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先前就江团圆一个人在里面伺候,花浓守在外侧,当听到门帘被掀起的声音,她下意识就要走到江瑶镜身后去跟随。

谁知一抬眼就看到极华贵的裙摆,紫金落羽覆在同色的绣鞋上,行走间绕鞋一圈的珍珠若隐若现,是她形容不出的贵气。

又顺着往上看,就看到了盛妆的江瑶镜。

呆愣几息才回神,笑着赞道:“夫人今天可真好看。”

这话不是假的。

原以为夫人生得颇为清冷,淡妆素衣最衬她的气质,谁知今日一见才知是错了,真正的美人从不挑装扮,素衣是恬静的美,华服又是另一番雍容。

思绪忽然恍惚飘到了两年前。

那时新婚,夫人的衣裳总是艳色居多,整个人明媚异常,是后来大爷出征,又迎来了孝期,这衣裳妆容才越来越淡,人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明明才两年,怎么竟把夫人当初的样子给忘了呢?

江瑶镜朝她笑了笑,率先向外走。

“走吧,别让母亲久等了。”

花浓回神,也不再深想,快走两步跟在夫人身后,一行人往正房而去。

刚走进正院鼻尖就萦绕着一股檀香,这守孝不见客,除了吃斋念佛也没法做其他的事情,江瑶镜垂眸,不看正院这些丫鬟们因自己今日装扮而下意识的诧异。

随着檀香越来越浓,不要看就知正房已到。

小丫鬟打开了帘子,“夫人来啦——”

里面原就正坐的赵氏下意识脊背挺得更直,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心中的底气在一瞬间满溢,脸上的谱也更足了。

谁知她的底气,在看到走进来的江瑶镜后,在她自己都未曾发觉时,就悄悄坍塌了一角。

江瑶镜走上前,福身见礼。

“母亲安好。”

下蹲的动作让她头上的点翠头面看得更清晰。

赵氏不自觉地凝神细看,看翠羽的华丽,看红宝石的璀璨,让她想到了曾经的一次宴席,那国公老夫人也有相似的头面,那颜色瞧着,竟不如江氏头上的纯澈。

许久不见江氏这样的装扮了……

她也陷入了和花浓一样的恍惚。

江瑶镜一直维持着福身的姿势,又略等了片刻,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上方的赵氏,“母亲?”

赵氏回神,笑道:“瞧我,许久不见你这样盛装,倒是看傻了,快坐。”

这小辈是不用守了,可长辈还没除服呢,这几日虽然开始食用荤腥,但装扮一如既往的素净,怎得今日大改了?

江瑶镜面上羞赧,依言坐在下方,不好意思提先前的话头,只道:“这眼看着就要入夏,冬春两季的衣裳要收回去放着,去岁的夏裳也要拿出来洗洗晒晒。”

抚过广袖金织,说得有些惭愧,“许久不曾上身这般颜色的衣裳了,儿媳一时没有忍住,叫母亲看笑话了。”

本质上,江瑶镜嫁入程家后,这鲜艳料子就上身了新婚那一月,后来程星回出征,不至于素净,就家常装扮,谁知后面又紧跟着守孝。

这话自然挑不出什么理,年轻媳妇谁不爱俏?

江瑶镜给出的理由赵氏能接受,并且也觉得很正常,但是……

明明江氏言行一如既往的温顺,可偏偏赵氏心头直打怵,总觉得来者不善,却又分辨不出苗头在哪。

先前的打算丢开,只一通胡扯。

——

“还是你小舅舅的事,那边传信来,说是你舅母不大好,虽不至垂危,确实起不来床了。”

“请了大夫来看,方子开了,其他还好,只一样,需得三十年已上的整参,家里确实没有,又劳你破费了。”

赵氏昨儿就收到了信,原想公中取了送去就完,谁知没有。

“舅母既是长辈,又是身体安康的大事,说不上破费。”江瑶镜点头,“母亲放心,一会儿我就让人送去,不会耽误了舅母治病。”

赵氏含笑点头,又客套了几句,才又说起其他事,“这星回眼看着就要回来了,我想着,你们那院子被你弄得花团锦簇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怕是不大习惯。”

“不若将旁边的院子修整一番打通,一并归了你们院。”

“那边就修得如以前一般,星回若有事,也是一个去处。”

“好。”江瑶镜依旧笑着点头,“母亲的安排很是妥帖。”

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

赵氏等了又等,没等到江氏点头把这事揽过去。

怎的?

星回的院子被你改了,如今主人回来,又没让你改回去,只让你修缮一番隔壁的旧院,这能花费多少银子?

从前得到的好处赵氏在这瞬间竟是全忘了,只一心认为江瑶镜抠门不懂事。

她等了又等,见江瑶镜始终含笑听吩咐的模样,就是不主动递梯子,忍不住了,“这是你们小两口的事,便由你去处理吧。”

江瑶镜垂眸看着腕间的红翡手镯,红翡难得,更难得的还是满圈红,只颜色分布不太均,种水也不怎么够,有一截看着干巴巴的。

万翠易得,一翡难求。

即使它瑕疵甚多,它依然是价值连城。

更是祖父耗费了巨多心力为自己寻来的。

“母亲吩咐,原不敢推辞,只公中虽有一笔余钱,但那是预备着过几日家中上下发月银的。”

“庄子和铺子的利钱,得下月初才送过来。”

满脸羞愧的模样,“是儿媳经营不善,此时真的周转不开。”

为什么只有一笔余钱,还不是赵氏支了两千多两走,这其实不仅有塑金身的银子,恐怕还有送去她娘家的。

说来江瑶镜也算经营有方。

程家在她接手后,虽然前期贴补了些,但后面盈亏都能扯平,最多送长辈送小姑子的东西自己再添些银钱。

衣食住行都有了质的飞跃,还能在爱好上花费些小钱,江瑶镜自己也没贴多少钱进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持家有道?

以前赵氏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只觉得心梗。

明明言行一如往昔的恭顺,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自己掏钱?

凭什么!

是你改了星回的院子,自然该你掏钱。

偏偏赵氏不能挑明了说。

这妻子的嫁妆,花在子嗣上这是理所当然,哪怕花在丈夫身上,也勉强能说句夫妻和睦,但绝对不能由婆婆说出口。

一旦自己说出口,就算江侯爷没有提刀赶来,这周围人家的唾沫星子都足够让程家抬不起头来了,只有那全然不要脸面的人家才会惦记媳妇的嫁妆!

——

赵氏忍了又忍,到底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怒火,先前的忌惮早已被愤怒的她丢在脑后,身为婆婆,教导儿媳是应该的,谁也挑不出错来。

“江侯爷的事,你应该知晓了吧?”

来了。

江瑶镜点头,“怎么?”

“怎么?”赵氏不可置信地看着淡然的江瑶镜,“这被皇上下令禁闭一月,这是多重的惩罚,这,这稍有不慎就是失了君心呀!”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对此,江瑶镜淡淡一笑,“母亲有所不知,祖父今儿下朝时已经派人来说过详情,说家里无忧,不必担心。”

“儿媳自是不懂朝堂大事的,自然祖父怎么说儿媳就怎么听。”

“再有……”江瑶镜这次是真的有点忍俊不禁,“咱们大齐开国两年,这被罚禁闭、抄书的数不胜数,实在没有必要惶恐。”

这才开国两年,就算忌惮老臣也不是现在。

元丰帝还好好的稳坐龙椅呢,忌惮老臣那是新君的事了。

现在大家伙都齐心协力让大齐更好,虽然文武已有对立的趋势。

至于关禁闭罚抄书这样的手段,不是元丰帝心慈,而是才开国两年,文臣还好,很多武将都是大老粗,他们的观念还没转过来,这需要时间的沉淀,总在不经意的地方僭越。

又确实不是有意为之。

元丰帝自然不能上纲上线下狠手。

而关在家里不让他们出去撒欢,或者让他们死命抄书,这对那群武将而言,是比坐牢还要严重的惩罚,就这么延续下来了。

程家还没真正的发迹,接触不到权利中心,自然不知这关禁闭都快成传统了。

赵氏心里嘀咕,这圣上这么心慈手软的吗?

当然,她也只敢想想,也清楚,江瑶镜不屑在这种事上骗她。

看着江瑶镜稀疏平常地说出自家人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熟悉的无力感再度涌上赵氏的心头,每次都是这样。

知道她是高门贵女,知道自家底蕴不足。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在面前上演又是另外一回事。

至少赵氏是真的无法忽略这种心情,每次都让自己如鲠在喉,一次比一次重。

她勉强笑了笑,为自己找补,“朝堂上的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不懂,既然侯爷说了无事,那就是无事吧。”

“只一点……”她的脊背挺得非常直,“侯爷和江氏宗族的关系是不是太僵了?”

“这到底是一家人,闹得这样狠,连火烧祠堂都闹出来了。”

“就算那老太太是后进门的,是继母,但爹总是亲爹吧?亲爹的牌位也在祠堂里呢,就这么烧了,这也太——”

“母亲。”江瑶镜出声,打断了她的絮叨。

她还在笑,只看着赵氏的眼睛,“母亲的意思,是想让祖父和宗族重归于好,对吧?”

赵氏眨了眨眼,觉得这话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迟疑点头。

笑意瞬间消失,疏离冷漠萦满杏眸,江瑶镜第一次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氏。

“那母亲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如果祖父和宗族修复好了关系,那您觉得程家……还有可能白得一个爵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