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殷承祉很喜欢这个词,说完了又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次,牵着的手更加的紧了,恨不得将两只手融在一块似得。
冯殃又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死孩子这般的死心眼了?
“阿央有话要与我说吗?”
“闭嘴!”冯殃沉着脸道。
殷承祉没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更没认认真真认错,反而更加的得寸进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了。
他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殷”
殷承祉抱着他猛然转身。
冯殃恼羞成怒的话戛然而止。
“啊杀人了”
“殿下!?”
冯殃用力推他。
“别动!别动!师父别动!”殷承祉却抱得更紧,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双目猩红,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绝不能
“殷承祉”
热热闹闹的大街瞬间陷入了惊恐当中。
燕王遇刺了。
大白天的,就在闾州城的大街上,遇刺了!
这不仅仅是对闾州城治安的一大羞辱,更是对总督府、燕王府,乃至于整个锦东的折辱。
在自己最重要的地盘上,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刺客还不止,竟然还成功实施了刺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殿下如何了?!”十五才一出来,一群人便都围了上去,崔怀首先开口询问,急的满头冷汗。
十五吐了口气,“崔大人放心,弩箭没有伤到心脉,殿下会没事的。”
崔怀一连问了三次,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才肯相信,毕竟任谁看过了燕王当时的情况都不会觉得他没事,弩箭几乎穿破胸膛,任谁都不可能没事,不过,他也相信十五不敢胡说,而且以殿下再说了不是还有那一位在吗?“没事就好。”
他松了口气,冷汗都几乎把衣裳浸湿了。
“崔大人,如今追查刺客方才是最要紧的。”十五提醒道,他们留在这里除了让外边的人猜疑燕王到底伤的多重之外并无任何的好处,所以,还是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
崔怀,以及他身边的一众官员,脸色都十分的不好看,让燕王在闾州城遇刺,他们每一个人都难辞其咎!
当然,最大的责任还是崔怀这个总督!
“请转告殿下,下官定会缉拿幕后之人,之后,再亲自来向殿下请罪!”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闾州城戒严。
燕王府里里外外防卫增加了一倍有余。
欧阳三这个亲卫长差一点就引咎抹脖子了,让刺客混入闾州城而没有察觉,闾州城各级官员是都难辞其咎,而没有保护好燕王,则是他这个燕王府亲卫长的大罪。
“他自己找死,你还能拦的了?”
然而,在他请罪之时,他们的夫人却是如此说。
欧阳三吸了口气,当时的情形其实也不是不能避免的,只是“夫人,殿下是见不得夫人有半分的危险。”
“滚吧。”冯殃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欧阳三只得退下了,自然,引咎抹脖子的念头也散去了,就算要死也得先找出那幕后凶手才死!
燕王真的没有大碍吗?
自然不是。
弩箭穿胸,哪里能没有大碍,哪怕没有伤到心脉,可失血这一关便很难过,更别说后续的感染之类的了。
也庆幸弩箭上没有抹毒。
当然,燕王会熬过来的。
十五很有信心,“殿下那些年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却都安然好了”估计也没有比他更淡定的大夫了。
“他受过很多伤?”冯殃忽然问道。
十五点头,“很多。”
冯殃盯着脸色惨白的殷承祉,明明不久前还能作天作地地将她气的差点就懊悔当初怎么就把他捡起来了,转眼,便躺在了这里了,明明无需如此,他明明知道哪怕那支弩箭真的射到了她,她也不会当年在皇陵之中,他不是都看过了吗?
“夫人,殿下是怕了。”十五轻声道。
怕什么?
不就是显而易见吗?
“他就是”冯殃的话没有说下去,胸口澎湃的情绪让她连话亦说不出口了。
醒来的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听过他到底有多苦到底有多难的事情,心疼是有的,毕竟是自己千娇万宠养大的孩子,可也没真的太真切地感受到过他的那些苦那些难。
她纵容着他,多半也是因为出自于习惯,还有那么一点心疼,更认为这些纠缠不过是熊孩子的死心眼。
只是因为当年皇陵的事情过于的惨烈,吓到了他了。
那些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少年郎春心萌动而身边最熟悉的恰好是她而已,若没有当年皇陵一事,他不至于执拗自此。
他只是没分清楚爱情和愧疚、感激罢了。
可现在
“他脑子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她说的咬牙切齿,甚至连他手中始终拽着的手都想抽回来了。
可她才一动,本来好好睡着的人,竟然有醒来的迹象了。
那从来没有散去过的恐惧和痛苦更清晰地显现在了眉间。
冯殃瞬间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竟然不敢?
她冯殃竟然也有不敢做某件事的一日!
这是现世报还是
“我是他师父!”冯殃盯着自从醒来之后一直在为殷承祉说话的十五,“他脑子不清楚,难道你们也不清楚吗?!这么些年了,你们就没一个人能”
“冯姑娘。”十五打断了她的话,“殿下的恩师冯夫人十多年前已然伤重不治,陵墓便建在了太白山中。”
“你”冯殃顿时恼羞成怒。
“师父”燕王殿下不打自招呢喃出了这么一句话,把自欺欺人的真相暴露出来。
十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也滚吧!”冯殃怒道。
十五躬身告退。
燕王殿下恢复的很快,比崔怀查刺客一事的速度都还要快,第二天便醒了,而一醒来,就又开始作妖,只要冯殃离开他视线,便一副就要死过去的样子,不握着她的手便不肯闭眼休息,不是她喂的药和吃食,便一口也不肯吃,简直将熊孩子的雄发挥到了有史以来的极致。
而这般作天作地的背后,却又是无尽的惶恐。
“再有下次,便不要再叫我师父了。”后来的某一日,冯殃忽然间警告道。
殷承祉原本应该回一句那以后就叫阿央,来搪塞过去的,可是看着她的眼神,却知道不可能的,他也没想过能瞒她多久,只是希望希望“我只是想让你心疼我,心疼到再也舍不得离开我”
“所以就拿自己的命”
“我不会死的!”殷承祉截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抓着她的手不放,“我避开了致命之处,不会丢了命!这样的伤很快就能好的!当年当年你的血,我没有白喝”他笑了起来,“这十六年,师父虽然一直睡着,却也还是一直在保护着我,我就不能保护你一次?”
冯殃只觉胸口堵的更慌了,“别笑了,碍眼!”
“好,不笑了。”殷承祉真的不笑了,抓着她的手低着头,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冯殃:“”
她真还不如一直昏迷了!
“我的血不是万能的!有效期也不可能持续一辈子!你下次若是敢再”
“不敢了!不敢了!”殷承祉用力摇着头,“再也不敢了!一次就够了!”他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泛滥的情感几乎能把人溺死,“我怎么舍得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心疼?哪怕这个人是我也不成!”
冯殃真觉得她应该一直昏迷下去!“总之你给我记住了,我的血不可能一直保你命!”他这种情况她亦是第一次遇见,活成了个老不死也就对这么一个熊孩子豁出去了命,到底能维持多久她也无法知道,谁知道会不会忽然间就消失了?“你也别想再从我这”
“不会!再也不会了!”殷承祉忽然戾气横生,一字一字地说道:“谁敢再让你流一滴血,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哪怕是他,也如此!
冯殃心一沉,抬手一拍他的脑袋,恼火道:“你以为你师父那般没用,被人算计了一次还不够?”
殷承祉被她这么一拍,戾气也消散大半了,眼眶湿润了起来,松开了她的手,却又抬起双手朝着她伸了过来。
冯殃该将人推开的,可最终还是没动。
殷承祉轻轻的,将她抱住了,“师父,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吗?不管我成了什么样子,不管我有多少痴心妄想,不管我有多么的大逆不道你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阿承”
“我不管!你既然当了我师父,便得管我一辈子!”殷承祉蛮横地说,“你得管一辈子的!”
“师父是得管徒弟一辈子,可殷承祉”
“我也没想怎么样!”殷承祉没让她说下去,“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就好,师父还是师父,徒儿还是徒儿,然而徒儿每天都能见到师父,不,只要想见到就能见到,这就可以了!师父,这就可以了!徒儿也没真的痴心妄想到呵呵,师父你看看,徒儿真的不贪心的!”
冯殃还能说什么?
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她再有道理的理由都成了冠冕堂皇的了!
谁说这孩子没成长的?
可比当年狡诈多了!
“躺好,养你的伤吧!”冯殃出手将人推开,若不是他伤着其实应该直接将人丢出去的。
摔摔看看能不能把脑子给摔好了!
“师父”
“闭嘴!”
燕王殿下闭嘴了,然后乖乖地养伤。
没多久,崔怀也将彻查的结果送来了。
“皇帝做的?”
殷承祉的脸骤然阴沉的比鬼还难看。
崔怀倒有些乐见其成,“刺客虽然伏诛,可无论从弓弩还是身后接应之人的供诉,都指向皇帝。”说完,看向旁边的冯殃,“应该是冲着冯姑娘来的。”
殷承祉的脸色更难看了。
当日他就知道是冲着她来的!
可为何?
皇帝明知道这样做对她
“不,他不是要杀你!”他握住了冯殃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他只是想确定是不是你!他还在妄想”
冯殃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殷承祉神色一震,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又抬头看着她,“师父”她她这事
“没事。”冯殃无视他的震惊,安抚完了之后便看向崔怀,“既然如此,那边礼尚往来吧。”
崔怀一愣。
“皇宫刺客不好进?”冯殃问道。
崔怀明白了,“我们在京城倒是有人,只是”他看了看燕王,不必说下去意思也很清楚了,不就是怕燕王殿下始终顾念着兄弟情分吗?
“谁让你用自己人?”冯殃没理他的顾虑,也没管旁边燕王殿下的意愿,“齐王妃给齐王下毒一事,怕也和皇帝脱不了干系,齐王总得做些事方才不辜负皇帝的一番筹谋吧?”
“冯姑娘的意思是”
“锦东与明州联姻多年,虽说为锦东带来了商路,可到底谁获利更多大家心中都有数,可好处没道理一直都由一方占着!”冯殃冷笑,“告诉信国公,我要皇帝睡不安稳!”
崔怀又看了看殷承祉。
“你有意见吗?”冯殃睨了一眼旁边的燕王。
殷承祉忙摇头,“不!我听师父的!”
崔怀:“”
他是不是该担心燕王殿下会日复一日地往昏君的路上走?
哦,不,燕王还不是君呢。
可只要皇帝一日不放弃所谓的长生不死,这对兄弟便迟早有兵戎相见的一日!
这么一想,崔怀觉得这昏君路也不是走不得。
“下官这便去安排!”
锦东和明州联姻以来,锦东还真的从未要求过这位盟友真正下手去做过什么,如今,也是时候用用了。
只是让皇帝睡不安稳,而不是直接要了皇帝的命,相信明州不会反对的,哪怕信国公不愿给锦东当枪使,但那位已经自封为懿和皇太后的齐王生母,一定很乐意。
殷承祉很快又能活蹦乱跳继续作妖了,为了不让外边继续人心惶惶担心燕王殿下活不成,他还特意开了个宴席,说是之前除夕没让大家尽兴,特意重新设宴,补偿大家。
这设宴就设宴了,还偏偏提起了除夕夜那事,像是怕人家记不住似得,燕王殿下不是往昏君路上锲而不舍地走,而是往不要脸的路上一路狂奔。
除夕当晚没尽兴?
为啥没尽兴?
还不是以为他燕王殿下那么一闹吗?
这不是都过去了吗?
殿下这是要秋后算账还是怎么的?
什么秋后算账,燕王殿下是怕大家忘了才是!
你可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我娘家小姨子的夫君弟弟娘子的兄长可是在燕王府里头当差的!
那晚上的事情燕王可是丢了颜面
什么丢颜面?分明是为殿下正名了!
你是说
这就都不懂?难怪讨不到媳妇!
你说啥呢?!
“很好,让人继续,别停了。”殷承祉听完了欧阳三的禀报,对外面的言论方向颇为满意,不过还想更加的满意。
欧阳三:“”
殿下,夫人,不,是冯姑娘!她若是知道的话,怕是不好善了的。
“做隐秘些!”燕王殿下认真叮嘱。
欧阳三深吸了一口气,“属下定然不负殿下所望!”说完,便又赶紧去安排了,同时也没忘记瞧瞧地去冯殃那边备个案。
这不是背叛,两个都是他主子,而且,他不觉得他不偷偷说,冯姑娘便会不知道,而且,身为燕王殿下十几年的亲卫长,他很了解自己的主子,三番两次叮嘱他要小心,绝对不是燕王殿下的作风。
这不会比直截了当地让他去当叛徒要隐晦多少。
燕王殿下就是想要她知道!
冯殃自然也知道,这才好了就又开始作妖了,什么不贪心,什么和以前一样,简直就是狗屁,她的这个好徒弟除了多了个狡诈的毛病之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很了的!
“他想如何便如何吧!”
欧阳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冯殃瞬间眯起了眼。
“属下遵命!”欧阳亲卫长求生欲十分的强烈,“属下告退!”
虽说很是惊讶,也是有些尴尬,还有不适应,不过,燕王殿下能如愿以偿,倒也不是一桩美事。
反正燕王殿下的恩师冯夫人早十几年前就死了。
他现在多怀疑当年燕王之所以公布死讯,为的不仅仅是保护她,更为了今日筹谋!
在燕王的努力以及他师父的纵容下,没过多久大家都清楚了燕王殿下的心思了。
提起除夕之夜,不是秋后算账什么的,只是燕王殿下最近似乎在追求冯姑娘事情上头出现了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呢,燕王府瞒的死死的,没传出来,总之就是燕王殿下急了,连挖出除夕之事这样的昏招都使出来了,要向所有人宣告,冯姑娘是他燕王殿下的人。
那么说,燕王殿下是真的治好那毛病了?
那当然,否则燕王殿下怎么会追求冯姑娘?那可是他恩师的族人,还是出自神秘的隐世大族,要是自己不能给人家姑娘幸福,燕王殿下哪里敢行动?
倒有几分道理。
所以啊,我们就好好配合殿下捕获美人芳心便是。
转眼,宴席便到了。
殷承祉准备了一整套诓他师父参加的计划,可都还没实施,只是开了个头,问了一句,她便点头了。
“啊?”
他师父懒得再多给他一个眼神,不点头难道还等他把阴谋诡计都用上了最后还是受不了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再点头?
她是日子过得太好了闲的慌?
简直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殷承祉整个宴席上都恍恍惚惚的,那傻样让在场的宾客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出招助燕王殿下一臂之力。
当然,能够亲眼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冯姑娘,也算是一大收获。
而有些锦东的老人见了冯姑娘,心里惊叹这位冯姑娘必定与当年的冯夫人关系不浅,瞧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冯夫人。
至于那所谓长生不死的传闻,早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了。
冯夫人都死了,还哪里来的长生不死?
老将军张华也来了,见到冯姑娘的那一刻,当场就跪下了,涕泪横流,应该也是想到了当年的冯夫人了。
这一举动差点没把燕王殿下吓死,赶紧亲自过去把人扶起来,生怕他一个激动把他千方百计连诅咒师父都在所不惜来隐瞒的秘密给公之于众了。
好在张华虽然激动也虽然有些糊涂了,可也没再犯大错,就是一整个宴会都恨不得黏在冯殃身边似得,都让殷承祉开始胡乱怀疑他是不是也惦记着长生不死的事情了。
当然,结果自然是燕王殿下小心眼了。
“姑娘,往后殿下便交给您了”散席时,张华又跪下了,“殿下太苦了您多护着他点也让着他点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男人的!您既然纵了他上半生,便也纵了他后半辈子吧这孩子太苦了”
“你”冯殃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张华也没纠缠不清,说完了心里的话便走了,三步一回头的,万般不舍,很不对劲。
殷承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师父”
“去送送他吧。”冯殃说道。
殷承祉心头一个咯噔,“你是说”
“回光返照。”冯殃道。
殷承祉久久没有说话,“我去去就回,阿央你先休息。”说完,还没忘记让十五将人送回去,才大步往外走去。
冯殃默默地看着。
“张将军这些年身受旧伤困扰,这么走了倒也是解脱了。”十五见状,便说道:“当年因安氏妖后祸害,张将军伤了殿下,差点将整个锦东毁于一旦,虽说一切有惊无险,殿下也平安无恙,可张将军清醒之后还是深受打击,之后便再也没缓过来了,哪怕蛮族被灭,锦东势力稳固,也是如此。”
冯殃看了他一眼,“想让我救他?”
十五脸色大变,噗通跪下了:“夫人,属下绝无此意!”
“紧张什么。”冯殃倒是语气淡淡,“能有法子使身边亲近之人远离病痛死亡,谁都乐见,也愿意为之努力,这是人之常情。”
十五脸色更难看了,“夫人”
“不过可惜。”冯殃继续说道,“你就算想,我也做不到了。”
“十五绝没有”
“好了。”冯殃没继续下去,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老胳膊,“闹腾了一晚上,累了,回去睡了。”说完,便径自往后院走。
十五懵了。
这是真的不在乎他的话?
不过他也是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他虽然不清楚当年在皇陵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年燕王殿下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别说是张华了,哪怕是燕王殿下自己今日就要死了,也绝不会再伤她分毫!
现在他真庆幸当年燕王殿下有先见之明让冯夫人伤重不治,否则真是后患无穷了。
只是皇帝先前的试探
他要不要和欧阳三商量一下,去京城试试看能不能一把毒药毒死了皇帝?
燕王放不下兄弟血脉之情难以下毒手,可他行啊?
这些年早想了!
十五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行,不成功的话大不了也就一死罢了,总好过像过去十几年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昏迷不醒,看着殿下伤了又伤,连张华都救不了!
他这个大夫还真的是没用!
殷承祉亲自送了张华回府,差点让他激动的当场就倒下了。
两人走了一路,都没说眼下的事情,谈的都是过往,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那时候的燕王殿下还只是一个小娃娃
殷承祉整整两个时辰之后才回来,一回来便又动手了,不过这会她师父没恼他。
“师父”
“嗯?”
殷承祉好半晌之后才继续说话,“还好,你会一直活着。”
冯殃神色一怔。
“你要一直这样活着,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一直这样活着!”殷承祉知道自己这样或许很自私,可他不愿意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也承受不了了,“其实你不喜欢我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阿承”
“张叔说他对不起我,他没好好完成舅舅的托付,让我半生孤苦。”殷承祉没让她继续往下说,将头搁在了她的颈肩上,“可他又没欠我的,怎么就对不住了?就算是那年刺我的那刀,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罢了,当年认定安氏那妖妇死了的人可是我啊。”
冯殃也没再说话了,任由着他自己说,絮絮叨叨的,一直持续不断地说,直到她打了哈欠。
“累了?”殷承祉松开了她。
冯殃正色道:“你可以继续说。”
殷承祉笑了,“师父,小球有没有说过你有时候一本正经来的很可爱?”
“它敢吗?”冯殃反问。
殷承祉哈哈大笑,“它当然不敢了,它最胆小了,还不承认,威胁起人来是凶巴巴的,可也就是那张嘴能说。”
“它没嘴。”冯殃提醒。
殷承祉愣了一下,又大笑道:“是啊,小球没嘴,就一只球!”
“我会找回它的。”冯殃道,“你别担心。”
殷承祉顿住了笑容,“师父,小球会和你一样,没事吧?”
“死不了。”冯殃肯定道。
“那就好。”殷承祉信她,“我会继续让人找的,我就不信了皇帝还能将它藏一辈子不成!还有安氏那妖妇,我一定会把她找出来,然后千刀万剐!”
话到了最后,戾气横生。
“好了,去休息吧。”冯殃有些不太想见他这般样子,好好的一个熊孩子一下子成了个煞神,怎么都看的不舒坦,偏偏让他成这样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这个师父。
所以,她还能怎么着他了?
若是没碰上他,死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痛苦罢了。
十六年。
人类能有多少个十六年?
冯殃觉得她可能永远都过不了十六年这坎了!
第二日,张家便送来了讣告,张华在当天夜里便走了,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虽说这十几年来张华将军已经算是解甲归田,但锦东军,尤其是闾州军,都没忘记过他的功绩,哪怕他离开了军中十年,也还是在将士们的心中,如今死讯传来,不少将士都纷纷恸哭流泪。
殷承祉给了他最高规格的丧仪,亲自为他写了祭,将他的过往功绩如数铭刻在了锦东的历史上。
出殡之日,更是亲自送葬。
燕王殿下都如此了,其他人若还不知道如何做的话,那还不如早些辞官回去种田了。
于是乎,这个初夏锦东最盛大的事情便是张大将军的丧事了,整个锦东都在为痛失这一位大将而伤感,而张家也因此水涨船高,将来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官场上,都会因为这份荫庇而站稳脚跟,有所成就。
丧事过后,殷承祉心情始终郁郁,哪怕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师父,而他师父也似乎顾忌他的情绪而更加的纵容他,心情还是没办法好起来。
“要是再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给我滚远点!”冯殃实在瞧不下去了,“跟谁学来的这般混账模样!”
“师父”
“滚!”
“师”
“殿下!”欧阳三急色匆匆地进来,打断了燕王殿下的解释。
殷承祉也没恼,反而是松了口气,虽说师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可这般模样他还是听慌的,“怎么了?”他来了正好让他糊弄过去,“出什么事了?”
明州那边并未拒绝他们的要求,不过也应当没这般快有结果。
“有人给姑娘送来了一份东西。”欧阳三脸色很难看,“殿下可能得亲自看看。”
“什么东西?”冯殃问道。
欧阳三看了看她,却并未回答。
冯殃皱眉。
殷承祉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妙,“师父,我先去”
冯殃直接起身往外走了。
“师父!”
冯殃就回了一个字,“滚!”
殷承祉自然不能滚了,急忙跟了上去。
大厅里面摆着一个盒子,两个亲卫守在两旁,虽然是指明送给冯殃的,但这般来历不明的东西,谁敢直接送上去?自然是要检查清楚的,哪怕是打开了也在所不惜。
这一检查,简直没把人给熏死!
因为盒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稀奇珍宝,也不是暗器什么的,而是一盆血。
已经发臭了的血。
为了掩盖这臭味,盒子外层经过特殊处理,不打开便闻不到气味,一打开了,熏的人脸色发青。
死人他们见了不少,可这般的东西却是第一次见。
谁这么变态?
殷承祉脸顿时黑的不能再黑了,比鬼好不了多少,“殷长乾”除了皇帝,燕王殿下似乎找不出第二个嫌疑人来了。
谁会送来一盆血?
还指明给他师父的?
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齐王据说还在昏迷半死不活中了!除了殷长乾,还能有谁?!
“不是皇帝。”冯殃却是道。
殷承祉心中更是恼恨自己了,“师父,你无需顾忌我”
“你以为我如你一般无用?”冯殃冷斥道。
殷承祉的脸更难看了,“师父”
“是连辛。”冯殃看着那一盆发黑的血。
殷承祉一愣,“连辛?那个白光男?怎么回事他?他想做什么?!”
“给我送血。”冯殃睨了他一眼,“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给你送血做什么?”殷承祉想不通,若说皇帝还能说是试探,可那白光男想做什么?难道是脸从黑转白了,双拳死死地握着,“他是要提醒你,当年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冯殃打断了他的话,“你在他眼里连粒尘埃都及不上。”
极具侮辱性的话,还是和情敌相比,不过殷承祉却没觉得有什么难受,毕竟这话出自他师父的口,“那他是想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找不到安氏吗?”冯殃指了指盆里的血,“就在这里了。”
殷承祉错愕。
“不过人应该还没死。”冯殃看着那盆子血,“这血不是一次性流的。”
殷承祉更惊愕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一样瞪着那盆子血,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他找了十几年的罪魁祸首都没找着,结果却在他手里,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殷承祉就是个废物,也告诉他师父,为她报仇的人不是她的好徒儿,而是
“把这东西扔出去!”
冯殃没异议。
燕王殿下急了,哪里还有心情伤感生死无常了,立即便投入到了防情敌的事业中来了。
冯殃也没管他。
若说永乐五年是动荡不安令人绝望的一年,那永乐二十一年便是希望焕发的一年,哪怕这一年,殷承祉也在失去,可比起过去的十六年,却是新生了。
先是他不用等到白发苍苍,不得不将心爱的师父交给情敌,还在步步得寸进尺当中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后来明州那边也给出了好消息,皇帝被前皇贵太妃现懿和太后给整的真的连觉都睡不好了,还有便是,他师父对他的情敌一如既往的厌恶,为此,他都可以接受情敌隔三差五送血过来的恶趣味了。
至于安氏那妖妇,用他师父的话来说,便是现在她比死还难受,生不如死便是她如今最好的写照了。
虽说这是情敌一手促成,而且还拿来邀功,可他也乐见她如此惨状,找了几次都找不到那白光男之后,也便歇了心思找了,免得让他师父觉得自己容不下一个根本没有杀伤力的情敌!
转眼,便又过年了。
就在除夕前,明州那边又送来了消息,齐王醒了,虽然具体的情况,齐王府严防死守不肯透露一丝一毫,但能醒来就应该是熬过去了。
殷承祉也不觉得齐王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好像成了一个悖论,有时候人死的很容易,而有时候却又十分的艰难。
燕王府今年过年的一切节目都停止了,连百姓的拜见也都停了,燕王府给出的理由是张将军一年孝期大孝未过,燕王不愿庆贺,虽说让大家失望了,但也还是理解接受。
而实际上,殷承祉也的确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大张旗鼓庆贺新岁,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一年除夕,他只想和冯殃一起过,就他们两个人,和十六年前的那些除夕一样。
他迫切地想要抹去这十六年来缺失。
“师父,这是十六年来的压岁钱,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给我吧。”没见过有人亲自给自己准备压岁钱的,而且还是个老大不小,在人家家里都能生一堆娃娃来向他讨要压岁钱了中年人,“你给我吧!徒儿准备好了!”
冯殃看着他满脸的期待,胸口发闷的厉害,“阿承,都过去了。”他抬手摸着他的头,像是那些年一样,他蹲在她的跟前,仰头看着他,眼里全都是信赖,“都过去了。”
殷承祉眼眶红了,笑道:“我知道,师父,我知道。”可他还是执拗地想要抹杀掉这十六年,坚持着要她给自己发压岁钱,好像发了那压岁钱,便真的没有了这十六年的缺失,“师父,给我啊。”
“好。”冯殃点头,一封一封地给他,整整十六封。
殷承祉全都一封一封地收,开始是笑着的,后来笑的更灿烂,再后来,笑没了,眼眶中续满了泪水,可却一直忍着。
“想哭便哭吧。”冯殃说道,“再大在师父面前也就是个小娃娃。”
“我不想哭。”殷承祉摇头,却也不是因为哭了便承认自己是她口中所说的娃娃。
冯殃失笑,“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殷承祉的话没有说完,只是仰头看着他,到底想要什么,眼中已经写的清清楚楚了,他想像当年那样,很想很想,当年他只会偷偷地做,被发现了还落荒而逃,现在他却是坦坦荡荡的,别说逃了,还不让别人逃。
冯殃皱眉。
殷承祉眼中的光消散了,又笑了起来,虽然坦坦荡荡了,可他心里也更清楚了,她纵容他,宠他,护他,什么都应他,可到底还是不喜欢他的,至少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在她的心里,他终究也还只是个小娃娃。
难过吗?
难过。
伤心吗?
伤心。
可要强求吗?
不!
他已经很满足了,她会陪他走完这一辈子,一辈子都陪着他,守着他,护着他,纵着他,这就够了。
他不能太贪心的。
太贪心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的!
“饭菜都凉了,我们用膳吧!”他将十六个封包全都小心翼翼放进了怀中,站起身来,“这可是我亲自酿的酒,师父你尝尝,当初为了学这酿酒”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说起了那十六年间的事情。
冯殃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喝着酒,偶尔应他几句话。
殷承祉一个人说的也起劲,也很喜欢这种温馨自在,师父就该是这样子的,爱答不理才是她,这些日子她一定忍的很辛苦的,明明见不惯他那般放肆,却还是不得不一直在纵容他,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待他更好的人了。
他还有什么要求的呢?
爆竹四处响起,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已过子时,新的一年来了。
用了二十二年了。
他又老了一岁了。
殷承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师父,我是不是老了?”
从孩童时期遇上她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三十年了,他一年一年地长大,一日一日地老去,她却始终没有变过。
他忽然间觉得恐慌了。
“师父,我若是老了,你不许嫌弃我!”
冯殃叹了口气,“你不老。”
“可我以后会!”
“你也想长生?”
“不!不!”殷承祉使劲摇头,喝了很多的酒却也没让他脑子糊涂,“我不想长生!不想!”
他承受不起长生的代价!
那个连辛说,她的血可以,可他怎么可能去做?!
绝对不可能的!
死也不可能!
“师父,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别忘了我,好吗?”
“你不会。”冯殃却道。
他不会?
“不!我不会再喝你的血!”殷承祉脸色顿时变了,“就算我们死在一起我也绝不会再喝你的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当年的事情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碰你一滴血!”
“你”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殷承祉却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哪怕你不答应,哪怕等我不在了你很快就会忘了我,都不要再用那样的法子让我活下去!师父,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些年伤了那么多次吗?不是我真的没用给你丢人,更不是战况惨烈到连我一个主帅都屡屡负伤的地步!而是我我”
“你”冯殃真敲破他脑袋的心都有了!他怎么养了这么笨的孩子!
“我再也不会了!师父别生气,我再也不会发傻了!”殷承祉连忙道,“我们不说这些了,都不说了,大过年的,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喝酒,我们喝酒”
说也是他,不给说也是说,不过今晚上似乎,不,就是燕王殿下主场的,任谁都没法子对他如何。
酒喝完了,饭菜冷了,外边的热闹也散的差不多了。
殷承祉知道该离开了的,他师父已经困了,满脸的疲惫,这让他很不安,哪怕十五一次又一次地保证师父真的没事了,每天的平安脉也都没问题,可以前的师父不会累的,当初师父什么时候露出过疲惫?他知道,师父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很晚了,师父,你休息吧,好好休息。”
冯殃抬手揉了揉眉间,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荒谬荒谬到了极致的决定,“你可以留下。”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