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的阳光,自那大敞四开的窗外洒入,明亮而又温暖。
浴桶被店小二搬离后,刚洗完澡的亦秋趴在了屋中阳光最盛的那片地儿,半眯着双眼,静静晒着那一身未干的绒毛。
幽砚长发未绾,只安安静静坐于桌边,许是为了消磨时间,她托小二帮忙买了点东西送上来。此刻一手拿着绷子,一手拿着针线,也不知到底在那绣什么东西,反正看上去挺认真的。
亦秋简直不敢相信,幽砚这样的女魔头竟然会刺绣?
这不是人间那些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才有闲心学的玩意儿吗?那双杀人无数的手,纵是真能绣出花儿来,也必然是食人花吧?
亦秋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幽砚了。
幽砚可能发现点什么了,就算还没有,也一定看出她不太对劲了,要不然也不会忽然跟她说“洗洗花花肠子”和“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
亦秋是不喜欢小说里的幽砚,也确实觉得小说结局让幽砚成为了最大赢家,是这篇文无数种烂尾方式中,烂到最让人愤怒的一种。
可若摸着良心来说,幽砚这些日子确实不曾亏待过她。
虽说幽砚欺负她、吓唬她的次数并不少,但这些日子里,幽砚从未少过她一顿饭。
更何况,她惹幽砚生气已不是一次两次,可若除去当初爬床失败的那一脚,幽砚还真从未伤过她分毫,非但如此,还为她教训过别人——虽然手段残忍得让她不敢回想,可那种被人所保护的感觉,真的十分真切。
就好像……
好像今日,她一定在哪个环节引起了幽砚的怀疑与不悦,可幽砚并没有惩罚她,只是小小警告了一下。
亦秋若有所思地望着幽砚,见其认真做着刺绣,像极了小说里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女魔头,就一定从头黑到脚吗?
亦秋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来到这里这么久,她似乎从未认真想过,幽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因为她不用想,原文里写得一清二楚,这个反派就是那么冷血无情,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甚至没有太明确的行为动机,只为了一句“有趣”,便将所有的一切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全然不在乎旁人的苦痛。
可幽砚真是这样的人吗?
人非草木,就算凶狠残暴是真,却也不该完全绝情寡义。
更何况,在长久的相处下,亦秋愈发觉得,幽砚好像并没有小说里写得那么坏。
不止是幽砚,就连洛溟渊也和她印象中那位男主不太一样。
原文里,男主初期就是个拿了女主剧本的娇弱小白脸,又废材又胆小,骨子里还透着一股生而为妖的自卑,什么都不敢争不敢抢,被欺负了也只会往肚子里咽,这种情况直到他养父母遇害后的复仇线展开,才发生了一定变化。
这样一个男主,为什么会追着她跑了几百米,还力道十足地将她捆起来了?
如果说,幽砚的改变,多少受到了她这只倒霉羊驼的影响,那么在此之前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男主,又是因何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性格使然。】
安静许久的系统忽然发出了声音,亦秋在短暂的惊吓过后,不由得顺着系统的提示思考了下去。
性格使然?男主初期那性格,不就该柔弱兮兮的,被一匹草泥马追得四处乱跑吗?
难道说,男主的性格,其实和小说里写得不一样。就像是,小说里只会写幽砚干坏事,却不曾写过这女魔头还会在闲暇时品茶绣花。
不得不说,《枯枝瘦》这篇文就算不烂尾,争议也一直很大。
它的评论区一直不缺少骂声,其中不少负分便是这位男主贡献的。
抛开中后期成长起来后逐渐黑化变渣的部分不谈,光说前期,便有很多人说这男主娘们儿兮兮的,除了一张脸就一无是处,根本配不上女主。
这话确实不假,男主前期确实废得让人着急,真就像某些耽美文里的娘受一样,脆弱得仿佛碰一碰都会碎掉。
当时评论区就时常有人吐槽,说作者把男主塑造得太过柔弱,一点都不符合其真实身份。
那可是天帝之子啊,太阳神鸟三足金乌,就算历劫九世均以失败告终,早将体内神血败得差不多了,也不至于转世成一个人人可欺的孬种吧?
若真是性格使然,那洛溟渊会做出与小说里截然不同的反应,是不是就代表,小说与此处的现实是有差异的。
那么,这个世界,到底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还是作者用文字操控的世界?
而这些她曾因文字结识的角色,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作者笔下的牵线傀儡?
亦秋晃了晃脑袋,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清楚这个问题。
而那个曾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系统,也忽然没了声音,显然无法对此作出回答。
“嗐,我想这些做什么?主线该走都得走,甭管人物性格有无变化,要想改变结局,这胳膊肘总是得往外拐的,我还能期待大反派弃恶从善不成?”
亦秋瘪了瘪嘴,不再胡思乱想,只闭上双眼,感受起了这对寻常人类而言十分燥热,对她这个有灵力护体的羊驼而言却很是温暖的阳光。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已是日落时分。
天边夕阳分外红,烧灼着每一朵靠近的云彩。
亦秋眯着双眼,下意识望向幽砚,那鸟女人竟还在桌边刺绣,也不知哪里来的闲情雅致。
哼,该不会是在绣什么荷包香囊啥的,准备送给比她小了三千多岁的“洛大哥”吧?
小羊驼不禁翻了个白眼,扭头不再去瞧,却不料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幽砚的目光忽而向她投来,她亦收起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忙礼貌性回头与幽砚对视,小脑袋微微歪着,有些干燥的舌头下意识舔了舔唇。
“想吃什么?”幽砚淡淡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手里还拿着绷子与绣花针的缘故,亦秋竟觉得此时此刻的幽砚十分温柔,甚至有几分富家千金那种知书达理的气质。
幽砚见亦秋不答,便又将目光收了回去:“看来没饿。”
“饿了饿了!”亦秋连忙起身立正,乖巧道,“主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主人喜欢的,我都喜欢!”
“倒是嘴甜。”幽砚说着,放下了手中针线,掌心幻出一根木钗,将那披散着的青丝随意绾起,而后牵裙起身,向楼下走去。
反派坐这儿绣了一下午,也不知到底绣了个啥。
亦秋愣愣望着桌边垂下的一角布料,心底那份好奇是越来越重,重到几乎快要决堤而出。
做刺绣嘛,绣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
提前看一眼,问题不大吧?
亦秋原地伸展了一下四条小短腿,屁颠屁颠走到了桌边,伸长脖子朝幽砚那未完成的“大作”上看了一眼,忽而两眼一黑。
亦秋见此“大作”的第一眼——丑,实在是太丑了。
亦秋见此“大作”的第二眼——草泥马!
不是在骂人。
幽砚真的绣了一只草泥马!
那是一只歪歪扭扭的草泥马,边上有个腾空的玩意儿还没绣完,但是看上去是个蜜蜂屁股,刺儿超尖的那种!
没绣完的部分,是钦原鸟吧?
幽砚花一下午搞出这个丑东西来,肯定不可能送给男主。所以,应该是想向她表达什么。
钦原的刺,是对着羊驼屁屁的……
亦秋不由得开始瑟瑟发抖。
这难道是,不乖乖听话,就蛰死她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