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秋一点也不想和幽砚说话,哪怕解除了禁言,她也只想在角落里静静待着。
她总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特别特别不想和幽砚说话,所以就连她自己都数不清,这到底是她不想和幽砚说话的第多少次。
可不和幽砚说话的日子,她也确实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地方。
这几日,江羽遥从早到晚都守着洛溟渊。
她说她怕,怕洛溟渊醒来时身旁没个人陪着,一个人会想不开。
这样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在那种情形之下,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不得不亲手了结至亲之人的性命,这当中所需承受的痛苦,亦秋连想都不敢去想。
洛溟渊带着一身伤,连续发了四天的高烧,这要换做常人,只怕是挺不过来了。
万幸,他就不是个常人,烧在第四天的晚上渐渐退了,待到第五日清晨,可算是清醒了过来。
洛溟渊醒过来后十分安静,喂什么吃什么,换药时扯着伤口,也只是皱皱眉头,全然没有吭声。
这样的安静,比起大哭大闹,更让人感到担忧。
当天晚饭过后,亦秋对幽砚说,她想去安慰一下那个小猪蹄子。
幽砚想都没想,便爽快地“嗯”了一声。
亦秋本以为幽砚会随她一起去,可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洛溟渊的客房门前,依旧没能等到幽砚走出房门。
那个鸟女人,估计是不太喜欢那种任何话语都显苍白的场景吧。
为亦秋开门的是江羽遥,她刚为洛溟渊换好了药,此刻正打算下楼清洗染血的衣物,见小羊驼来了,不由得弯了弯眉眼,眼底浮现几分感激。
江羽遥为亦秋让了个道,轻声朝屋里说了句:“小羊来看你了。”
说罢,回身揉了揉亦秋的小脑袋,低声道:“我先下去一会儿,你看着些。”
“嗯!”亦秋点了点头,在目送江羽遥离去后转身走进了屋子,后腿一蹬,合上了房门。
躺靠在床上的洛溟渊望着她,她亦仰着脖子回望着洛溟渊。
一人一驼,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愣是没能说上一句话。
亦秋不由得尴尬起来。
她回思过往,才发现自己平日里在网上敲键盘全都只是为了与人“战斗”,她这辈子满打满算活了二十八年,还真就从来都不懂怎么安慰人。
今时今日,面对着这样一个痛失至亲的少年,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着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往看小说的时候,看见特别凄惨的人物,总是很想穿进书里给予他们一个拥抱。
可此时此刻,她真在书里了,却又发现自己把所谓“安慰”想得太多简单。
首先,她一只羊驼,给予不了一个人类拥抱。
其次,她若不是羊驼,乱抱别人的男人好像也不太合适。
亦秋想来想去,最后慢吞吞地走到床边,道:“喂,小猪蹄子,好点儿没?”
“嗯……”洛溟渊低声应着,许是烧久了,嗓子有些嘶哑。
“那个,嗯……要不,要不你……”亦秋犹豫了半天,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伸长脖子,将脑袋凑到了洛溟渊面前,抬眼道,“你揉揉我?”
“啊?”洛溟渊不由一愣,眼底写满了诧异。
“我很软的,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揉揉我她就开心了!”亦秋认真说着,“小猪蹄子我告诉你,我比你岁数大,被你揉我很丢脸的!你别不识趣啊,我只给你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洛溟渊犹豫片刻,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揉了一下小羊驼毛茸茸的脑袋。
末了,他将手缩了回去,老实巴交地冲小羊驼笑了笑:“谢谢。”
亦秋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被几个人揉过毛,在她的印象中,每个人的手都是不一样的。
幽砚的手,永远那么冰凉,却又如丝绸般柔滑。
朝云的手,温暖柔和,好似春天的风,予人心安。
江羽遥的手,像花叶拂过,纤细而柔软。
那些路上的孩子,则是手掌小小的,肉肉软软的。
这小猪蹄子,却和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他的手掌比较大,常年干着粗活,上面生满了茧子,触碰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厚重感,给人的感觉,怪踏实的。
“从前真是误会你了。”亦秋不禁感慨。
“误会什么?”洛溟渊问道。
“像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一样,怪看不起你的。”亦秋说。
“哦……”洛溟渊想了想,低头道,“那也不算误会吧,我确实挺没用的。”
“你这小猪蹄子,不能这么想啊,人生在世,最不该妄自菲薄!”亦秋说着,摇头晃脑地说教起来,“人啊,不管活成什么样子,都一定要自怜自爱!要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旁人凭什么看得起你啊?”
“……”洛溟渊愣愣望着亦秋,目光中满是诧异与茫然,似是不太能够接受自己被一只“羊”给教育了的事实。
“你看你那些师兄弟,一个个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论人品、论样貌、论心性,你这小猪蹄子哪里不比他们强?”亦秋说着,停下了晃动的小脑袋,认真道,“你那贺师兄,平日里不怎么夸人吧?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他说你不弱,你就绝对不弱!”
“你……还挺会……安慰人啊。”
“那是!”小羊驼得意地扬起了自己就算扬起也不怎么看得出来的唇角。
看洛溟渊这反应,想来也是刚才自己那番话对他来说很是受用。
嗐,看来人只要岁数到了,当个知心姐姐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嘛。
亦秋这般想着,又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小猪蹄子啊,千万记住,你不差的,努力就一定会变得更好!”
“你为什么老叫我小猪蹄子……”洛溟渊皱了皱眉,“是我很笨吗?”
“叫你不要妄自菲薄!小猪蹄子的这个猪蹄子,呃,这个小猪蹄,嗯,它,呃……”亦秋说着说着,脑子卡了壳。
一时间,她张着嘴巴,望着洛溟渊,傻愣愣地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终于,她灵光一闪,开始了自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猪见过吗?那种长不大的小猪,可以猫猫狗狗一样当宠物养的,很可爱的……小猪蹄子,是对你的赞美与肯定。”
洛溟渊:“……?”
“哎呀!这都不重要!”亦秋连忙转移话题掩饰尴尬,“你,你接下来,养好伤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我……”洛溟渊不禁陷入了沉思。
一阵沉思后,他不禁攥紧了身上盖着的薄被,哑着嗓子,沉思说道:“为我爹娘报仇。”
“我相信你可以的。”亦秋点头肯定道,“主人和我,也会帮你的!”
不管怎么说,幽砚那鸟女人都已经打算出手了,大反派与主角怎么也算强强联合吧?总不能斗不过恶毒女三啊。
“嗯……谢谢。”洛溟渊低头应着。
亦秋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小笨嘴已经说不出别的话语了。
她趴着边上百无聊赖地哼了会儿歌,可算是等到了江羽遥的归来,当即溜回了幽砚的房间。
推门进屋的瞬间,亦秋听见那鸟女人正在哼歌。
她定睛一看,可了不得——鸟女人不仅在哼歌,还左手抱着一盆水,右手拿着一木勺,心情大好地浇起了这屋里的花。
嚯,从绣花改浇花了,这鸟女人的闲情逸致,还真是一天比一天浓啊。
不过这样也好。
幽砚近来,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亦秋进屋后顺脚带上了门,慢悠悠地走到床边趴下。
窗外夕阳已沉,天色渐暗,小羊驼仔细听了听幽砚自鼻尖哼出来的无词曲调,尖尖的小耳朵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没听错,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虽然幽砚哼得很难听,节奏与调子都离原曲有着些许偏差,可亦秋还是从这轻快得迷之难听的曲调中,听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这个鸟女人,竟然在哼捉泥鳅!
而且跑调跑得贼离谱,她差点没能听出来!
“你在唱我上次唱的那首歌吗?”
幽砚停下了手里浇花的动作,回头淡淡扫了亦秋一眼,轻声应道:“嗯哼。”
甚至嗯哼?
这鸟女人估计觉得自己哼得挺好听?
亦秋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幽砚放下水盆和木勺,半倚着窗户,低眉望向床边趴着的亦秋。
亦秋眨了眨眼,没有应答,只是在幽砚的注视下,不带词儿的将那首简单的儿歌哼了一遍。
末了,她神色骄傲道:“想学吗?”
幽砚沉默片刻,道:“真难听。”
“……”亦秋站起身来,不满道,“难听你刚才还唱?”
幽砚略过这个话题,若无其事地问道:“那小子怎样?没寻死觅活吧?”
亦秋翻了个白眼:“好得很,不哭不闹,还想着报仇呢……我跟他说了,我们会帮忙的,你没什么意见吧?”
“你倒是会先斩后奏。”幽砚说着,食指轻轻碰了下旁侧日香桂的白色小花瓣,眼底无波无澜。
“哪有啊!你说过你会收拾那只翳鸟的!”亦秋犟嘴道。
“嗯。”幽砚淡淡应着,看上去并不生气。
亦秋想了想,试图将话题扯回去:“喂,刚那曲儿,你真不学啊?”
讲真,她还挺想当一回这鸟女人的老师,若有这机会,她定要在这鸟女人耳边一次性念叨个痛快!
只可惜,幽砚对她摆出了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不理你了!”亦秋说着,气呼呼地抱着枕头趴回了地上。
幽砚朝小羊驼身上悠悠瞟了一眼。
小羊驼扭过头去,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自家“主人”。
【幽砚好感度10】
亦秋狐疑地偷瞄了幽砚一眼,见其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一时多少有些茫然。
好感度,九百九。
虽然感觉很不真切,可它竟然真就只差十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