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姐姐!你尝尝这个!”
“这是清蒸鹿茸,对于滋补养阴可有用了!你是修道之人更需要好好补补!”
饭桌上,杨三牧犹如八爪鱼附体,两双手恨不得拆成八只用,生怕黎微饿死般一股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
黎微不想拂了人的好意,客气地连连以礼相待,两人有说有笑的画风倒是另一边格格不入。
萧聿知眼中带火,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紧蹙眉头,一旁的姜以禾也无暇顾及碗里的菜,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
她也不记得女主的后宫有个叫杨三牧的啊……
她清了清嗓音,开口问道:“那个,黎姐姐,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说来也巧,我与萧兄途径此地,意外发现此处怨气波动得厉害,破了道阵法便发现你们了,说到此事,你们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楼兄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
姜以禾正欲解释一番却被杨三牧抢了去,绘声绘色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动情一番。
“总之要不是黎姐姐从天而降救了我,我恐怕早就摔死了。”
姜以禾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花有百样红,人与猪不同,冷呵一声道:“差点把自己颠下去的原因你是一点不提啊?”
黎微听了,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儿,“看来是梦魇无相,楼兄是为了捉住它才设下的阵法,只不过以他的实力不应该落了下风才是,不过不必担心,他受的都是外伤,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谈起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楼止,桌上的氛围顿时沉了下来,两人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伤得这般重。
听闻他无大碍,姜以禾算是平下了心,一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对了,那梦魇无相算是解决了嘛?”
想起昭娘的事,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还缺了什么。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动静,只见满面愁容的杨大夫人搀扶地跨入了门。
“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想不到竟是如此孽缘。”
忆起了梦中所见,杨三牧当即心生怨意,他一直以为母亲只不过是嘴上苛责,但心肠却也如这般!
“娘,昭姨娘的事到底是为何?你们下手未免也过于残忍了些!”
杨大夫人深叹了口起,诉说起往事她也不禁嗟悔无及。
“那时,我刚当上杨家家主,你父亲一介书生本就因入赘而遭族人非议,再加上昭娘与外人私通不仅骗去家产还怀了野种,我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家丑不可外扬,听了你父亲的一面之词便任由他去了,昭娘和她腹中的胎儿一夜之间双双没了命,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但真相却恰恰相反。”
“这一切不过是他杨守方自编自演的一场戏!他早就谋划挖空我杨家,还将一切都栽赃在了昭娘头上!什么偷情背叛,全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待查清一切,我本欲将他就地正法,可命运使然,他竟也摔死在了那井中。”
如此唏嘘的往事让在场人无不喟叹一番,而杨大夫人多年愧疚于昭娘的事这才一直留着后院,命人不许去叨扰。
“怪不得您从来不和我讲起父亲的事……”
杨三牧不禁红了眼眶,他从小便没了父亲,只能靠着画本子上幻象着父亲是多么伟岸与雄风,可惜,他的父亲不是大英雄。
“他不配做你父亲,更不配做我杨家人,只是苦了我的牧儿,竟要替我们承担如此恶果,几位道长可否帮我好好送送昭娘。”
两人自是没有拒绝,多备了些符纸便在后院布了阵法。
靡靡梵音似漫天浮絮笼罩着颓废的后院,每个人都在为昭娘悲悯惋惜,却并未有人真正懂得她的痛苦。
姜以禾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将绣有她名字的红绸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徐徐烧掉。
那时的昭娘就和她一样,死在了众望所归中。
她想不出什么祝福的话,释怀太难,只能等着烂在回忆里。
*
楼止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未醒,守着他发呆的第三天,姜以禾突然觉悟。
“不是,你既然没醒,那我是不是可以趁机跑了?”
她惊愕于自己居然现在才有了这个想法,还看了三天杨三牧死皮赖脸纠缠黎微的戏码,不仅是萧聿知,就连她都嫌碍眼起来。
不管如何,都和她没关系!她只想安稳度日,从这件事就能看得出来,只要和主角们沾上点关系她就躲不掉!
再这么下去,下个炮灰指定就是自己了……
看着昏死一般的楼止,她大着胆子戳了戳他的脸,结果心下一惊。
“这么凉!不会死了吧?”
又是探鼻息又是听脉搏的,虽很微弱但总归还在,她叹了叹气,索性又戳了几下。
“你这人命倒是挺大,还很奇怪,你还是我认识的楼止嘛?”
“这次不能怪我了哈,你都扬言要把我拆了我总不能还老实等死吧?”
“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你该干啥干啥就别老逮着我了。”
楼止毫无血色的脸被她戳出红印,看着如此乖巧的他,姜以禾倒是有些手痒痒地想揉上两把以报这些日子受的委屈。
“算了……”
她泄了气,将后院捡回的铜钱重新塞入他手中。
“这次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将他眼纱再次系紧后,她便转身轻声轻脚地离了屋,却全然没注意到榻上悬握铜币的手蓦然收紧了些。
已是黄昏,夕阳染着云霞,金红铺满整片天。
杨府大门外,黎微拉着姜以禾的手再次系心地问道:
“姜姑娘,当真不用我陪着你嘛?”
“黎姐姐不用担心,马车我都备好了,再说,她可不比寻常女子!”
杨三牧在一旁咂着嘴,倒是希望黎微能将关心这股劲儿用在自己身上多好。
“我送姜姑娘去吧。”
吃了几天闷醋的萧聿知再也看不下去,索性眼不见为净地赌气道。
姜以禾看着三人之间拉扯的反而将自己当起了皮球,连忙婉拒。
“不用不用!有马车都够了!你们真不用送了!”
这三人有哪个她都不放心!
“那…东西都备好了嘛?”
“黎姐姐放心,杨三牧准备的很齐全,都放车上了 ,你们就回去吧,我先走了!”
笑别后,姜以禾立马钻进了马车,天快黑了,她得抓紧些才行。
看着马车缓缓消失不见,府门前的几人这才撤了去。
只不过后院多年怨气残积招来不少孤魂野鬼,秉着除魔卫道的道心,黎微主动提出留下来继续渡化,今晚便是最后一次法阵渡化。
亥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当两人降下法阵时都不免有些劳心劳神,黎微擦了擦鬓间薄汗,不经意地一瞥注意到了倚在墙角睡过去的杨三牧。
想起这几日他对自己的百般讨好,她苦笑了两下,正欲将他去唤醒,手腕却蓦然被身后之人拉住。
“黎姑娘!”
“怎么了?”
萧聿知心中千言万语却撞入她眼眸时又变得哑口无声,他忽觉委屈但又着急地想听她说些什么。
“你与那杨——”
他话音未落,只觉身子一沉,属于女子的清香霎时将他淹没,他下意识伸出手,稳住了她的腰肢。
“抱歉!我刚才头有些晕!”
黎微有些无地自容,忍住不适着急忙慌地撑起身来,腰间却是一紧,她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抱动弹不得。
“没关系……”
“萧公子?”
“你这几日已经够累了,就把我当个软榻好好靠一番吧。”
满腹委屈顿时被消散,他沉溺于她的柔软与温度,两颗心脏此时跳动着相同的乐曲。
忽的“咚——”一声,又如惊弓之鸟般将两人吓得分开。
寻着声源望去,只见一身影躬驱地扶着墙踉跄而来。
细一看,竟是面色苍白的楼止。
“楼兄?你醒了!”
“姜以禾呢?”
两人还沉浸于他终于苏醒的喜况,却见他面颊阴沉,带着冷若冰霜的狠戾。
黎微愣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她走了,去——”
可还没等她说完话,只见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般也不顾还未痊愈的伤势,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
“楼兄!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可几人的劝唤并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与浓厚的夜色一同沉浸不见。
“阿嚏——”
还在马车上的姜以和猛然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手臂,朝车外问道一声:“大哥,还有多久到啊?”
一路静谧无声,唯有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帷幔晃动,时不时被吹开一条缝隙,或大或小,她看着灯火渐息的街道,也不知今晚能不能到。
她正疑惑马夫为何不答话,车突然来了个大刹车!
她挣着两壁不让自己跌出去,这推背感差点没把她一口气呛死过去。
“吁——”
马儿受了惊吓,长鸣一声后脱僵而去。
姜以禾察觉不对劲,刚想撩开幕帘一探究竟,一双手赫然探了进来,掐住她的脖颈逼得她连连后退撞上车壁。
而借着一隅的月色,她也得定睛一看,可眼前的人却让她忽地愣住。
“楼……楼止?”
他掐住自己的力不算重,却也如有实质让她不敢轻易动弹。
她惊喜于他的突然苏醒,但他显然却不是这般心情。
“你要去哪儿?”
“我——”
“为什么又要逃走?”
“我已经按照你所说不取你性命可你为什么还是要离开!”
看不清他的眼睛,苍白的肤色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害,可脸色阴沉地却又如暴雨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像是远处雷鸣的前兆,如同一股无形的风暴,在狭窄的马车内肆意蔓延,连最微小的物品也似被他的气息所影响,静谧地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
他不明白。
为何她还是想从自己身边离开?
第一次、第二次……无数次!他明明都答应她的话了不是嘛?他答应不会杀了她可她还是想逃……
他其实听见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那时候他恨不得直接将她的嘴撕裂!
她总是能一句话就轻易挑动他的情绪,无论是他爱听的还是不爱听的……
他想,她或许只是说着让他生气罢了,那她确实做到了。
可当他醒来时,屋内火烛早已凉透。
她还是离开了……
他竟然有点想笑的感觉,又实在做不出笑的表情,思想仿佛一团正在遭受炙烤的炭,在炉盖之下,不停的哔啵爆裂。
“姜以禾,你就是个骗子……”
“你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更不愿喜欢上我!”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压抑的天空。
姜以禾从未见他如此偏执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般露出獠牙逼她就范。
她一时心跳如雷,嗓子更像是被堵住般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手缓缓松开,沿着她的脖颈下滑。
他的手很凉,这时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缠上的伤口竟又裂开渗出道道红印。
“楼止,你的伤口裂开了……”
她的语气很轻,面前的人犹如随时崩裂的瓷瓶,他的破碎似是可以被她触手摸到。
而他紧扣着她的双肩缓缓垂下头,微微颤抖的双臂仿佛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轻叹一声不再纠结,清冽的尾音轻轻上挑,似带着许些轻哄的意味又似无尽的危险,一字一句落入她耳中。
“姜以禾,让我杀了你吧……”
“这样,你就哪里也去不了了。”