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几日的安倍宅随着主人的归来再次有了生机,庭院里的草木依旧,栽种的果树上结满了一颗颗饱满诱人的果实,一个小小的人影身后跟着几个小纸人,爬到树上将已经熟透了的柿子摘下。
清澈的池塘映着天空,犹如被人灌满一池红墨一般,石桥边的樱花树枝叶有些泛黄,两边的枫树却正是最艳丽的时候。
乌发的青年坐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木廊上,身边摆放着一碟羊羹,手中的茶杯微微泛着热气。
看着熟悉的庭院和人影,青年的神情有些恍惚和空茫,像是还未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而远处覆上一层不详暗红的天色又像在提醒他,八岐大蛇已经放出来了。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找个地方,静静的等着阴阳师们被八岐大蛇吸走注意力,然后取走龙脉,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吗?
五条清低下头,目光微怔的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心。
一双白袜出现在视线里,他抬头看去,换了一身和服的阴阳师正缓缓坐下,坐好后,他将托盘放在一边,五条清看了眼,上面摆放着熟悉的药膏和干净的白布条。
“清明,这是?”他稍显疑惑的看着对方,银发的阴阳师眼中多了些许无奈,伸出手,将他手中的热茶放在一边,抬起那只,手腕上缠着白色布条的手臂。
“又受伤了。”他微微一叹,五条清听在耳中,不知怎的,心底多了几分心虚的想将手缩回来。
阴阳师抬眸看了他一眼,温和无害,却让人莫名感到压力。
挣脱的力道没有了,安倍晴明低下头,神情认真,动作却有些轻缓的解开布条。白皙的手腕上,一道有些狰狞的刀伤落在上面,刀口干净利落,但还未愈合,只是有了结痂的迹象,周围还溢着血丝。
安倍晴明轻声叹息,拿起一旁药罐上的盖子放到一边,用放置在一旁的小柄舀了一勺半透明的膏药,轻轻的覆着在伤口上,冰凉的触感让五条清小声抽了口冷气,上药的人动作明显顿了下,紧接着动作越发轻柔的将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口处。
五条清有些出神的望着着对方,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认真,削薄的双唇微微抿着,唇线拉直,眉宇间熟悉的轮廓让他有些恍惚,好似看到另一个,更加温柔和美的人,轻轻拉着他的手,用同样的神情帮他擦拭着玩闹时沾染上的污垢,轻声细语的安慰着,问他有没有受伤。
脸上突然多出的温热触感让他惊了下,回过神来,安倍晴明目光担忧的望着他。
“清,没事吧?”
五条清愣了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刚想摇头,却看到那双清透的狐狸眼中映着一个,神情空白无声流泪的自己。
五条清茫然了一瞬,摸上自己的眼眶,几乎碰触到的一瞬间,指尖就被染上了一层湿润。
我哭了?为什么?
青年茫然的神色看得人心中一紧,卷翘的羽睫沾上湿润粘在一起,根根分明,透明的水珠不断从眼眶溢出,顺着轮廓,滑落至下巴,最后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样,在手上溅起小小水花。
安倍晴明目光微凝,手臂用力,将无声流泪的青年紧紧拥入怀里,用手轻轻拍打着背脊,柔声安抚着:“没关系的,清。”
“别怕,我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我会保护你们的,别怕。”
一双手缓缓覆在他的背上,攥着身后的衣服,像是找到了依附,以为是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安倍晴明目光柔了几分,不停安抚着。
他心底软成一片,却不知道,埋首在自己胸口的人此时正慢慢咬紧牙关,一双泛红的眼十分凶恶的盯着他身前的衣物。
这个人,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八岐大蛇刚刚放出来,要是现在被人封印回去,京都的把守将更加严密,他想要窃取龙脉无异于痴人说梦,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布置的棋盘,更是彻底没了机会。
为什么要回来!安倍晴明!!
心底腾升的怒意几乎将理智燃烧的一干二净,五条清紧咬下唇才没将心底的怒吼宣泄而出,手指用力攥着对方的衣服,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
庭院里忽然掀起一阵狂风,院中散落的枫叶漫天飞舞,安倍晴明皱着眉头,将怀中人护得更紧了,侧过头,望向在院中肆意吹起的狂风。
过了一会儿,风渐渐散去,落叶如春日的樱花般缓缓飘落,庭院中间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身形高大的那个男人过于桀骜肆意,敞开的衣领将身前结实壮硕的肌肉显露无疑,另一个是位女子,身形娇小许多,一袭枫色,五官明艳,如同秋日里毫不吝啬自己风采,将周围染上自身艳色的红枫。
女子看了眼木廊上相拥的两人,脸色一黑,一巴掌狠狠拍在身后男人裸露的手臂上,“老娘都说了敲门敲门,你看看你看看,坏别人好事了吧?”
“嘶—”被拍打的地方发出格外清脆的声音,男人抽了口冷气,周身凌厉的气场荡然无存,他往旁边挪了几步,摸着自己的手臂嘟嘟囔囔:“妈的,疯婆娘,打扰什么了,男人间搂搂抱抱不是很正常吗?”
“呵。”红叶狩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一声,“我倒是忘了,你和茨木那家伙也是这样黏黏呼呼。”她上下扫视了一边身旁的男人,一字一顿的吐出三个字:“死断袖。”
酒吞童子脸一黑,“你特么乱说什么!老子对那种傻逼没兴趣!”
红叶狩双手环胸,满是不屑的斜睨了一眼。“成天黏在一起不是搂就是抱的,还说没兴趣,他又没在,你在嘴硬什么?死断袖。”
“谁嘴硬了!那他妈是正常切磋!”
“死断袖。”
“操,疯婆娘你是不是欠打?”
“死断袖。”
“你他妈的!老子弄死你!”
“你来啊!老娘怕你不成??”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撸袖捏拳,一副马上要在自家院子里打起来的架势,安倍晴明额上滑落几条黑线,心里一阵无语。五条清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从他怀里起身,有些愕然的望着院子里如同两个小孩子拌嘴一样的大妖怪。
“师傅。”在庭院摘柿子结果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呼了一脸的麻叶童子走到两人身边,脸色发黑,手里捏着几张符咒,目光稍显凶狠的瞪着院子中间那两人,一边问安倍晴明:“是妖怪,我可以动手吗?”
小家伙衣服有些凌乱,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泥土污渍,乱糟糟的发间还沾着些许草屑,像是在地里滚了几圈似得。
安倍晴明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噗嗤声,闻声看去,身侧的人将头偏到一边,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着。
麻叶童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黑沉沉的,脑袋上都好似围绕着一团厚厚的乌云,手中的符纸更是被捏的皱起。
“清”眼看自家小徒弟整个人都快炸毛了,安倍晴明无奈的喊了一声。
“抱歉”五条清收敛了下,止住笑意转过头来,只是看到面色黑沉瞪着自己的小家伙时,“噗”
“清!!”气炸了的麻叶童子丢掉手上的东西直接扑了过去,头上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一晃一晃,五条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从木廊上起身,躲开扑过来的麻叶童子,逗他玩儿似的一边笑着一边绕着安倍晴明躲避他的追打。
庭院里的两人已经打起来了,身后的一大一小更是把自己当作柱子玩起了抓鬼游戏,在一片喧闹下,安倍晴明一手扶额,心累的叹了口气。
已经入夜的时分,天边还是一片昏沉的暗红,都城里的骚乱渐渐平息下来,以往热闹的街道上只剩下严阵以待巡视都城的官兵。
庄严神秘的阴阳寮里灯火通明,身着狩衣的阴阳师们齐聚一堂,面容凝重的商议着如何应对八岐大蛇复活一事。
封印被破已成定局,尽管有人提出要全力抓捕解开封印的凶手,但对京都来说,这并不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情。
京都外布置着四方阵,用以守护京都防止妖邪入侵,而其中的阵眼,就是位于平安京中心位置的大蛇封印,如今封印被破,阵眼失去作用,对阴阳寮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恶战。
阵眼破,鬼门开,罗城门的大门,将变成百鬼夜行的起点。
“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祓除妖邪,将八岐大蛇再次封印!”头发花白的大阴阳师甩袖下令,下方的阴阳师们动作一致的弯身鞠躬,敛眸应声:“是!”
皇宫里,高耸的阁楼之中,一人慵懒的趴在楼宇围栏上,看着满天红光,眼尾处的红色眼影似乎愈发艳丽,嘴角微扬的弧度带着几分满意。
“果然还是要这样才好看啊,你觉得呢,忠行。”
身后的房间里,一人缓步踏出门槛,走动间手里折叠的桧扇不时敲打着自己的手心,满脸无奈:“阿玉,别闹太过分。”
那人回头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容颜绝世,眼眸流转的光夺人心魄,嗓音磁性勾人,“放心吧,答应过你”
“我只是稍微加了一点点火。”他转过头,一手托腮面带笑意的望着下方。“毕竟宴会嘛,人太少可就不热闹了~”
身后的青年哽了下,看了看楼宇下面的都城,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忍再看似地别开眼,望着一旁悬挂的垂帘,仿佛那是什么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般看的专心致志。
小家伙们,加油吧。
一定撑住,只要撑过去就没事了,加油!
青年在心底默默念起了祈福咒语,一旁慵懒至极的美人嘴角含笑,涂着蔻丹的细白手指从一旁的瓷碟上捻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望着下方的都城,波光潋滟的眼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微微眯起,将糕点缓缓放入口中。
一向宁静的安倍宅今日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庭院里奇奇怪怪的妖怪们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聚集在一起,把阴阳师的宅子当作自己的地盘一样,堂而皇之的开起了宴会。
院中架起篝火,山童拿着蒲扇烟熏火燎的烤制着不知名的肉食,清澈的池塘里多了几只嬉戏的水鬼和河童,山猫化作原型趴在池塘边上,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池塘里的鱼儿,爪子蠢蠢欲动。
石桥边的大树下,几只小妖怪坐在一起,用竹签分别将肉和果蔬串在一起,方便等下放在火上烤制。
小纸人们勤勤恳恳的穿梭在各种妖怪中间,打扫着时不时落下的残骸垃圾,偶尔还帮忙传递下东西。
木廊前,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麻叶童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喧闹的庭院和随处可见的妖怪们,手中的符纸早已皱的看不见原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着纸团玩耍。
不远处,几人坐在一起,身前各自放着酒杯,一只狸猫站在中间,拿着一个比它本体还大的葫芦为众人小心斟酒。
“这是老朽去年千辛万苦酿制的猴儿酒,今年特意取出来,想让酒吞大人品鉴品鉴。”
一股难以用语言表述,十分精纯浓郁的酒香在几人身边弥漫开来,五条清眨了眨眼,被这股味道勾的喉咙不停滚动,直勾勾的盯着酒杯,一副馋得不行的样子。
他两侧依次坐着安倍晴明,酒吞,还有不屑于和这群臭男人坐的太近隔了两个座位的红叶狩,对面是一个没见过的妖怪,额上一只单独的鬼角,面容有些稚嫩,一双有些诡异的黑底金瞳的眼十分炙热的盯着对面的酒吞。
被视线波及,五条清回过神来,念念不舍的看了眼面前的酒杯,往安倍晴明身边挪了点,凑近耳边小声问道:“晴明,那是?”
“嗯?”安倍晴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眼底弥漫笑意,同样小声回道:“那个啊,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陌生的妖怪一拍地板,猛地站起身来,直直的指着神情懒散的酒吞童子:“挚友,来切磋!”
闻言,酒吞童子翻了个白眼,“切磋个鬼,滚一边去。”
一天到晚切磋切磋,能不能有点别的出息。
“切磋切磋切磋切磋切磋切磋!!”独角的妖怪扑了过去,揪着酒吞童子身前的衣服,跟个复读机似的不停念叨着。
“来切磋!我们已经有两个时辰没切磋了!!”
酒吞童子用手推开他的脸,一脸的嫌弃:“离老子远点。”
“切磋!”
不远处的红叶狩用长袖挡住视线,一双美目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死断袖,你倒是把人推开啊。
看着满院的妖怪和周围热闹的,仿佛外面什么都没发生,甚至比往日更加欢闹的景象,五条清瞥了眼身边的大阴阳师,抿了抿唇,拿起面前的酒杯垂眸饮了一口。
他果然,看不懂这个人。
明明身为阴阳师,却和妖怪和谐共处,明明外头气氛紧张,他却在家里开起宴会。
就好像,对八岐大蛇的复活完全不在意一样。
“清。”身侧的人突然喊着他的名字,五条清抬眸看去,银发的阴阳师同时看过来,眉眼含笑,带着一贯的温和淡然。他看着那人伸出手,在他耳畔的发丝上轻轻拨弄了一会,取下一片小小的枫叶,牵过他的手,放在手心,用着温柔到能将人溺毙其中的语气轻声说着:“没关系,不用担心。”
“你想做什么都没关系,注意安全就好。”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