟妖一事,总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这事,幽砚不能不知道。

幽砚沉默片刻,道:“无所谓,回头解释。”

“嗯……”亦秋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其实吧,这事倒也没那么难解释,无非好心办坏事,等解释完以后,洛溟渊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幽砚不生气就好。

幽砚放下了亦秋的右手,低声道:“脚。”

“不,不用了吧……”

亦秋礼貌性拒绝着,却被幽砚瞪了一眼,顿时从心而怂,犹犹豫豫地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坐姿,将脚送到了幽砚面前。

天呐,她到底何德何能啊!

就这四只干啥啥不行的手和脚,今日已是先后享受了各种天王级别的待遇。

人间的皇帝都拽不过她了。

幽砚一边为她疗伤,一边淡淡说道:“以你的本事,无法消化血凝珠,所以这力量仍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得听我的话,我若不高兴了,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让你变回去。”

“啊?”亦秋听完,皱眉咬了咬唇。

难怪,难怪幽砚不直接给她传功,非要花大力气炼化这个什么血凝珠。

搞半天,幽砚就是不信她,就是还要以别的方式将她攥在手里,留在身旁。

亏她刚才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

“有意见?”

“没意见!”亦秋咬牙切齿地应着,恨不得把眼里装着的“意见”二字,直接怼到幽砚脸上。

幽砚见了,轻笑一声:“这就对了。”

话音落时,她松开了亦秋的脚踝,顺手又往旁处拨了两下,低眉幻出一张绢帕,擦拭起了自己的双手,眼底虽没有半分嫌弃,可行为举止却是将“嫌弃”二字表露无疑!

亦秋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

这鸟女人,太过分了。

擦完手,幽砚丢掉了绢帕,食指一抬,于床底变出了一双鞋袜。

“下去吧。”

亦秋多做了一个深呼吸。

懂,她懂,她不配在床上多坐一会儿,

少女一脸不悦地忍痛穿上了袜子和鞋子,一瘸一蹦地走到了门前,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去给你端点吃的。”

她想,虽然鸟女人对她还是不怎么好,可她现在有手有脚了,总该在鸟女人受伤的时候多照顾一下的。

“等一下。”幽砚忽然出声叫停。

亦秋停下脚步,微鼓着腮帮子,回头望向幽砚,扬起了一丝极具职业性的笑容:“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出门不可不束发。”

“……”是哦,古代有这种说法,无论男子女子,披头散发出门都有伤风化。

可她不会束发啊,扎根单马尾可以吗?

会不会和这个世界很格格不入啊?

而且她手里也没发带,要拿什么去扎呢?

亦秋这般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正思考着如何束发,便见一道灵光自身上闪过,那一头微卷的小黑毛,竟已被一条条草绿色的小发带结成了两股蓬松的灯笼辫,低垂于肩两侧。

亦秋一脸诧异地盯了幽砚好一会儿。

“怎么不去了?”幽砚抬眼问道。

亦秋低头看了一眼两根辫子,瘪了瘪嘴,问道:“好看吗?”

幽砚将其上下打量了几眼,道:“还行。”

“还行?”

“嗯。”

两根……灯笼辫……

不是吧,鸟女人的审美这么幼的吗?

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短暂迟疑后,歪歪扭扭地走到水盆边看了一眼。

好像确实还行。

算了算了,将就吧,先不说自己除了单马尾什么都不会扎,就算会,如今这手动起来也难受。

“你,你等着,我给你弄点吃的来。”

“嗯。”幽砚应着,见亦秋拉开了房门,忽而想起什么,皱眉说了句,“你且问问,那日我们如何脱险的。”

“应该是朝云救了我们吧。”亦秋这般说着。

“不可能。”幽砚想也不想便否定了这个答复。

“可是……”虽说朝云否认了,可除去她,应也没人有那本事救下大家啊。

“她没那本事。”幽砚笃定道。

“啊?”亦秋不禁愣住。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有……

先不说句芒是自封神力偷偷下界,就算她没有自封神力,木神遇上可驭天火的祸斗……似也确实讨不到好。

可除了朝云,还有谁能出手相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