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了,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幽砚在留下一句“回屋等我”后便独自走了,亦秋在门口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架不住山顶风大,便缩回了屋中。
她为幽砚留了一道门缝,自己则趴到了床边那个软和的小地铺上,望着眼前雕青山的屏风发起了呆。
人在若有所思,却又摸不到什么头绪的时候,总是容易忽略时间。
亦秋这一愣愣了许久,回过神时,本就不怎么亮的屋子,都已随着夜色彻底暗沉。
入夜的凉风,顺着门缝吹开了门扉,屏风将其挡下,却挡不住那夹杂在空气中的凉意。
亦秋抬起脖子犹豫了一会儿。
她想,那个鸟女人又不是没手,哪里需要一只羊驼为她留门啊?
早点关上,早点暖和。
亦秋这般想着,到底还是从被褥上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门边,伸出前腿儿想要将门关上。
忽而,一阵风吹到了她毛茸茸的脸上,一下便吹醒了她迷糊许久的脑子。
她似乎有点明白,近来大反派为何像个旁观者似的,本该迫害的主角就在眼前,却是迟迟不曾行动了。
小说里,幽砚为了一步一步将洛溟渊引上绝路,可谓是费心费力,整个过程不知牵扯了多少无辜之人,最终搅得扶桑死、木神堕,天帝与其独子血亲相残。
当小说快到尾声的时候,恶毒女三郁溯在身死魂灭之前,向幽砚问出了一个所有读者都十分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这个问题,幽砚没有说为了魔族,更没有提到什么爱恨之事,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亦秋至今都还记得,那一章的评论区彻底炸翻了锅。
一部分读者觉得反派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只以“有趣”作为一切的动机实在太过牵强。
一部分读者则翻出许多前文细节进行了一通分析,对这些为那一句话而炸了毛的读者解释道:“朝云因什么救过幽砚?郁溯为什么痛恨扶桑?男女主看似无辜,但是他们如果真的无辜,很多东西根本解释不清楚。前面那么多伏笔呢,小说还没完结,急什么呀?继续看吧,我猜钦原一族和金乌绝对有过节,而且这把火还烧到了蛇山。”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奈何小鸟咕咕飞没有心,读者为她把细节伏笔都12345的给列出来了,她竟是一个坑都没填上,草草结束了全文,将烂尾烂到了极致。
对此,大部分被伤透了心的读者们高呼了起来。
“这是结局,却也不是结局!”
“小鸟咕咕飞懂个屁的《枯枝瘦》!”
“追了鸟姐那么多本,这本真转黑,看得窝火!”
“只要你骂小鸟咕咕飞,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异姓姐妹!”
与此同时,文下的“枯枝女娲”们开启了“补天”模式,她们把那些细节伏笔和作者没填的坑尽数罗列出来,认真分析了好几篇长评,各有各的猜测,也各有各的精彩。
而这些猜测里,大多都在怀疑幽砚堕魔与金乌有关,甚至有人觉得,幽砚不喜光是因为憎恨金乌,而金乌塑十日,是为了对付幽砚。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着实带感,不少读者看完,皆发自内心感慨:“这TM不比结局好看?店无书砸,懂?”
亦秋还记得,山间初遇那日,幽砚望向洛溟渊的眼中带有杀意。
也许是因为穿书前在评论区看了那么多猜测,她便自然而然将这份杀意理解为了“恨”。
可是刚才,幽砚离开前所说的那番话,明显话里有话……
特别是她的语气,几分讥讽,几分感叹,除此之外,无怨无恨,只有淡漠。
幽砚说自己不曾见过金乌,亦秋是愿意相信的,毕竟这么随心随性的一个大反派,着实没有必要费心去骗一只小羊驼。
她能感觉到,随幽砚离开魔界的这些日子里,幽砚对她虽有诸多隐瞒,却并无欺骗。就好像,有一些事情,她若问,幽砚便会说,若不愿说,幽砚便也不许她问。
所以,幽砚的性子,可能真如小说里写的那样,做什么皆是想做便做了,有趣就好,不需要多余的缘由。
可有一点,作者确实错了,光凭“有趣”这一个动机,是不够支撑这位任性至极的大反派费心费力搞那么多破事儿出来的。
因为在幽砚看来,洛溟渊根本不够有趣。
亦秋不禁去想,对一个疯批反派而言,何为有趣?
是泼墨玷污无瑕的白?是拽高高在上之人跌入尘埃?又或者,是一点一滴将自傲者所有的骄傲尽数摧折?
不管是什么,这一切的前提,似乎在于摧残、毁灭掉一样“好”的东西。
在原文的世界观中,三足金乌乃是天帝帝俊与太阳神女羲和所生独子,千年前许是吃饱了撑的,以神力多造了九个太阳出来,最终犯下大错,断足受贬,沦落人间。
时光转瞬,千年已过,金乌渡劫九世,皆以失败告终。
如今这第十世,便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作者曾经提到过,洛溟渊这个名字,字字带水,是为“太阳沉堕海底深渊,光明没入无边黑暗”之意。
正如幽砚所说,它就像落日,一夕沉堕,便再黯淡无光。
或许一开始,幽砚对他是感兴趣的,可那也仅仅只是一开始。
曾经那个三界之中光芒最盛的羽族,如今早已失去一身神力,陷于这凡俗泥沼之中,任谁都能轻易践踏。
他对幽砚而言,就像一条可怜虫,多看一眼都嫌无趣。
正因如此,幽砚在见到洛溟渊的第一眼,便做出了与原文截然不同的反应。
亦秋初步断定,幽砚的整个心路历程,也许可能貌似大概十分简单。
见到洛溟渊之前——好无聊啊,听说天帝的儿子在历劫,我去使点绊子吧。
见到洛溟渊之后——这废物是三足金乌?无趣至极!白走一趟,好气,不如直接宰了,然后去跟他老爹对线吧!
“所以,幽砚没有直接杀了洛溟渊,完全都是因为……因为我?”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鸟女人近来什么都不去做,也什么都不让她去做,每天都静静待在此处懒散度日,若不是今日她提到试炼大会一事,这鸟女人根本连门都懒得出一趟。
这大反派如此行事,怎么看都与剧情主线够不着半点关系。
唯一的解释,就是幽砚对主角已经失了兴致,如今只想弄清楚身旁这只小羊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虽然这个结论很离谱,但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亦秋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亦秋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为了主线努力撺掇反派去干反派该干的事,而大反派就是一个看戏的人,一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分明知道她在演,可就是不曾点穿。
难怪她总会产生一种幽砚什么都看出来了的错觉。
搞半天那根本不是错觉!
幽砚肯定早就看出她不对劲了,哪怕不知她到底是何想法,也该知道她做这一切的动机绝不单纯。
她想,幽砚眼里的她,一定是一只又笨又蠢,就差没把计划写脸上了,还一天天自认心机十足的大傻瓜。
过分,太过分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过分的反派,放着眼皮底下的主角不去玩弄,非要玩弄一只除了吃喝拉撒便干啥啥不行的羊驼!
草泥马啊!这真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夜风呼呼地吹,小羊驼内心崩溃,目光呆滞,四条小腿儿一动不动,整个儿傻立在了门边,于这风中凌乱起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有人在门口黏了一团大棉花。
这夜的风不算大,幽砚回来的也不算晚,小羊驼被她拽进屋时,还没来得及僵成一块望夫石。
屋内的烛台燃了起来,昏暗的房间都似暖了几分。
幽砚关紧了四周的门窗,回身几步走至屏风背后,低头望向了亦秋。
亦秋一进屋便跑到自己的小地铺上缩成了一团,此时此刻仰头回望着幽砚,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幽砚紧拧着眉心瞪了她半天,似想责备几句,最后却还是在那可怜巴巴的目光下心软了。
“都让你回屋等了,一直守在门口做什么?”她说着,蹲下身来,为小羊驼顺起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绒毛。
无论春夏秋冬,幽砚的手指都是冰凉的,可手指虽凉,动作却是十分温柔。
亦秋在那温柔的抚摸下,耷拉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有话,想说又不敢说,到头来,也只问出了一句:“你去哪儿了啊?”
幽砚听了,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又怕我扔下你?”
亦秋别过脑袋,小声道:“才没有。”
幽砚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忽而倾身凑上前来,对着她尖尖的小耳朵,轻轻说了一句:“我去当贼了。”
“啊?”亦秋下意识后仰了些许,一时间心乱得不知如何自处。
“帮那小废物报了个名。”幽砚弯眉说道,“白日里没问清楚,偷偷摸摸折腾了半天,原来只需将那弟子印放至名册边的灵石上等几秒,我还当它多复杂呢。”
“你……”
“饿不饿?”幽砚问道。
亦秋闻言不由一愣,幽砚不提这个,她都要忘记自己没有吃晚饭了。
未等亦秋回过神来,幽砚便已自身上摸出了两个烧饼,也不知是从哪搞来的,有些凉了,她便放在手心用灵力热了热。
“你……你不是觉得,我、我的提议,很幼稚,很没意思吗?”
“嗯。”幽砚撕下一小块饼来,递到亦秋嘴边,“特别幼稚。”
亦秋将其一口咬住,望着幽砚眨了眨眼,心底不自觉涌起一股暖意,那些几分钟前还憋在肚子里的怨气,此刻已是消散无踪。
幼稚,你不也为我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