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
五千八百四十天。
七万多个时辰。
一个人哪怕能活百年最多也只有七个十六年。
殷承祉在彻底绝望了之后,又忽蒙上苍眷顾般,美梦成真,从今往后,他信神信佛,信世间一切神灵。
“师父——”他从噩梦醒来,浑身冷汗凛凛,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殿下!”十五拦都拦不了,只得赶紧拿起了大氅追出去,之前在寒风中跪了之后,着了风寒,又忽悲忽喜,整个人都垮了,若是再不好好静养的话,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殷承祉心脏的痉挛在见到了那道身影之后方才平复了下来,他跌跌撞撞的脚步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
冯殃站在廊下,外边正下着雪,鹅毛大雪,她整个人都裹的厚厚的御寒衣物,却仍然感觉到了寒意森森。
这就是人吗?
殷承祉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在欣赏着院子里的雪景,他有些懊恼这些年怎么就不好好打理这院子,应该多种一些冬日里能欣赏的树木的,比如说青松或者梅树之类的,也不至于现在就剩下那一颗光秃秃不知道是什么的枯树!不,他应该把当年她的院子打理好的,而不是任由着它荒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慢靠近,越靠越近……终于走到她身边了,抬起手,轻轻地拽上了她身上大氅的衣角。
冯殃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样明显的动静哪怕再普通的普通人也都能发现的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侧过身,便见到堂堂的燕王殿下只着着单衣脸色发青地拉着她的衣角,还光着脚,像是个孩子似的可怜兮兮的。
哪怕是当年那被人丢弃在太白山中的小娃娃都没他这可怜劲。
偏偏还说不得!
“殿下!”十五追了上来,赶紧将手中的大氅给他披上,这才向冯殃行礼,“夫人。”
“不在屋里好好养病,跑出来做什么?”冯殃轻斥道。
殷承祉手里的衣角拽的更紧,“没见着师父,心里发慌,就出来了。”
小心翼翼归小心翼翼,可改放肆还是继续放肆。
密室里的事情在燕王殿下哭的惊天动地差点晕厥过去之后,冯殃便没再提,当时她觉得若是她再追究的话,估计这人就能当场死给她看。
可后来她觉得,她应该错了。
或许他还巴不得她提!
“十五,送你们殿下回去。”冯殃没理他,直接对旁边的十五说道:“他若再胡闹,直接下药便是。”
“师父……”燕王殿下委屈又可怜的劲头又上来了。
“殷承祉!”冯殃警告道。
殷承祉真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委屈也是真的,心慌更是真的,哪怕已经好几天了,可他还是觉得恍惚,好像这一切转眼便会消逝,“师父……”
人是什么?
什么方才称之为人?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凡此种种,皆是为人所需承受。
冯殃皱了眉。
“我这就回去!”殷承祉忙道,然后很不情愿万般不舍地松开了手,又一步三回头的。
冯殃吸了口冷气,再一次警告道:“殷承祉!”
“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殷承祉一边喊着一边飞奔回去,不能惹她生气,不能惹她生气!
十五有些尴尬,殿下这样子若是被外边的人看到的话,怕是下巴都要掉了,“夫人……”
“他这是什么样子?!”冯殃指着那混账东西,“你确定你说的燕王殿下是这混账?!”
“这……”十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夫人不然自己去问殿下?”
“赶紧让他好起来!”冯殃有些咬牙切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说完,便用力打个喷嚏。
十五忙道:“夫人,这里风大,不如您也先进屋?”
“你去给我开点防御风寒的药!”冯殃沉默半晌,说道。
十五一愣。
“别让你们殿下知道。”冯殃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去吧。”然后,起步回屋。
……
燕王殿下还不算老,但却已经有还童的迹象了,把小孩子阳奉阴违、左右进右耳出、任性……总之熊孩子的种种行径,他都有了,把幼时的懂事都送去喂狗了,跟要弥补童年时期没叛逆过的岁月一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燕王如今就是个熊孩子!还是个手段百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千方百计地缠着他的师父,没没缠过分了,便端着一张比谁都可怜的脸。
剃去了胡须之后的燕王殿下那张脸,便是没端着那一脸的可怜兮兮,也没几个人能狠下心责备的下去吧?
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在明处守着便是在暗处盯着,冯殃不必去看也知道人就在附近,一日又一日,哪怕再硬的心肠也被磨软了。
“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冯殃坐起身来,不必去掀床帘子也知道他又偷偷跑来了,白天也就算了,可这晚上也这般折腾,他真当自己铁打的吗?
殷承祉浑身一僵,好久之后才低声开口:“我只是想守着你……”他真的没有再多想其他的,只是单纯地想守着她,时时刻刻守着她。
“十五不是把自己的项上人头都押上了确保我没事了吗?”冯殃很无奈地说道。
殷承祉当即便接了话,“我要他人头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冯殃问道。
“你!”殷承祉脱口而出,而说完了之后便知道自己说错了,哪怕这是真的,他也曾经这么做了,可是不能说的,这些日子他们谁也没有再提除夕那夜密室中的事情,但是他不觉得会这么过去,可能躲一日便是一日,他绝不会让她有理由不要他!可现在……“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师父,我……”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冯殃恼火地掀开了床帘,便见到殷承祉就跪在了床边,一张脸在昏黄的角灯照耀下更是满是惊惶,才冒出来的火气一下子便被那满脸的惊惶给堵住了,堵得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不起!”殷承祉坚定地说,“我不起!”
“你——”
“你怎么骂我怎么罚我都可以,但你不能不要我!”殷承祉低吼道,“那晚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我疯了,都是那个男人的错,那个白光男他故意刺激我,他……”
“白光男?”冯殃打断了他的话,“连辛?”
殷承祉心里很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就是他,就是小球说的那个白光男!白光男就是白光男,叫什么连辛?!”取什么名字?还让她记得!
他们是同族,是一类人,是可以长长久久永远都相伴……不!什么相伴?!“你都厌恶他厌恶到了差点把他头砍下来了,你还喊什么连辛?你……”
“殷承祉!”冯殃气不打一处来。
殷承祉满脸受伤,“你护着他?!”
冯殃真想一巴掌打过去,这熊孩子的脑子是抽了哪根筋了?!这十六年来能活下来怕是阎王爷瞎眼了!
“师父……”
“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冯殃咬着牙,“殷承祉,我是你师父,是你……”
“我知道你是我师父!”殷承祉没让她说下去,“我从来就没有忘记错!我比谁都清楚你是我师父!”
“那你还……”
“谁规定师父便不能喜欢了?!”殷承祉理直气壮,“我就是喜欢我师父,我就是爱……”
“你闭嘴!”
“我不闭嘴!我又没有说错,我……”
“尊师重道你忘了吗?人伦五常你不知道吗?你……”
“我没有不尊师重道!我比谁都尊重我师父,我比尊师重道还要在乎我师父!”殷承祉没等她说完就低喝道,完全豁出去了般,“人伦五常我不知道,我师父没有教过我!”
“你——”冯殃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死的话一定是被这混账给气死的!
“那一晚上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冒犯师父!”殷承祉继续说道,“我道歉,我认罚,可我错就错在这里而已!师父,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不,我爱你,我……”
“你给我滚!”冯殃气的太阳穴都发疼了。
殷承祉眼眶红了,心口一阵一阵地刺痛,“我不走!我就是不走!”
“那我走!”
殷承祉不等她说完便整个人扑了过去,将她扑倒在了床榻上,“不许!不许!”
“殷承祉——”
殷承祉也知道自己过了,连忙起身,可还是不退让,“我不管!是你把我从太白山里救出来的,是你说会保护我一辈子的,是你说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你不能出尔反尔!当师父的不能对徒儿言而无信!”
“你滚!”
殷承祉端端正正地跪着,“师父,我滚不了!只要离师父远了,只要见不到师父,我便受不了,师父,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让师父厌恶我,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可我控制不了,师父,你教教我怎么办?你教教我?”
硬的不成就来软的?
冯殃知道自己该立即将这混账丢出去,可看着那一张脸……这是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是自己养的,她还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煎熬了十六年,说好了要庇护一辈子的孩子,却让他一个人活成了一个疯子,她……
她在胡扯什么?!
这就是人吗?
就是人心的软弱吗?
这混账胆大包天连师父都……早该被逐出师门死活自理了!
可是——
“那你想怎么样?”
她真拿他没法子了!
殷承祉绞痛着的心脏像是被一股暖流裹住了,瞬间治愈了所有的伤痛,“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吗?”
冯殃一咬牙,“是!”
“我想要师父一直好好的!”殷承祉没有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想要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师父!”
“阿承……”
“这也不行吗?”殷承祉真的哭了,“我再也不会对师父无礼,再也不会说些让师父恼怒的话,我们就像以前一样,这也不行吗?”
冯殃闭了闭眼,“行!可以!”
“真的?”殷承祉大喜过望。
冯殃咬牙道:“我何时说过谎话?”
“你说过!”殷承祉却道,“你说过你不会有事,可你却……”
“阿承。”冯殃打断了他的话,“都过去了。”
过去了。
过去了!
殷承祉忽然又扑了过去,却没有半点旖旎冒犯之意,只是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寻求长辈的呵护,“师父……”
冯殃又叹了口气,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像是从前那般,“好了,都过去了。”
“好!都过去了!”殷承祉没有放纵太久,他没有忘记那晚上他哭的太狠了,让她恼火的差点又晕厥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他松开了手,又端端正正地跪着,“师父你休息吧,徒儿再也不会打扰师父!”
“你就跪在这里?”
殷承祉笑着,却笑的比哭还难看,“我不能离开……我睡不了,师父……我……”
“你多久没睡了?”冯殃问道。
殷承祉没回答这个问题,“师父你休息,很晚了,你休息吧。”
冯殃似乎又恼了,扬手给落了床帘。
殷承祉低头无声笑了笑,这就够了,够了,不能太贪心,殷承祉你不能太贪心。
忽然,床帘后伸出了一只手。
殷承祉倏然瞪大了眼睛,“师父。”
“手。”冯殃道。
殷承祉伸出了手,颤抖地握上她的,“师父……”
“睡吧。”
殷承祉忽然间停止了一切喜怒哀乐,在这一刻,似乎什么都停止了,“好……好!”他就这么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趴在了床沿上,“我睡……睡……”
师父还是在乎他的!
还是在乎他的!
“师父……别……别不要我……”
这是他这么些日子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晚上了,哪怕这样睡根本便没有个舒服可言,然而,不只是乐极生悲,还是真的他有悖人伦大逆不道惹了老天爷惩罚,他师父病了,师父竟然病了,从他遇上她的那一日起,她受过伤,昏迷过,但是从未病过!
可明明错的是他,为何要惩罚他师父?
为什么?!
冯殃是病了,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病,虽然只是很寻常的风寒之症,可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来为自己这头回生病而感想些什么,因为她养出来的好徒儿一张恨不得就去死来换她健康的脸,让她不得不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免得他真的一头撞死!
“不过就是个小风寒罢了,你一副我要死了的模样做什么?”
“你不许胡说!”
“注意言词!”她是他师父!
殷承祉所有神经都绷紧了,“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吗?都十六年了……”
“十六年很长吗?”冯殃说道,而说完便有些懊悔了,“好了,别一惊一乍了,过两日便会好的!”
“师父……”
“你再吵我恢复的更慢!”
“好,我不吵!”
殷承祉是不吵了,可是这时时刻刻盯人的状态也很是让人抓狂,若换个人的话估计早受不了了。
可冯殃是谁?
他师父!
把他养成现在这样子的人!
自己养出来的,再难受也得忍着!
“你就没事干吗?元宵已经过了,各地的衙门也都开始新一年的运作,不是说今年的冬天比过去冷吗?你不去查看……”
“崔怀会处理。”燕王殿下甩手掌柜做的理直气壮,“这是总督府的工作。”
“那就去军中……”
“崔钰打理的很好。”殷承祉没等她说完就道。
冯殃又道:“军政全在崔家兄弟手中,你就不怕……”
“不怕,我有师父在!”
“殷承祉,你长大了!”
“长再大不,对师父来说不也是孩子吗?”
“你不能总这么……”
“师父又想反悔了?”
她岂止想反悔,她还想时光倒流回到过去重新再将这熊孩子教一遍了!
骂,骂不得。
说,说不过。
还能如何?
只能由着他了!
当然,燕王殿下也不是真的就这么一直空闲下去,很快,崔怀便找上门了。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找上门,自从除夕之后,隔三差五的就跑来,说是禀报政务,实际上便是求见冯夫人。
殷承祉一直没准,见什么见?他可没忘记当初他和张华是如何容不下他的痴心妄想!他如何敢让他见师父?!
只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见,当然,也还是没打算让他见他师父!
崔怀这次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皇帝终于忍不下去了,十几年的忍辱负重,养出了一个丞相府,几乎将半壁……不,连半壁都称不上,只能说是三分之一的大殷江山给掏空了的蛀虫,如今,终于要下手了。
皇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杀了丞相,抄了丞相府,尔后,又以谋逆大罪,追究了丞相九族,据说负责查处丞相府的刑部尚书,拿着丞相府的族谱,按图索骥,将丞相九族一一找出,然后全部送上了断头台!
如此血案震惊天下!
然而这一次,皇帝却没有得暴戾恶名,反而为百姓拥护称颂,说他英明神武,诛杀奸臣,简直就是一代明君。
百姓似乎都忘了这奸臣便是他养出来的。
而就在大家欢庆大奸臣被诛杀,皇帝乃一代明君之时,后宫又出了惨案了。
皇贵妃,这位出身丞相府的贵人,十多年来一直苦求皇后之位而不得,骄奢淫逸、张扬跋扈,善妒心狠,在皇帝发作丞相府之后,地位岌岌可危,而就在这一刻,宁死也不愿意被废的皇贵妃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宫殿,这原本也没什么,可心狠手辣的她将皇帝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叫了过去,连自己的亲儿子也没放过,全都困在了寝殿中,与她一同共赴火海。
皇帝陛下虽然成功诛杀了窃夺他大权以及让他十几年来成傀儡的丞相府,可也奇差一招,让丞相府送进后宫的女人,毁了他所有的子嗣!
明明已经是枝繁叶茂的皇族嫡系,一下子又成了只剩下皇帝一个人的光杆了。
这比丞相府被诛更让世人震惊。
据说皇帝当场便吐血晕过去了。
当然,崔怀特意跑来,让殷承祉不得不见他的,不仅仅只是这一桩诛九族的大案以及皇族血脉无辜丧生的惨案,还有明州齐王府也出事了!
齐王被齐王妃下毒,性命垂危。
“齐王妃给齐王下毒?”殷承祉并不觉得皇帝的那些事情有什么可惊讶的,虽然他也猜不透他养出了丞相府来到底意欲何为,但如今的种种,都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至于那死了的皇子皇女……呵呵,若真能治好,岂会千方百计对他师父下手?!那些皇子皇女哪里来的还不知道呢,死了也便死了!皇帝还可以借着这个来博得天下人的同情,说不准将来还能名垂青史,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可怜的皇帝!
但齐王妃给齐王下毒?
那女人脑子坏了不成?
当年齐王成婚也是一波三折,最终选了这位齐王妃也是出于政治考虑。
齐王妃出自明州当地望族,与之联姻,能让齐王府在明州地位更加的稳固,而齐王妃嫁入齐王府,也让其家族势力进一步扩大,来日若是齐王能夺天下,便是一步登天了。
虽说双方都各有所得,但到底还是齐王妃一家依靠着齐王府的,所以,无论如何齐王妃都不可能对齐王下毒手!
“消息称,齐王妃认定一年前她所生的嫡长子之所以病逝,是因为齐王的那位红颜知己所为,然而齐王却袒护她,让嫡长子死的不明不白,齐王妃无法承受丧子之痛,一度对那位红颜知己下毒手,只是都失败了,为此还屡次遭到齐王责难,所以便疯魔地将仇恨宣泄在齐王身上。”
殷承祉想起来了,一年前,齐王的嫡长子的确病死了,只是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内情,“齐王妃没其他儿子?”
“没有。”崔怀说道,“齐王也没有其他儿子了。”
殷承祉挑眉,“齐王妃学皇贵妃把齐王其他儿子也一并宰了?”
“不是。”崔怀说道,“是皇帝下的手。”
殷承祉惊讶了,“皇帝?他是觉得自己没儿子便不让别人也有儿子?”
“皇帝认定皇贵妃屠杀皇子皇女与齐王有关。”崔怀说道,“先不论到底是真是假,不过由此可见,皇帝是要对齐王下手了。”
“也便是说这么些年的太平终究是要结束了?”殷承祉嗤笑道,“也难为他了,忍了这么些年!”
他都没想到他竟然能忍这么些年!
崔怀现在是万般庆幸冯夫人醒了!“殿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殷承祉没等他说完便道,“师父是醒了,但我之前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
“可是殿下……”
“皇帝若敢来,我必定让他有去无回,但夺天下就算了!这么一个天下,谁想要谁拿去!”殷承祉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他从来便没想要那张椅子,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再说了,他也没空!守着师父,不让她找机会丢下他跑了已经够忙活的了,哪里还有工夫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连孩子都下得去手,他们也不嫌丢人!
“让崔钰回宁州吧,有他守着你也能安心些。”
“殿下……”
“如实还不放心,让聂之涯也去。”殷承祉又道,“他可是心心念念要为全家报仇呢,当然,也给我警告他,别乱来,否则军法无情,我也救不了他!”
崔怀吸了口气,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没用,“是。”随后话锋一转,又道:“下官想拜见一下冯夫人,不知……”
“崔总督!”殷承祉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神色严厉,“你的称呼错了!本王的恩师冯夫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伤重不治去死了,如今府上住着的娇客乃我恩师族中之人,你可称呼她一声冯姑娘!”
崔怀有些瞠目,尔后又几乎要哭笑不得,最后是不得不听从,“那下官可否拜见一下冯姑娘?”
感情当年他对外宣称他师父伤重不治而亡也有为了今日的考虑?
十六年了,又还有多少人记得冯夫人?
哪怕记得,也只是一个名讳身份罢了。
他也不知道该是为他高兴呢,还是该更加担心了!
那位就真的纵容他如此吗?
不过便是没纵容,怕也是待他不错的,看他如今的神态便知道了,哪怕没有大喜之色,却也再无往日之阴霾。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
“不可。”殷承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殿下……”
殷承祉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再说了,让你见了你也十有八九不能如愿以偿,我师父和我一样对夺天下没兴趣!”
“下官只是想拜见一下冯……冯姑娘,毕竟这么些年了……”
“你确定不是想亲眼验证一下当年长生不老的传闻?”殷承祉没让他说下去。
崔怀感觉所有话都被堵住了,“当叙一下旧也不成?”
“你们有什么旧好续的?”燕王当即冷脸了。
崔怀有些错愕,也有些哭笑不得,“殿下……”算了,跟一个煎熬了十六年终于熬出头的人讲什么道理?根本没道理可讲!“那就请殿下代为转告下官的歉意,当年下官对冯姑娘多有不敬,望请她谅解。”
“免了吧!”燕王殿下的醋意大的百里之外都能闻到了,“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滚!”
“是,下官这就滚!”崔怀哭笑不得。
不想就不想吧。
就这样也不错。
反正到时候真的打来了再说。
那位总不至于真的愿意见到她的徒儿永远受人挟制吧?
锦东也不是等不起。
而且,比起主动出击,被动对于锦东来说或许更有利。
燕王都愿意退在锦东不出了,皇帝还赶尽杀绝,便不能怪燕王不念兄弟之情了,到时候再将先帝的遗诏公告天下,一切便更是名正言顺了!
便让燕王好好享受些安宁的日子吧。
这些年也是真的苦了他了。
……
殷承祉打发完了崔怀便匆忙赶回去,却见到欧阳三和十五都在,“师父。”眼睛一横,扫到了旁边的两人身上,似乎在警告什么。
两人当然接收到这信息了,赶紧告退。
殷承祉等人走了之后,“师父见他们做什么?”
“我还不能见了?”冯殃也没恼,什么脾气都被他给磨光了。
殷承祉笑道:“当然不是了,师父想见谁便见谁,对了,崔怀说想拜见你一下,师父可要见?”
“不见。”冯殃道,“免得你又给人脸色瞧。”
“师父……”
“别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冯殃道,“看的心烦!”
殷承祉又笑道:“是!”随后又问道,“师父为何见他们?说什么了?”
还说想见谁就见谁了!
“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冯殃反问。
殷承祉自然不会认,而且他也没做过,“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师父若是不想说便算了。”
冯殃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问了问这是十六年的事情。”
“哦。”殷承祉不甚在意地给她空了的茶杯斟茶。
冯殃看不下去,“放心,没说你坏话,只是说了严朗死了,当年的八十一人折损大半,剩下的除了他们两个基本都在军中,还算混的不错,还说了聂荣的事情。”
“哦。”殷承祉点头,“都是徒儿没用,没护住他们。”
“你以为你是神吗?”冯殃冷笑,“能护住你自己就算不错了!”
“师父说的是。”殷承祉又笑呵呵地应道。
冯殃就是看不惯他这模样,“过来!”
殷承祉当即往前靠了过去。
冯殃抬手拍了一下他脑袋,“你这脑子现在是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便没有别的了是不是?”
“师父……”
“别喊我,丢人!”
“再丢人也是师父的徒儿!”
冯殃能如何?再怎么丢人也是自己养的!她抬手放在了他心口的位置,问道:“疼吗?”
殷承祉的脸色有点阴。
“我教出来的人难不成一点真话也不给我讲?”冯殃不必问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少动不动就摆脸色,这些年他们没少照顾你!”
“是。”殷承祉收敛神色,“只要师父不丢下徒儿,徒儿便不疼。”
“你——”这孩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张的?!冯殃抬手拍着他的脑袋,“燕王殿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师父我多老了?”
“十七?十八?”殷承祉笑着把自己的脸往前靠,近的都快要贴上去了,“师父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
冯殃抬手将他的脸毫不留情地推开,“你还是自己先去照照吧!”
“呜呜呜……师父又嫌弃我了……呜呜呜……”
“少来这一套!”冯殃咬牙,“好好的不学偏学那小破球的,你脑子都装草了?”
殷承祉作妖的心思顿时消了,愧疚而又认真,“师父,对不起。”
“这又……”冯殃话没说完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当年的事情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因果。”
“若不是为了我……”
“我与那安氏迟早要有个了结。”冯殃没让他自己自怨自艾下去,“便是没有你也会发生。”
“可师父不会受伤,更不会……”
“再说我便恼了!”
殷承祉没继续说下去,“我派人去找过小球,可找遍了皇宫,连皇帝藏玉玺的暗格都找到了,还是没找到圆球,师父,圆球还能找回来吗?”
“我的东西,自然能找回来。”冯殃道。
殷承祉笑了,“这当然了,师父的东西哪里轮到别人拿着?我这就让人继续去找!”
冯殃并未表示异议。
殷承祉又是斟茶又是送点心的,忙得不乐乎,也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即便如此,他师父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也熬了一个月才算彻底好。
很快,便如春了。
每年的春耕祭天也是燕王不得不出面的大事。
“去忙你的吧。”被盯的都要神经紧张的冯殃恨不得马上把这熊孩子给打发了。
殷承祉很认真地问:“师父,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发现,只是一直不敢问出口。
真的不会有事吗?
再也不会像当年一般昏睡吗?
“死不了。”冯殃说道。
至少现在死不了。
殷承祉沉默了会儿,又道:“那日白光男说我应该等不到师父醒来,哪怕我活个长命百岁也等不到。”他屏住了呼吸,“师父,他说的事情不会发生的,对吗?”
“我的话你不信偏要去信一个居心不良的?”冯殃反问。
殷承祉松了口气,笑道:“自然不是,我自然信师父了。”随后又道,“要不师父与我一同出席春耕祭……”
“燕王殿下。”他师父没等他说完便泼冷水,“别得寸进尺。”
燕王殿下只得收敛了。
这是自从除夕那日之后,燕王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了,那模样简直是惊呆了所有人,这是燕王殿下吗?是吗?确定不是被人给偷换了?
当然确定!
这原本就是燕王殿下的样子。
燕王殿下本该是这样子才对!
是因为那个女子吗?
那个女子的出现,拯救了燕王殿下?
何妨高人啊?
是冯夫人的族人!
冯夫人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我们殿下的恩师,那位老人家亲手养大了殿下,辅助殿下打下了锦东的天下,还为了救殿下而被狗皇帝给害死了!
啊!
听说冯夫人出自隐世大族!
正是!
那难怪那位姑娘能让殿下变回从前那玉树临风俊逸非凡的殿下了!
你那什么眼神?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那殿下的伤是不是也好了?
冯夫人的家族派来的人,当然能治好殿下了,要不然殿下岂会成如今这般威风凛凛的模样?
那殿下的婚事……
你们就别打主意了,燕王妃除了那位冯姑娘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那不是还要侧妃吗?
这倒也是,殿下都三十好几了,是该赶紧成亲了,多娶几个才能多生孩子。
就是!听说皇帝和齐王的孩子都被他们相互暗算给杀光了,要是殿下能多生儿子,那便是领先他们了!
我们殿下本来就比他们厉害!
也是!
那殿下是不是很快就会变成……
慎言!慎言!
不可说不可说。
大家猜一下燕王府什么时候会办喜事?
一个祭天仪式,无数的传闻流出,虽说都不是什么不好的,但……燕王殿下也不敢掖着藏着,毕竟他真不可能一辈子不让她接触任何人。
所以他自己先坦白了,而且认真、严肃地摇头,“师父,绝对不是徒儿做的,绝对不是,我没有!”
“我现在倒是信你很想那只小破球了。”冯殃淡淡道,“连话都说的差不多。”
“师父……”殷承祉有些委屈,这时候她不是应该抓着燕王妃这事不放才是吗?好好的转到圆球那里做什么?“也没错,我的确很想圆球,要不我直接向皇帝要?”
“你要人家就给?”
“先要了再说。”殷承祉没管其他,转头便去写信了,这也是自从两人撕破脸之后第一次通信了,“皇帝真不能对圆球做什么?”
“你家圆球没这般脆弱。”
殷承祉这就放心了,信也写的更加的随心所欲,遣词造句足够将皇帝气个半死再颜面无存恨不得立即飞过来宰了他,至于他归不归还并不重要,他也不会傻到认为一封信就能将圆球要回来,这封信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以他的性情看了这信必定会为难圆球,大有可能会直接毁了它,这便给了他机会了,“若小球不在他手里,那边麻烦了。”
安氏那妖妇到底躲哪里去了?!
冯殃也没阻止他近乎幼稚的行为,燕王殿下这些日子的行为也没成熟到哪里去,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只要不来折腾她便成了。
冬去春来,燕王府的拜帖一下子多了许多,不少都是冲着冯姑娘来的。
殷承祉当然没让人见,他师父自己都没看够了哪里能让人围观?不过也没遏制这种风潮。
燕王殿下小心翼翼地向所有人宣告,这便是他的爱人,未来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小心思耍的那是一个精明!
冯殃也不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不过熊孩子玩的不亦乐乎的,她也便随了他了,反正最后收拾烂摊子的也是他!有些事情算计着也不至于每天都担惊受怕不是怕她死了就是怕她又昏迷个十几年。
而她的放任也的确起到了一些效果,至少殷承祉不会再半夜跑到她床边或者一整晚守在门口了,她的纵容对他来说便是某种默许某种默认。
他煎熬了十六年的心,惶恐了数月的心,总算是慢慢地安定下来了。
崔怀乐见其成,老怀安慰,于是乎也找的更频繁了,处理政务是总督府的事情,可总督府也是燕王的,燕王殿下不能总是当甩手掌柜的,就算不对朝廷动手,可锦东也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燕王殿下做主的。
殷承祉心安了,脾气也好了,虽说很不耐烦,但还是没发作,而且尽职尽责,因为她师父说不干活干吃饭就别当她徒弟,丢人,所以,他只好再次好好当牛做马了。
“就这么点事就当牛做马了?你们还真的够惯着他的了。”闾州城最大的酒楼二楼临街的位置上,冯殃一边撑着栏杆一边看着下边的热热闹闹的人群,说道。
十六年的时间于闾州城而言也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了足够改头换面了。
“冯姑娘不也惯着吗?”崔怀笑道,也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人了,看着这样一张二十多年都没变过的脸,也实在喊不出夫人的称呼,“见过了他这些年风光背后的苦楚,怕是没有谁都不愿意惯着他了。”
冯殃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来。
“你醒了,很好。”崔怀真心道。
冯殃问道:“你也知道?”
“见过了他当年的模样,怕是没有谁会不知道了。”崔怀笑道,“不过第一个起疑心的还是张将军。”
“张华?”冯殃挑眉,“当年你们那般折腾,便是因为这个?”
崔怀点头,“可惜,终究适得其反。”顿了顿,又道:“对了,张将军也想来拜见您,不过最近身子骨不太好,今日便没能出门了。”
冯殃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你们便都不劝劝?”
“姑娘觉得可能吗?”崔怀失笑,“该劝的都劝了。”
“他只是没接触过其他的女子,你们既然……”
“姑娘既然醒了,为何不自己劝?”崔怀打断了她的话,“比起我们,殿下应该更愿意听您的。”
“我不懂这些。”冯殃皱着眉,“所以今日我找你过来。”
崔怀苦笑,“姑娘,恐怕在下也无法帮得到您了,而且,您所想的怕是永远都无法做到。”
“他只是个孩子!”
崔怀看着她,“姑娘虽非凡人,但难道也没有心吗?”语气有些恼火了,“你看不见殿下他……”
“你该走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望向了楼下大街。
崔怀真的恼火了,“你……”
“你若是再不走的话,我怕你会被你那表弟殿下给生吞活剥了。”冯殃示意他看向楼下。
崔怀这才收了怒火,也没继续纠缠下去,若真的被他瞧见了,生吞活剥不至于,但绝不会好过便是,哎!“还请姑娘勿要伤殿下的心!”他起身作揖,恳求道:“这十六年来,他过得很苦很苦。”
冯殃沉默。
崔怀也没多说,转身离开。
没多久,殷承祉便急匆匆地跑上来了,急的脸色发青发白,在见到了人之后,什么都顾不得似得往前冲,便就要将人扑倒抱在怀里的前一刻,狠狠地制止住了自己的行为,“师父……”
“没有不要你。”冯殃叹了口气,“只是见天气不错就出来走走。”
“很危险……”
“你府里的亲卫都是摆设?”
“那也……”
“我这不是好好的?”冯殃没让他说下去,起身道:“好了,走也走完了,回吧。”
殷承祉忽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冯殃瞪了过去。
“师父……”又是那般委委屈屈的样子。
冯殃也算是见惯不怪了,正想甩开,可崔怀走之前最后的那句话又在她耳边想起来了。
这十六年来,他过的很苦很苦。
十六年……
她从来也没觉得转瞬即逝的十六年,之于她微不足道的十六年,竟然也可以如此的沉重!
“我真欠了你的!”
殷承祉愣了一下,随后便恍然大悟般,咧嘴笑了,“师……”
“还不走?”
殷承祉笑的跟傻子似的,牵着她的手更加的用力,“好,这就走,走!”
笑着走出了酒楼,忽然间又不想就这么回去了,一会去她一定又会想之前那样了,师父师父,从前从未端着的师父架子,现在倒是端的正正的了!
她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明白了!
可他就是不成,就是不行,能怎么着?
反正她就只能纵着他!
“要不我们再逛逛?这十几年闾州城也变了许多,主街道扩宽了,商铺也多了,整个城池的规模往外扩充了将近一倍,商铺更多,有几家挺稀罕的,卖的都是从海外运来的,好些东西都颇为新奇。”
“没兴趣。”冯殃道。
殷承祉牵着她,并肩走了出来,惹来了不少人的瞩目,若是之前,他定然第一时间驱赶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眼睛挖出来,看什么看?他都没看够呢!可现在他却想让他们看!好好看!他们牵着手呢!“那我们去看看衣裳?有几家成衣铺子……”
“十五说你都快要把闾州城的衣裳给买光了。”冯殃继续泼冷水,“银子多的没地方花是不是?”
“那我们去收拾铺子?”
“你嫌我日子过得舒坦,让我头顶一堆的破烂把脖子都给押折了?”
“阿央!”熊孩子不乐意了。
冯殃脸色一黑,停下脚步,“你喊什么?!”
“阿央啊。”殷承祉笑道,盯着她的黑脸得寸进尺,“在外头总不好喊师父的,对了,是长乐未央的央,可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殃!我师父救国救命仁慈善良,哪里能用这么个名字?那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殃吸了口气,“再多说一个字……”
“好,不说!”殷承祉连忙说道,得寸进尺也还是有分寸的,“既然都不想看,那我们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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