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高兴了。
云晴心里有些慌张,一时站在那儿没有动。
桃夭察觉到不对,忙走到自家兄长跟前,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哥哥回来了”。
许凤洲面色和缓些,“怎跑到这儿来,可是累了?”
她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许凤洲温声道:“先进去,我待会儿过去。”
桃夭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晴,随着婢女入了园子。
许凤洲望向云晴,眉头紧蹙。
云晴被他看得都害怕了,小声问:“公子,怎今日,回来,这样早?”
许凤洲没有回答,反问:“不是叫你莫要乱跑?”
昨晚,柳嬷嬷原本叫她今日过去宴会帮忙,被他拦下来。
他说她只需要服侍他一个,不许去前头。
云晴只好将秋霜拜托自己寻小小姐一事同他说了一遍。
许凤洲听完沉默片刻,道:“你先回去,以后莫要乱跑。”
云晴应了一声“好”,“我炖了——”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入了园。
“汤……”
云晴心中很是失落,抬脚朝厨房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猜测许凤洲方才为何不高兴。
小英一见她回来,高兴得很。
云晴心里的烦闷减轻不少,一门心思地同她说起了药膳。
这一上午,小英围着她转来转去,帮着打下手。
她年纪小,话十分多。
云晴也不觉得她吵,心里高兴得很。
待汤炖好,她算着宴会应该也快结束,随便吃了两口饭,在小英不舍的眼神里,端着汤匆匆离开。
花园里。
许凤洲正漫不经心地吃着茶。
他今日着了一件紫色翻领袍杉,愈发衬得一张脸面白若玉,天然上翘的嘴角微微上扬,神情似笑非笑,怎么瞧都是一位风流蕴藉的翩翩贵公子,看得园子里一众贵女脸红心跳。
实则他心里对这样的宴会不耐烦到极点。
一群女子聚在一块叽叽喳喳,吵得人脑仁疼。
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云晴来。
她大多数都很安静,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了,不像眼前的这群贵女,明明很想要同他说话,却非要假装矜持的模样。
而他还要装作看不出,拿出君子风度来应付她们。
好不容易忍到宴会结束,他极有风度地将所有贵女送出府外,这才领着桃夭去了自己的书房。
刚坐下,他原形毕露地轻“啧”一声,“吵死了!”
桃夭有些疑惑,“哥哥方才,是在相亲吗?”
许凤洲不置可否,顺手从书柜底层抽出一本书。
正是云晴上回看的那本医书。
许凤洲随意翻了两页,嘴角微微上扬。
还真是笨得很,藏东西都不会藏。
桃夭眼神里流露出担忧,“若是哥哥成婚,那云晴姐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许凤洲顺手将那本书放在自己专门存放重要信件的柜子里,随口道:“待我成婚后,抬作妾室便可。”
桃夭正欲说话,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云晴姐姐来了!”
许凤洲回头,果然瞧见云晴提着一个八宝食盒出现在门口。
外头日头有些大,她本就瓷白的一张脸几乎与雪融为一色,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湿漉漉地,就跟哭了似的。
许凤洲抿着唇,下颌崩得很紧,就连妹妹走了都不没注意。
云晴见小小姐走远,这才拎着食盒入内。
一打开盖子。
一股子诱人的鸡汤香味弥漫开来。
许凤洲闻着味有些饿了,扫了一眼那汤盅。
清亮的鸡汤上头浮着红枣与枸杞,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他这才想起今早出门前,她曾说过要炖些药膳给他暖胃。
他一时又想起她昨夜为照顾自己,几乎一夜没睡,熬得眼睛都红了,一颗冷硬的心不免有些动容。
若是她真闹起来,那他就多许她些钱财。
毕竟,他已经用惯她。
谁知她只是把手放在他胃部,抬起满是忧色的澄澈眼眸,“还疼吗?”
许凤洲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把她抱坐在腿上,神情慵懒,“饿疼了。喂我。”
云晴浅浅一笑,勺了一勺鸡汤吹凉,喂到她嘴边,小声抱怨,“公子下回莫要吃那么多酒。”
许凤洲“嗯”了一声,张嘴吞了下去。
一盅鸡汤吃得干干净净。
云晴一边拿帕子替他擦嘴,一边好奇地问起宴会之事。
许凤洲心不在焉地应和着,轻吻着她白嫩的脸颊,说不出的舒心。
他眼睫生得极长,刺得她脸颊有些痒。
云晴伸手去推他的脸,反被他捉住两只手背到身后去。
他故意用眼睛去蹭她的脖颈。
云晴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讨饶,“阿耶,痒!”
“又瞎叫!”
许凤洲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温声道:“明日我要带妹妹去大慈恩寺还愿,可想去?”
云晴一听可出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高兴得不得了,“许二叔,真好!”
许凤洲挑眉,“光是嘴上觉得我好?”
云晴圈着他的脖颈,羞涩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许凤洲在她离开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吸吮。
原本只是浅尝则止,谁知亲着亲着便有些忍不住,将她压在书案上。
她忙制止,双颊绯红,眼睫颤得厉害,“不,不要了。”
自他回来后,她总也起不来床,秋霜都笑话她了。
他拨弄着她脚踝上叮当作响的金铃,“不许不要,不然明日也让你下不去床……”
云晴真怕他会这么做,偏过绯红的脸颊,任由他为所欲为。
他却不许她偏过去,捏住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是如何要她。
一直折腾到暮色四合,许凤洲才放过她。
云晴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听着他如同战鼓一般的心跳。
大约休息了两刻钟的功夫,许凤洲起身更衣。
他一边扣着蹀躞玉带,一边道:“今晚我要陪父亲与妹妹用晚膳,你自己用晚膳吧。”
云晴偏过脸看他一眼,哭红的眼湿漉漉地,乖得不得了。
许凤洲俯下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方起身离去。
云晴躺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才缓过劲儿来,想起答应小英的事儿,撑着疲累的身体从床上起来。
这会儿暮色四合,书房内暗沉沉。
她举着烛火在书架上找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她的那本书医书。
她一脸疑惑地蹲在书架前。
明明昨日她就放在这儿了,怎会不见了?
许凤洲用完晚膳后被父亲留下来吃茶。
许相爷打量着与自己年轻时容貌相似,但是性情截然不同的儿子。
他还很年轻,一出生便拥有旁人穷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权力,财富,地位。
也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眉眼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许相爷成婚晚,亡妻身子又不好,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难免过分宠溺。
再加上他政务繁忙,对他疏于管教。
等到旁人带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儿子上门告状时,他才知晓,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长安的霸王,乖张暴戾,傲慢跋扈,混起来谁都敢打。
想管也管不了了。
后来妻子早逝,妹妹走失,他一夜之间好像长大了,开始收敛脾性,为他分忧,肩负起家族责任。
但是骨子里其实一点儿也没变,做起事情来不留余地,为人诟病。
好在这么多年,除却为了妹妹不肯娶亲外,他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从来不会感情用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比他这个父亲,更加适合做许家家主。
许相爷搁下茶碗,缓缓道:“二郎心里可有人选?”
想要与许家联姻的,不是世家大族,就是皇亲贵族。
许凤洲抿了一口茶,道:“依照目前来看赵伯爵家与靖国公家倒是不错。赵伯爵乃是朝廷新贵,风头正盛。从长远利益来看,靖国公出自河东崔氏,根深蒂固,世家与世家联姻,自然更好。”顿了顿,又道:“只是他家那位世子实在太胡闹,名声着实不好。”
他谈论自己的婚事,就像是处理族中事务,事事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丝毫不夹杂私人情感。
待他说完,许相爷温声问道:“那么二郎,更属意哪一家的姑娘呢?”
虽说家族利益重要,但是在一个父亲的眼里,儿女的终身幸福也同等重要。
许凤洲一时怔住。
他连两家姑娘生得是圆是扁都没瞧清,谈何属意?
他其实对于自己的婚事未曾有太大的期许。
从前忙着寻自己的妹妹,根本无心思考虑终身大事。
如今寻回妹妹,自然该成婚,传承子嗣。
彼此情投意合固然好,若是无法,至少做到相敬如宾。
至于喜不喜欢,对于他许凤洲而言,根本不重要。
如今父亲这么一问,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房里养的那只小猫。
她出身不好,性子实在太娇弱,若主母性子要强,定要吃亏。
再者,后宅安宁,他才能专心仕途与家族。
他沉默片刻,道:“性子温婉些即可。”
自己儿子什么脾性,当父亲的自然最清楚,若是娶个同样个性要强的来,婚后必定不睦。
许相爷缓缓道:“性子如何,也要相处了解方能知晓。明儿你不是要同妹妹还愿。让赵姨娘以你妹妹的名义发帖子,邀请两家小姐同去,也好了解一二。”
许凤洲想起已经承诺云晴的事儿,一声没说话。
许相爷问:“可有问题?”
许凤洲颔首,“如此也好。”
许凤洲回书房时,已经很晚。
书房里还亮着灯。
一推门进去,他就瞧见正猫着腰在书架前翻找东西的瘦弱身影。
她已经沐浴过,换了一件墨绿色的齐胸襦裙,后颈处露出的那截脖颈莹白若玉。
也不知她在翻找些什么,竟连他回来都不曾发现。
许凤洲倚在门旁瞧了好一会儿,问道:“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云晴吓了一跳,猛地起身,不小心磕到柜子,疼得眼眶都湿了。
许凤洲忙大步走过去替她查看。
头顶已经起了一个包,好在不算太严重。
他眉头紧蹙,“也不知小心些!”
云晴哪里晓得他突然出现,也不敢反驳。
许凤洲将她抱坐在腿上,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那一块头皮。
云晴舒服地窝在他怀里,有些兴奋地问起明日寺庙之事。
许凤洲见她如此高兴,那句“不带她去”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突然从他怀里抬起头,羽睫湿润地望着他,“公子,可曾见到,我那本,医书?”
许凤洲早把自己藏了书的事儿忘了,随口道:“没瞧见,兴许丢了。”
云晴一听急了,要起身去找。
许凤洲圈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腿上,不满,“一本破书,有那么重要?”
云晴抿了抿唇,小声反驳,“不是,破书。我,我若是,以后见着阿耶,给他看。”
她如今都这般大了,阿耶兴许都认不出她。
但是阿耶一定识得她阿娘留的医书。
许凤洲听她话里话外打算要走的意思,心里十分不痛快,说话也不免刻薄,“他若是有心寻你,兴许早就寻着。”
话刚出口,便知这话有些重了。
果然,她眼圈渐渐红了,黑漆漆的眼像是浸在水里,薄薄的鼻翼轻轻鼓动着。
许凤洲抿唇不言。
云晴亦低下头去。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黯淡的烛光在她洁白的面庞投下一片阴翳,眼角像是被重重摁了胭脂在上头,凝结成泪。
过了好一会儿,她极小声道:“万一,寻我了呢……”
她这个人,执拗起来,跟他妹妹有得一比。
许凤洲不想与她一小女子计较,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摁进怀里,低声道:“好了,明日一早还要去寺庙,待回来再寻便是。”
还是带她同去。
届时叫她避着些就是。
寺庙那么大,哪就那么巧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